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简继续检视长青传给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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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间也是这样的时月夜。
寒气逼人。估摸着是深冬时节。
只见长青与洛小葵在房中对弈。屋内生着炭火。
听外面门外有人说话,“洛巫、封巫,时候不早了——”说话的是水神庙值月司的伍凤。
洛巫刚要说话,长青马上说,“你们睡去吧,我与洛巫正难分胜负,一时散不了。”
伍凤说,“若是白天也不来扰你们,只这夜晚,少男少女在一起,多少不便。”
长青笑着说,“那都是凡人们情欲难禁,我们都是大巫,哪能做出那样的事来——我们门都不曾关——”
却听另一个女巫在外面也劝,“正因为是大巫,才更要身形修正些,免叫凡人笑话。”听声音是虔敬司的张艳。
洛小葵脸红了,“不玩了——”说着要起身。
长青说,“不来就算你输——别管她们,夷巫往南明殿送水去了,要几天才回,咱们正好放松放松。”
张艳说,“我听说过几日你便要随封巫去斟寻观星台观星测影,也该好好回去拾掇拾掇,毕竟要往那住上一两个月。”
长青呵呵一笑,“我有什么好拾掇的,穿一身去,穿一身回,不比你们女巫,什么宝贝儿、破烂儿几大箱子的拿来带去。”
洛小葵也不理他,拂散身边的云子。长青马上挡住,又一一整理起来,“眼见得你要输了,你想丢手——”
又对伍凤说,“我原想跟着夷巫去南明殿混几日的,你们又不让我去,现在知道错了吧。”
伍凤笑了,“哪是我们不让你去,你家姨奶奶不准,我们有什么法儿?再说,你们光巫与火巫本是一家两院,一体两面,你要上那去玩,还用得着你家姨奶奶捎带?”
长青一边整理云子,一边看棋,一边说,“我自个儿去,他们哪能有个好排场,不过是把我当个挂单的好吃好喝招待着——先前我听李纹姐姐说,上次跟去打发了她一对冰瓷胭脂盒,稀罕得不得了——”
长青也不理她,只看着棋盘,眼珠一转,说,“咱们下盲棋——我往隔壁房里去——”说着把棋枰端到靠隔壁墙下的几案上,又摆好椅子,拉洛小葵去坐,“如此,咱们隔墙对弈,便是下上几天几夜看还有什么人说话——”
说着出门来推开伍凤,差点撞着张艳,见那后面还有几个提着灯笼的女巫,便打趣说,“我原不过是下几盘棋,搞得好似我要拐带你们家待选圣女似的——”
张艳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你虽无那心,别人看着有了心,又如何解释得清呢?”又说,“你倒是无事的——那些凡人平常本事没有,最是嘴多言杂,更有那些惯于喷粪灌水的——少不得我们来收拾局面。”
伍凤也说,“为着那个除籍的夫人和奉家麟的谣言,太和垸的童天生、油水口的王清一个受了炮烙,一个点了天灯,说着是他们多嘴可恶,少不得也有咱们不检点的错。”
两人一人一句,已随了长青进行隔壁房,那意思是非得赶走他不可。
长青点起灯火来坐下,“我们原是清清白白的,被你们这么一说,好似倒有了什么似的——我便不信这个邪,你们再说多些,我也是不走的——”又对洛小葵喊道,“不许走,你若走了,我便在这院里闹腾起来,叫你们都睡不着觉。”
张艳只得哄他说,“洛巫还有洛巫的事,哪似你一般清闲——”又对外面说,“带洛圣女去大殿,温习《虞衡经》去。”
只听得隔壁洛小葵出去了,长青急得要出来,却被张艳把门堵了。
张艳说,“我这里有明妃当年与那个除籍夫人的残局一盘——你若解得了再说——”
伍凤忙补充,“你们光巫原是黑白子的行家,洛圣女哪里下得过你,不过是平白欺负人罢了,你若解得了明妃的珍珑棋局,那才叫本事——”
长青最怕人激他,听这一说,也不管洛小葵了,“黑白之道,一张一弛,相生相克,哪有解不开的——便演出来,看我一个时辰解了——”又得意地说,“到时我便在你这庙里敲锣打鼓,扰你们一宿也不许再多说话。”
伍凤一脸嫌恶,好似看到他得胜时那可厌的行为。
张艳一听有效,便说,“就到你姨奶奶隔壁房去,免叫人打扰了你——”
伍凤不由得对张艳投来敬佩眼神——夷蘅芜是圣女近待,寢房在圣女院中,那里皆是庙中有地位巫祝、老巫所居。洛小葵还是待选,只住在前院。交灯后,两院一落锁,各院自有上夜的人,不再交通。
水神庙虽是水巫祖庭,但却是木巫掌祭。少不得两家分权割礼。圣女是木巫,近待必定是水巫,主持是木巫,监院又是水巫。其他要职也各有分派,两家均衡。便是圣女也有岭东岭南之分,一届岭东木巫,一代岭南的。近千年来,倒也和谐。
夷蘅芜代水巫接了近待。上任监院原是奉如姬,自亡去后,因着诸多事宜,还未补上。
