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有四海八荒,无穷世界。
西南之边,靠近西荒云海之处,有一片浩瀚戈壁,中央一块盆地,一眼看去,与四周并无二致,若不仔细分辨,便看不到那琉璃剔透,如倒扣巨碗一般的结界。
此刻,浩瀚戈壁上,那结界入口处的牌楼下,昭月拧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些许,就见牌楼之上“药王谷”三个金色大字熠熠生辉。
百年之前,也一样是这里,为了一株灵芝仙草,昭月只身入谷,抬眼就被守护迷阵中漫天盖地,浩浩荡荡的老鼠夹子,给刷新了一把对于四海八荒第一机关王的认知。
浑身被夹了少说几十个,卧床躺了大半个月,身为上古大神祗的她,前次在这药王谷的地界上,可真就没讨到半分好处。
而今再一次站在药王谷的迷阵前,着实觉得微微心虚。
踟蹰了半晌,自乾坤袋里摸出那把透白的玉笛子,拿在手中呼啦啦转了好几圈。
既然云霄贤要用江湖手段阻拦她的道路,那她大抵也是不用客套了。
身后那只两米多高的黑狐,微微眯眼,看着面前一头白发,穿着玄天星辰外衣,有着这天下最清秀容颜上古月尊,化作一道黑色的光芒,躲进了她衣衫之中,变成了金线纹绣的一只小狐,卧在当中沉沉睡去。
昭月抬眼瞧了瞧这有些古朴的牌楼,轻笑一声,在血色夕阳被无边星辰完全浸润的最后一刻钟,迈进了药王谷守山的九重迷阵当中。
虽然早有准备,可当真正迈进来的时候,昭月还是在心里将云霄贤那个家伙叨叨了一万遍。
眼前高耸的石壁,前后不过三十公分的间距,将她生生夹在当中,动弹不得。
她心中不忿,手上的玉笛子在面前的峭壁上当当当敲了几下,眨眼之间,一道幽光,伴着撼天动地的一声闷响,面前的石壁被打出左右五六米的大窟窿,顷刻间烟尘四起。
昭月冷哼了一声,收了手上的玉笛,向着自己开山辟土轰出来的捷径,步伐轻快的走了过去。
只是她大概不知,她那一记开山辟土的仙术,几乎是擦着山壁另一旁,扶辰的脸边划过去的。
刚刚苏醒没多久的少年,呆愣着看着面前突兀出现的一个大洞,脑袋里被她那一记幽光震得嗡嗡作响。
他分明只是刚睁眼,连屁股都还没来得及换个地方。
此时脑袋很乱,光怪陆离的画面接踵而至,记忆中的他分明是天族太子,领军于荒原之上,与妖族百万大军对峙,不日即将开战。
可是就在那天夜里,他遭到叛徒偷袭,胸口吃了一记冷剑,眼前一黑,好似被一张无形的大手,猛的拉进了一片虚空之中。
再醒来,便是这四面悬崖峭壁,秋风阵阵,映着血色夕阳的峡谷之中。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被眼前这突兀而来的一道超强力的术法,擦面而过。
扶辰抬手,驱赶着眼前飞扬的尘土,艰难起身。
而眨眼之间,脑海中那些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铺天盖地,如雪花片一般飞来。
这身子的原主,竟然是从未听说过的狐族最小皇子,而今年幼,灵力低微。
至于命运……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狐族人少势微,他虽为皇子可日子一点也不好过,来这药王谷拜师修学,被嫌弃没天资人家不收,只能做个杂工勉强度日。之后又被同族欺辱陷害,扔进了这高耸的峡谷之中,悲惨殒命。
他干瘪的笑了一声,两只手在眼前一抓一合了好几下,身体里好似有一股暖流,凭空打通了他的仙根,那熟悉的灵力,一瞬间就充盈了全身。
修为尽数还在,除了样貌与记忆,其他都同先前一样,只是这小狐狸的身体容量有限,灵力少得可怜。
可此刻,也顾不得他多想,方才眼前这一道光芒,幽蓝的色泽,像极了书中记载的月族术法。
他循着那力量的来源探头望去,峭壁一端的山洞中,那飞扬的尘土渐渐消散,一身黑衣白发的女子,如幻夜之中的璀璨星辰,带着一抹邪性的笑容,自另一端从容不迫的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好似一颗石子,落进了名为宿命的湖泊,原本笑容满面的女子,自烟尘后看到他的刹那,那盈盈笑意尬在脸上,半晌都没缓过劲来。
面前的少年,头顶两只白色的狐耳,面容俊俏却衣衫褴褛,十个脚指头尽数露在外面,很是落魄的模样。
昭月抿了抿嘴,眉头渐渐拧在一起,狐疑的看着这只到她胸口高的少年。
这种鬼地方,怎么会有个狐族的家伙?
