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烛曜的眼中都现出了惊惧,“这就是人类几千年来制造的文明。”
渚寒的眼中闪着泪光,“几千年,就是为了证明我们的错误——上帝要使人毁灭,必先使其疯狂。”
草船上的人们被这异象吓住了,海潮未至,黑暗已经先行铺天盖地而来,结成莲花状的草船在海中狂摇着,大家手挽着手,互相牵拉着,把女人和孩子围在中间。尖叫声似乎盖过了强劲的风声,恐惧像山一样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
子简和熊宵趴在高高竖起的“莲花瓣”上,口中满是咸腥的海水,风吹过半睁的眼,撕得眼眶生痛。熊宵想说话,风往他嘴里灌着,嘴里像是装满了食物一样鼓着。
海面上再难寻见海族,它们早就不知了去向,只有巨大的海浪在拍打,翻滚。西边全黑了,东、南、北三个方向是血红血红的霞光。天空中是被啸浪先行推来的云气,乌云滚滚,闪电和陨落的卫星划落长空,已经听不到雷声。
风巫屏羿对草船中的人们喊道,“听天由命吧,我们已无能为力了,我们还要保存巫力在地磁逆转时自保。”
船上的人们听得此语,先是哭叫了一阵。然后是一片寂静,接着便是一点点的祈祷之声,渐渐越来越大,整齐而且伤感的祈祷之声终于盖过了一切的声音,充满了人们的耳孔,也充满了所有人的心。
这才是他们心中的声音。
他们念的是:“天可敬兮地可畏,民知悔兮泪沾裳。万年化兮千年成,君怜我兮尧舜邦。茹黄蘖兮食楚叶,褴缕毕路兮时多艰。我知君兮不忍绝,君怜我兮为灵长。既不怜我兮何哀伤,自造孽兮谁复怨?选童子兮葫芦藏,送彼至高地兮延嗣长。怜我哉东皇,亲我者舜皇。司命望我兮云君盼,夸父救我兮山鬼帮。伏维尚享,伏维尚享。”
渚寒眼睛里闪着泪光,披散的长发被海风吹起,像一道旌旗。满是皱纹的脸上写着坚毅。那被狂风吹得紧贴在身体上的巫师袍被他一把扯掉了,露出了他那刚毅的胸脯和臂弯。像一个多年行船的老船工那样,被水浸日晒得黑红的肤色,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海神雕像。
他向空中扔出拐杖,张开双臂,迎向了海啸。
绿萝马上反应过来了,“渚寒大师——你不能——”
子简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
绿萝叫道,“我们还要保存最后一点巫力,在地磁逆转中自保。”
渚寒的身体已经化作了一片巨大的银羽,向着海啸迎去。他的声音却在子简的耳朵响起,“我们是巫,这就是巫的宿命——趁着还有充足的巫力,不如一搏。”
烛曜在空中喊着,“渚寒大巫,不要逆天。”
风巫屏羿也说,“老泥鳅,不要逞强,顺天应命吧。”
绿萝奔了过去,想劝他回来,“草船已结成莲花座,如果还会被大浪打翻,那就是天命如此了。”
渚寒冷笑着,“你只记着这草船中的灵长,可忘了那些在陆上、海中奔逃的生物?难道它们就该毁灭嘛——可见人类是多么自私。”
绿萝被这一说,脸红了。
渚寒说,“我们已错了,如果有可能,为什么不尽力弥补错误呢?如果只是为了自保,那和躲在钛合金方舟里的科学家有什么不同?”
