天空中不断有陨落的卫星划过,像一颗颗的流星。有的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光消失了,有的拖着长长的光焰落在海面上,掀起巨大的海啸。
草船上的人们狂叫着,像是云霄飞车中剧烈运动的人们。尖叫声、哭喊声像是剧烈晃动盒子里的滚豆。草船外的海面上飘浮着无数落水的人们,有的已经死去,有的还有挣扎。水禽们在水中无助地胡乱扑打着脚掌和翅膀。飞鸟被海啸卷起的强劲海风拖入了水中。海中已经没有了看热闹的水族,它们都在疯狂地逃窜,偶尔有一两只鲨鱼撞在落水者的身上,但很快就游走了。海龟被大浪打翻在草船上,四脚朝天地划动着。
海面上的漩涡和回水处,聚集飘浮着成千上万的人和动物的尸体,它们都已开始发胀腐烂。有几个坐在死尸堆上还未死去的孩子在恐惧地看着四周,他们已经不知道哭泣。
看着这人间炼狱,子简对绿萝说,“快让我开窍吧,我就可以救更多人了。”
绿萝看出了他眼中的悲伤和坚定,“救不救人不在于有多大力量,而在于有没有心——没有高科技的钛合金方舟,但我们有草船。也没有现代化的预测设备,但我们有更灵敏的动物。更没有同时拯救百亿人的能力,但我们有心。这就是巫和科学家们的不同之处。”
子简与熊家兄弟并不能很快理解这些。
绿萝望着海面上飘浮着的越来越多的死尸,落下泪来,“也许最后,我们连自己也救不了——”
熊宵马上说,“不会的——我的巫——我们的信念是你无尽的力量——”
熊家兄弟也跟着说。
绿萝坚定地说着,“但至少我们不会把自私、怯懦留下——”
疯子在乱跑,狗在乱叫。
一个穿着蕾丝边衬丝紧身裤,佩挂着道具剑的男人在声嘶力竭在大喊,“大巫——能留下的不正是自私和怯懦吗——”他的手指着西边的方向。
他大声地朗诵着,“这一座美好的框架,只是一个不毛的荒岬,这个复盖众生的苍穹,这一顶壮丽的帐幕,这个金黄色的火球点缀着的庄严的屋宇,只是一大堆污浊的瘴气的集合。”
他的脸上扑着重重地白粉,脸色像他的语言一样苍白无力。
他最后跌坐在地上,像是入了戏,着了魔——
“今儿是咱们这最后一出戏,大家都拣拿手的演练起来——”他看着灰暗的天际,腥臭的海风吹得他无力站起,“也许过了今天,咱们这些戏呀——曲呀——诗呀——歌呀——都没了——几百年几千年就这么断了呀——”
几个穿着各色练功服的男女童过来叫着“团长”并安慰着他。他看着这些娃娃,更是泪不能遏,“好歹让这些娃娃们上方舟——也好把老祖宗们这点东西传下去——”
那里锣鼓一响,众人齐望过去,撞出一个翠羽花钿、锦衣玉绦的女人来,怀抱着个棉布包着的木头偶人,咿咿呀呀、软语莺声唱了一通。接着便追来一个身背箱子的长须老者,箱子上画着红红的十字架。妇人与老者又是一通哭唱,方把那人偶放入箱子里。不多时后面又追上来向个穿着古代武士服装的人,一个用假刀将妇人杀倒在地,老者胡乱唱说了一通后,背着箱子走了。
又有一行人拿着流水旗过来,中间碎步走来个头戴红笠,手拿节鞭的漂亮女人。旁边有人立出水牌,上写着“柳毅传书”四字。
不远处,燃起了熊熊大火,有老者不断将书籍投入火中,神情自若,不时停下烤烤手。
泰山上古寺的钟声传来。
仿佛在宣告人类的终结。
渚寒看着草船上难以站稳或被狂浪打入海中的人们,想举起他的拐杖,念动巫咒,消弥那巨大的海浪。
烛曜拦住了他,“此消彼涨,此涨彼消——顺应大自然吧。”
渚寒轻轻地放下了拐杖,泪水已夺眶而出。
草船上的人们在海浪过境后,都不约而同整齐地跪在还上下颠颇的草船上,面对着北极星的方向,一位老者用着苍老但却依然清亮的声音喊道,“息怒吧,大地——”
人们跟着他的声音整齐地回应着,“息怒吧——大地——”
老者的声音中开始发颤,并带着一丝哽咽,“您是不可战胜的,我们错了。”
人们跟着齐呼,“我们错了。”
“是您孕育了人,赋予了我们智慧,可我们却想用智慧来征服您。息怒吧。”
人们跟着呼喊,“息怒吧。”
“请息怒吧——保留下人类这颗卑贱的种子吧——留下我们吧。”
人们跟着呼喊,“留下我们吧。”