表面上水神庙圣女最权威,但外事皆由近待与主持掌握。而近待与圣女最亲近,议事传声都少不了她。是以大事处决是谁拿主意,凡知情人皆明白其中曲折的。
长青的母亲本是水巫家族,原是夷家的扈从,两家后来也有支系联姻。因此,序辈论齿,夷蘅芜与长青差着二代,为了常来水神庙玩,长青便在人前混称她作姨奶奶,在本人面前是不敢提的。是以伍凤、张艳一众虽也知他们原不曾是正亲,但也不敢太过怠慢于长青,换作别人,以张艳的脾气,早叫人架了出去。
近侍因要处理外事,先行接待外客,所以比旁人多了一处起居之所。张艳有意将长青安置在那,一来可以拘着他,二来也不怠慢他。
长青随张艳去至后院,后院中众巫大多在前面课堂诵经演圣。只有圣女房间尚余灯火。夷巫的起居之所在东厢,又近圣女厢房,半开窗户便能见着圣女那边动静。
后面小巫将带来的棋枰和围棋在桌上放好。
张艳两手一挥,两盒中黑白云子相继而落,如檐雨叮当,似珠落玉案。
长青定睛凝思细看,还一边叫着,“快些——快些——”
棋局布画停当,长青早忽略了她的存在,一门心思早聚在了棋盘之上。
看那棋局,看似混乱无比,好一似两个不懂棋之人所下。长青初看时,心下道,这便是哪样生手对弈的?再看时,惊见那黑子气眼连布着二十八星宿夏至日的星象。又看时,恍觉白子间经纬明灭若锦线纱连。又看时,黑白两阵左右穿插,劫中有劫,共气连生,好不凶险。
一时竟不知如何走布。
张艳笑笑,“如何?”
长青只说,“这有何难,待我细看一回,也就破了。”
张艳仍是笑,“我这里便和你赌一回,你若破不了此局,你便好生在这房里呆着,我那里自然有人与你送饭添茶。”
长青便说,“若是破了呢?”
张艳也不正面回答,只说,“总不过三五日,夷巫就回来了,你破得了破不了,都得让你走。若真是破了,说与夷巫听了,她自然高兴,叫她赏你个什么稀罕的物件又是难事?”
长青虽是这样纠缠,心思早进了棋局里,也不再说话。
张艳呵呵一笑,掩门而去。
长青索性灭了灯火,将元神置于两阵之中寻个破解之法。
那院中只除桂影风动,别无他声。
正凝思间,却听前面人声杂沸。也懒得去管,怕张艳等人赚他出去,只近窗往窗缝里偷看。
只见桂影中一个身影滑过。
长青刚想出去,却见那边圣女的房间有窗推开,只听叶梦兰说,“你来了——”声并不高,长青刚好听得清楚。
那黑影闪到窗边,灯火照射下现出奉家麒的脸,“梦兰——”
叶梦兰的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可是来带我走的——”
奉家麒的手中多了一把龙蚕丝绢包着的天一神权,他举到了叶梦兰的面前,“有了它,我们就不用担心被追杀了。”说着来拉叶梦兰的手。
叶梦兰移开了身子,说,“当日要走你不走——当着义父的面,一切好清算——如今这样,算个什么?”
奉家麒说,“当日李寒手中有天一神权,叶巫他也不敢说什么。如今天一神权在我手中,谁还敢说什么?”
那后院的门开了,几个女巫叫叫嚷嚷过来了,后面是一群战巫。早有几个战巫等不及,飞上了墙头,往这边过来了。
为主的庙祝玄月大叫道,“圣女莫惊,殿上失窃了天一神权,特来搜找。”
一道道巫波从战巫身上发出,荡了过来,很快就发现了奉家麒的踪影。那些战巫上下左右把奉家麒围定,有的已来攻了。
那里玄月道,“务必要拿回天一神权,否则大家都脱不了干系。”那些女巫也忙上来阻击。
玄月又说,“家麒,你一再犯我水神庙,可是和老纳作对头了不成?你与圣女的事,我就没少被人责骂,你如今,是想害死我不成?”
长青也想出去,但此事两边都与自己相熟,又都不与自己相干。方才张艳等人还嫌他在院中搅扰,如今这里来了大动静,正乐得看热闹。所以也并不出来,只在房里作壁上观。
那水神庙女巫早放出巫力,点着明灯,把个后院照得通亮。
奉家麒见那日李寒一介凡夫运用天一神权,有万夫不挡,天地不拘的神力,早就有了夺取之意。
见着众人围住,把手中那天蚕丝绢拿下,横握神权在手,向天推出。那权中360颗宝石在光影下熠熠生辉,炫得人眼睁不开。
奉家麒大叫一声,运起巫力来控制神权。那些战巫那日见识了天一神权的厉害,个个运起巫力结成护盾、法圈保护自己。那些女巫对于神权不陌生,也赶紧结集巫力,施展拿手的防护术保护自己。
奉家麒巫力过去,只化作一道巫波向众人荡去。
奉家麒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天一神权,施展巫力,却发现天一神权并非是随意可以控制的,除了他自己的巫力向外荡去让风吹草动,没有启动神权的任何功能。
众人虚惊一场,躲在巫罩中的玄月道,“家麒,你不会用它,拿它作甚,快些还与我。”说着要来吸天一神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