烛曜从空中下来,来到渚寒身边,“那让我们一起来尽力弥补吧——虽然天地之力此消彼涨,但总能找到平衡的力量。”
渚寒轻轻笑了,“你们在云头为我灌输巫力——”烛曜说,“让我来吧——我比你年青——”
渚寒把他二人推上云头,绿萝滑至子简身边。
“请相信一个老水巫的能力。”他一边汇集着他能集聚的天地间的巫力,一边轻轻吟颂着一首诗,“尽管我的血/将要流尽,我也要将自己/绑在木柱上。我只要高高地/站在群峰之上,看万民敬仰。我的灵魂像山一样,虽然被风雨侵蚀/也不会倒下。虽然遭雷轰电击/也要昂然挺立。这就是我,一个巫的尊严。”既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鼓励其他人。
阴沉沉的天地间一道道巫力划破空气向着渚寒汇聚,那巫力高速滑过空气,形成离子态,炫出七色的光芒,像南北极夜空里的极光。
巫力从渚寒的头顶灌入,又在他的头和身体形成两道圆形的回形波,随着巫力的灌入,回波一圈圈地向外荡去。
因为有入就有出,渚寒的身体不可能储集那么多的巫力,他需要的是控制这些巫力而不是拥有。汇集的巫力形成了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巨大巫力场,随着他向着海啸的方向移去。
他的脚踏在空气中,巫力从那里扩散,形成一个个七色的涟漪。子简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这大巫的气场已经让他为之震悍,更何况这美仑美奂的巫之光芒。
渚寒不停地在吟颂着那首诗,也不停地在子简耳朵回响,子简的心中充满了力量,感到了巫的尊贵和无畏。
熊宵沿着船舷上的树干藤条从下面爬了上来,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的还有熊宽和熊宇。
熊宵看着远去的渚寒,身形在不断地淡化,却在不断地变大,变成了一片巨大的白幕,向着黑沉沉的海浪扑去。熊宵惊恐地问绿萝,“他会死吗?”
绿萝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到船顶上。为避免被海浪摇下去,他紧紧地抱着一根支出的树枝。
“巫向天地借法,都是有一定限度的。超过了他能负载的限度,就会被自然之力毁灭。就像一个大葫芦,如果装的水太多,就会破掉。”她试图让自己轻松一点,“渚寒大师有着惊人的天人之力,他一定能驾御好这天地的巫力。”
子简马上说,“如果驾御不了,那是不是就——”
绿萝皱着眉盯着他,轻轻地摇着头,示意他不要说出那可怕的结果。
熊宵却说,“如果毁灭了,巫会怎么样?”
绿萝不想说,但仍然无可奈何地说,“会——会成为天上的一颗星星。”
熊宽并不理解她的意思,“不是说星星也是和地球一样的吗?他怎么会变成星星?”
子简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问,四人一同望着远去的渚寒。
绿萝站起身来,“那是我们心里的星星——会永远地闪烁在我们的心里。”
说着,她伸出了手,从她的手中飞出了一道绿色的虹光,向着渚寒飞去。另一只手向上擎,吸纳着天地的巫力。
“渚寒大师,我来帮你。”
绿萝一语既出,各处的声音也传来,“我们也来帮你——”
空中的巫吸纳着各自一方的天地之力向渚寒灌注。
空中各类巫师沿着地球磁力线的方向吸纳着天地之力,一道道不同颜色的光带像是一道道虹彩交结在黑暗的天宇下,又像是一道天穹的龙骨在支撑着危危欲坠的天空。
渚寒慢慢地远去,他的身形越来越淡,一个白亮的巨大的人形在天地间扩散开去,那白亮的人形像一座巨大的坝体向着海啸的方向推进。
海啸带动的狂风小了许多,草船在风浪中也不再那么剧烈摇晃了。
天地间已经不再有喧哗声,只有海啸带动的轰隆沉闷之声和草船中更加响亮的祈祷之声。他们相信自己的祈祷是巫者最直接的力量源泉,也是一种天地之力。
子简想学着绿萝的样子,收集巫力灌注给渚寒——因为他也是巫,他也要尽一分心力。子简把两只手向前推着,只是打出两道巫波,被海风吹散了,发出像放屁一样的声音,羞得脸通红,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熊宵三人。
他还做不到,所以急得心里大叫,“为什么?”
“快呀——快让我拥有更多的巫力吧。”
渚寒化作一道白色的屏障,矗立在天地间,世界也因此而明亮了许多。子简这才看清,原来渚寒正在那白光之中,双手开张,像一个巨大的爆发的超新星。
海啸如其而至,猛烈地扑打在那白色的光球上。
仿佛一只被激怒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