天空中不时有燃烧的尘埃飞落,算是对他们的回应。
天地间仿佛变成了一个洁净的圣坛。
一道道五颜六色的烟气从海上升起,飞快地升上空中,消失了,像是极光般的灿烂,又透露着神秘。
“啊——”子简看着那一道道五颜六色的烟气惊奇地叫出声来,在这茫茫大海上,无数的灵光在飞向空中。
绿萝说,“那是死去的灵魂在飞回天地的怀抱。”
“哦!”子简惊叹着。不光是因为他能看见这些天地间隐秘的东西了,而且也感叹于自然的伟大。
仿佛已不再是人间地狱,而是一个洁净的道场。灵魂在这里升华,污秽在这里沉淀。
各色的灵光,穿过风雨和海浪向空中飞去。
大海上并没有因为人们的祈祷而平静,残暴的大海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在撕毁着一切,在摧毁着一切。
这些生灵本就是从她的母体里孕育的,经过了几千万年的精心呵护,不断进化才形成了这些草船上最后的高等生灵。
大海似乎犹豫了一下。
从最远古时,她蒸腾起的第一道水雾在空中划出闪电,击打着空气中的氮气,合成了第一批氨基酸。它们像一个个调皮的精灵,在她的怀抱中聚集,分散——聚集成大分子,分散成小细胞。
那一刻连她都感到了欣慰,这就是她的孩子吗?在大地上,她用身体保护着它们进化,避免它们被太阳的紫外线和太空射线杀死。在深海中,她撒破自己的皮肤,让富含矿物质的岩浆流出,哺育因不见阳光而无法获得能量的单细胞藻类。
从第一只爬行动物走上岸去,她像一个慈祥的母亲,叮咛着,守望着,不时地呼唤着它们的回归,替它们养育着子女。
可如今,就是这些她养育的生灵,无情地索取着,破坏着。她已经完全愤怒了。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她在犹豫着,也许就是这样轻轻地一下,一个转身,就可以让这一切回归乌有——重回几千万年前的寂静和和平。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一次她都心软了。最近的那几次,她留下了葫芦兄妹,留下了诺亚一家,留下了4对夫妇......
但他们忘记了教训。
她摇着头,“不可以原谅——”她在嘶心裂肺地吼叫着,用巨大的手臂拉拽着大陆。人们已经分不清是大陆在沉陷,还是海水在涨高。她粗壮的“手”直伸向喜马拉雅。
“不可以原谅——这些自高自大的人们。”她的声音变得暴戾,那是压抑了几百年的愤怒。她的臂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气涡流,把一架载着几百人的波音机带入了洋底。
“不可以原谅——这些不知悔改的人类。”她已经不再听违心的忏悔,不再看哭泣的眼睛。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一切抹去,甚至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
这一个伤透了心的母亲,终于掀起了涛天的巨浪,冲上了世界的屋脊喜马拉雅。
不再有圣洁的雪山,只有六只钛合金方舟被从高原上拖了下来。这是她想要毁灭的东西,这才是她不能容忍的东西。不光是这里面包含的东西伤害和毁灭着她,而且是它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歧视、冷漠和罪恶。
巨大的方舟被拖入海中,排起巨大的海浪,随着海水的回流而掀起巨大的海啸,超过了这之前所有的海啸。
这些方舟有着小山一般的壳体,它们安放在雪山之中,就像是一座座山岩。但这些小山相对于海洋太过于渺小了。
那个悠久历史古国的几座神山在海水扑来时,都已经像泥雕沙塑一样,垮塌了。更何况这些方形的人造物。
子简的耳朵里响着沉闷的“嗡嗡”声,“是不是又有更大的卫星掉下来了?”他提醒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