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霖正聊得高兴,又看不懂舅舅的表情,“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举重若轻——当年谢安打战,胜券在握,围棋烹茶间,退敌百万,好不潇洒!”
明巫看着太子霖的神情举动,又想起了什么,眼中已擎满了泪水,不再答理任何人。善察言观色的众巫见主帅严肃的神情,自然不会为了讨好太子而薄他的面子,便安静下来。
------
“因势利导,举重若轻——”明妃在棋盘上放下了一颗黑子,响子之声正应着房中冰鉴里冰凌化裂之声。
段绘羽取过红木茶几上的紫砂云母壶给屈娇续上茶,屈娇屈膝微立示谢,添上一颗白子,“打个劫——即得利益者不会那么容易交出手中权利的。”说着提去一黑子。
明妃添子,“所以才要以王族为突破口,带动巫族与人族进行变法。”
段绘羽给明妃续上茶,再往自己茶杯里续,笑着说,“再不变法,国将不国了。”
明妃接着添上一子,“提——”拿去四五个白子,优雅地放进白棋盒。
书桌前,莫言放下手中的笔,轻轻吹了吹写好的文稿,小心地晾在一边,“姐姐好似要赢了。”
段绘羽这才想起他来,拿了壶过去往他桌上的玉盏里添茶,明巫谢过一饮而尽,接着展纸欲书。
段转过来笑着对明妃说,“我就说你为什么下嫁楚王——原来是这个打算。”
屈娇手捏着一颗白子犹豫着,“其实从下而上是最好的,凡人好利,趋炎附势,最易发动和利用。”
明妃笑着说,“那样就不是变法,而是革命了——小民若野草,燎起原来就不可收拾了。”
屈娇点头以为是。
段绘羽放好茶壶,拿了明巫的手稿看着,“如今这样子,革一革命也未尝不可。”
屈娇笑道,“那先革你水神庙的命好了。”
明妃说,“如今楚国自建国来已近千年,各种积弊因陈。众巫背道离心,各据私利。二十七城城主勤王听命者不多。此所谓大巫太重,封君太众,上逼主而下虐其民,而主不堪其忧,民甚怨主,此贫国弱兵之道也。”
明巫马上拿纸笔记录起来,写完后说,“解决完大巫和封君的问题,凡人的问题自然就风行草偃,顺水推舟了。”
屈娇添子打趣问他,“你想怎么解决我们?”
明巫不假思索地说,“那要看姐姐的意思。”
段绘羽向棋秤处坐了过来,屈娇也调皮地看着明妃,明妃却对明巫说,“你当有自己的意思,我们都是在帮你参政议政。”
正说着,宫女翠缄捧着一卷书稿进来,明妃问何事,翠缄报说,“三星观观星使景大巫在宫门外报北宫内史德公公,说去了长庚府方知明巫受明妃诏来了宫里,特问明妃、明巫安。说今年明妃与三星观转轮使供奉已着人送至府上,另有景巫自家‘冰献’数份望明妃、明巫并长庚府众巫笑纳。景巫要赶往南明殿观日影,不能亲侯明巫,望见谅。观星使使女何婷在外听传。”又捧过书稿来,“这是景巫上年度的观星录。”
明妃抬眼看一眼,叫放书桌上,“我这里有贵客,她不便进来。书桌上我抄的十卷《宇宙全息经》与上次观星录的披阅笔记你拿去与她交待停当便是。”
两主仆说话时节,屈娇自比划棋局,绘羽重新添水烹茶。
翠缄应诺,去取经卷与笔记,临出门时,明妃又说,“你叫何婷转告她家大巫,我这里事多,不是那望族贵胄,不要再应诺抄经写本的事。若实在有应不过去的,叫她家大巫仿我笔迹自抄去。一应的人事供奉他自收着便是。”
翠缄应诺出去。
绘羽已巡好茶,递与明妃,“我倒想着明妃姐姐传这位三星观的太阳神君、阿波罗降世、楚国第一美男子来我们饱看一回,他不来倒罢了,连个使女也不叫我们看一看。”
屈娇自去茶盘里拿玉盏,“你要饱看他又何难,你是三千里云梦教化圣女,要看他一回,又是难事?”又说,“就像太甜的东西,吃着反腻味。太美的人也一样,看多了反生厌。”
绘羽便说,“怎么这么酸呀?”明妃笑起来。
绘羽接着说,“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看木鸟墨离也很帅哦,要是会吹萧,就成秦弄玉了——然后骑着木头鸟把你带走——”
明巫来了兴趣,“早听姐姐们说着这样一个不用巫术也能让木头飞上天的匠人,我一直说要去看看,却不得空——是个什么样儿?”
屈娇推了绘羽一把,只管看棋。绘羽就势退开几步,点着明巫的鼻子说,“还不是个人样?难不成是个妖怪?”