巧了,扶辰现在满脑袋想的都是,这鬼地方,怎么会有个月族的女人?
正要开口,却见对面峭壁的窟窿里,忽然轰轰作响,水声,狗叫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昭月顾不上许多,抬脚冲过去,一把捞起这瘦弱的少年,飞身上了一旁很是高大的树杈上,几乎是同时,那被她开山辟土打穿的洞口之中,先是狂奔而出足足万余狼狗,而后飞扑而来成群的火鸟蝙蝠,紧接着是燃着青色火焰的大水倾泻而下,突突冒了半柱香才停歇。
她眼眸微眯,看着面前一轮又一轮的阵仗,心里把药王谷那个云霄贤骂了一万遍。
而扶辰被她夹在臂弯之中,也被面前这灼烧了整个大地的火焰惊了一把,半晌都没冒出个声音。
看着脚下渐渐熄灭的火光,昭月把手里的狐族少年安稳的放在粗壮的树干上:“小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扶辰睨了她一眼,白发,黑色玄天星辰外衫,同书上记载的月族一模一样。
哼,月花草原上养尊处优的月族,大战在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家伙,一副伪善者的嘴脸。
见他不说话,昭月伸手撩开他破成布条的外衣,抓着腰牌翻看了一眼。
药王谷杂工扶辰。
“扶辰。”她吭哧一笑:“你这名字可以,同九重天上战死的那倒霉太子一模一样。”
“你!”扶辰一把夺过腰牌,剑拔弩张的站在她面前:“月族这种伪善者,有什么资格评论九重天!?”
“伪善者?”被他这般点评,昭月来了兴致,挑了挑眉头笑了起来:“你这小兔崽子,若没有月族发兵抄了妖族后路,这天下百年前就易主了。”
而后伸手把他再一次卡在腰间,向着方才洪水来袭的方向腾云而去。
扶辰有些发蒙,恍惚间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百年之后了。也就是说,作为天族太子的他,已经死在荒原之役后,有足足百年的光景了。
他看着身旁这个粗枝大叶的女人,不免尴尬的别过头去。
“如你所言,倒成了我误会月族了?”扶辰虽然尴尬,可这话音里的高傲与不屑却丝毫没少一分一毫。
却见昭月微微扬起嘴角,吭哧一下笑出了声:“什么叫误会?月族是第一个请战的好不好。可惜了那倒霉太子,身边全是敌方奸细,为了天下大义只得牺牲他领的那天族一军两万人,才没被妖族牵着鼻子走。”她一边说,一边摇头,语气中满是同情:“都不好说到底是谁打入了谁的内部。”
见这女人毫不留情自顾自的啧啧感叹,扶辰的脸渐渐黑了下来。
话听起来着实令人不爽,但字字句句也都没说错,半晌,他才小声冒出来一句:“那也是伪善者。”
见这狐耳的少年傲娇不肯认错的模样,昭月一边笑,一边更加细致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少年衣衫褴褛,却莫名的有一股强大的灵力萦绕周身,很是不凡。
再加上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年幼,看了方才那般的场面竟然丝毫不慌,还能同她探讨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但这模样左右也不过就是个百岁的少年,凡间十三四岁的模样。
那目光却深邃坚毅,如星辰大海。
她毫不避讳,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看的扶辰后背阵阵发毛,不自然的别过了脸去。
“你这是带我去哪?”
“当然是带你回药王谷。”她咧嘴一笑,俏皮的说到:“小朋友,跟我修学入我月门好不好啊?”
“哼!”他不屑,脸扭得更狠了。
瞅着他的模样,昭月一眯眼,啧啧咂嘴,眼眸一转,眉骨轻抬,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故意提了三分嗓音:“如此这般我就只能收了那天族小太子了,哎呀,毕竟是天君扶桑和天后灵女的孩子……”
扶辰听在耳中,心却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咬着牙不说话。
他未曾想到,如今的太子,竟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与他未婚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