“这木头鸟真的能在天上飞三天三夜,还不用加持法术?”明巫不理绘羽,来问屈娇。
屈娇只不作声,脸更红了。明妃对他说,“何止能飞,还能驼人。你若去大宛一回,就知道那不过是小技了。不过他的妙处,在于转化自然的能量,与我们巫的思想是一致的,不像大宛的科学家们一味消耗矿物资源和能量。”
绘羽却故作正经地吟道,“一个大秦人,不远万里来到楚国,挥洒青春,贡献才智,这是什么精神——这是真爱的精神。”
明巫赞道,“天下竟有这样痴情的人,我这里恭喜姐姐了——”说着对屈娇行礼。
屈娇拂开他,“这才哪跟哪呀。”
明妃对弟弟说,“这事不要乱传去——我看这事成不了,做个蓝颜知已吧。我办神工馆并不为你们,只是叫凡人中才智聪敏、身体勤健的有个得展才能的地方,倒让你们钻了空子。”
明妃不想扯得太远,“下一步就是让巫学院同意组建资政院,之后大多政令便不需经巫学院裁处,可省去许多麻烦。”
绘羽无奈地说,“又是个‘道统’对‘王统’的老问题,不是道统战胜王统,就是王统制约道统——”
屈娇巴不得从尴尬的话题中出来,接道,“所以找个平衡点,道与王一起统——可得定好资政院的人选,要不,反而变法更难推行。”
绘羽马上说,“我们云梦的席位必不能少。”
明妃认真地放着云子,“巫、王、人三界平等,都要有人参加。巫、王两族各十人,凡人八个,共是二十八人,以应天上二十八星宿之数。每五年一选,退亡随补。”
明巫拍腿叫好,“这样我就不必去看巫学院那帮老货的脸色了。”
“言多必失——”屈娇轻笑着放上一子,“我们家的老货也在那呢。”
明巫忙告谅。
明妃把将放未放的黑子拿了上来,放在一个“劫”眼上,提了一颗白子,“这一步还要缓一缓——先找个国家打一战——不管胜败,把兵权拿在手上,之后的事就会好办得多,这也是楚王想要办到的。”
屈娇便打她的“劫”,也提了她一子,“王叔虎若不交呢?”
绘羽正在烹茶,夹了一块白炭扔进红泥小炉里,“不交就叫他去打——”
明巫说,“先打大宛,大宛生产力日益发达,资源不断衰竭,在向太空发展的同时,也在打我们的主意,前月就占了我们的铜山岭。”
明妃摇摇头。
绘羽说,“那就打大秦,大秦与云梦接界,历来骚扰不断。”
明妃也摇摇头。
屈娇叹了口气,“如今国力日衰,表面上树大根深,实际已不堪一击——哪里还能挑这些大国斗,南方的小国选一两个杀杀威倒是可以的。”
明妃说,“大宛不过是要开采铜矿,辛苦魂雨妹妹去那召鬼,他们采不得矿,自然就走了。”又对绘羽说,“千年来,大秦与云梦时有交锋,如今云梦将士早已被训练得勇猛强悍,并不用担心失城割地。反倒是——”她欲言又止。
绘羽追问,“反倒是什么?”
明妃却并不继续解释,“南方小国近百十年来一直蠢蠢欲动,有的已经折腾不休了,要了结它们倒不难,只是还不是时候,变法还需他们从中制衡。大食国那里让火巫应耀轩父子去交涉,南海那边让夷家了结,我这里让景清去联络亚特兰蒂斯,牵制玻色人。只有一个必打的就是梵国。”明妃眼不离棋秤,与屈娇互“扳”着。
明巫反问,“梵国本是我楚国分出的小番国,有血脉相连之谊。”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该断了朝贡,侵扰楚界,打它才是全民共愤,天人共诛。才能尽收二十八城之兵。”
绘羽拍掌道,“亏你想得出,王叔虎与梵国姻亲,是最不宜带兵出征的人。”
明妃点着头,放下一黑子,提去屈娇大片白子。屈娇假愠着,“你故意在这指点江山,却叫我失了半壁城池。”
明巫忙过来看,绘羽偏头过来看着,手指着一处,“这却未必,你这里打个劫看看,连过去,还是你的,气眼都是现成的了。”
屈娇拍打开她的手,放下白子。
明巫虽没闹明白,也为报她戳鼻之仇,没好气说,“但凡你能看见的,别人也都能看见。”
明妃别处作眼围气,“最难的是巫学院怎么改,王族一旦失了兵权就如缚鸡网鱼,如果与大巫联手,再发动凡人,收拾起来就困难了。”
屈娇补上劫眼,免叫明妃反攻,“‘四大’、‘十常’是关键,其他的不过都是些抄论文、吹牛皮坑蒙拐骗上来的,或是以力,或是以利都能收服。”
明妃不说话,屈娇便接着分析,“你不必担心我家,火巫应家与你光巫渊源深厚,也不必担心,夷家交给圣女好了——”
“我才懒理那伙人——”段绘羽马上接道,“你知我与他们素无瓜葛的。”
明妃打趣她,“你占着他们的水神庙,还说无瓜葛。这事反正交与你,不成便叫你打板子——”
绘羽做着鬼脸不说话,屈娇继续分析,“至于风家到是个墙头草,有三家赞成的事,他断不会反对——‘十常’那边有三成是咱们的人,南边的木巫柳家和山巫苗家争取过来就过半了,其他一些看风使舵的附和几个,剩下的不识时务者也掀不起大风浪了。”
明妃点着头,“南方的巫族必须得争取过来,不过他们历来自视甚高,不好结交。”
绘羽很有同感,“云梦与南海是水巫两大祖庭,南海夷家就很看不起云梦水巫,若不是云梦有渚寒大巫神祠,他们才不会往云梦朝觐。多年来也一直想把水神庙迁往南海,若不是巫学院一再驳回,我怕是要在南海度日了。”
明巫内心轻笑,“若真那样,水神庙也由不得你们木巫掌祭了。”
屈娇仍一本正经地说,“其实不难,零陵柳家有个与咱们莫言弟弟一般年纪的姑娘,还未婚许,柳家与苗家又素有姻亲,若与柳家结亲,两家就都过来了。”
明妃砰地放下一颗黑子,吓了大家一跳,待明白过来,大家都会心笑了,只有明巫一头雾水。
绘羽不忘打趣,指着屈娇,“你这一着下得真狠——前次明妃说要聘你做弟媳,也只是说说,也没有逼婚。你看不上三星庙的青年才俊便直说好了,用不着拿这么光冕堂皇地理由来搪塞。”
明巫这才知道这事与他有关,不由得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