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4126100000002

第2章 怪异的囚徒

白牢

倒在地上的乾坤,并非不省人事,而是意识尚存,只是眼睛无论如何也睁不开,身体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恍惚之中,他的眼前出现了各种幻象,时而是黑暗无边的虚空,时而是灰白苍茫的大地,时而是红光闪烁的水下……这些幻象千变万化,最终变成了一根铁链,横在无边无际的云雾之中。他看见长着六道乾坤眉的自己,正悄无声息地行走在铁链之上。忽然自己一个失足,从铁链上掉了下去,堕入云雾,消失不见了,然而立马又有一个新的自己,出现在铁链之上。一个又一个自己掉了下去,一个又一个自己出现,这样的场景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猛然之间,乾坤的眼睛睁了开来,眼前已是白光刺眼,一片通明。

他周身柔软暖和,原来是躺在一张又宽又大的床上,身上盖了一床又厚又软的被子。他扭头向床外看去,看见了精雕细琢的桌椅、衣柜、茶几和梳妆台,竟是一间装饰颇为雅致的石室。石室的四个角上分别吊有一盏灯笼,灯笼白晃晃的,映得满室光明。灯光之下,只见离床不远的桌子上放有一口箱子,箱盖已经打开,箱中珠光宝气,璀璨夺目,竟装满了各种金银珠宝、玉石珍玩。

乾坤清楚地记得,自己倒下时是在绿光幽冥的地下岩洞里,因此第一眼看见这间灯火通明、布置典雅的石室时,还以为这是自己脑中出现的幻象。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这并非幻觉,因为他看见桌上除了放有装满金银玉石的箱子外,还放着龙褐和环形褡裢,一黑一白的阴阳匕正插在环形褡裢之中;而在桌子对面的梳妆台前,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红衣束身的人,背对着床的方向,只能看见她枯瘦佝偻的背影和斜插在右边鬓角的金灯花。梳妆台紧挨着一堵石墙,石墙上挂着一面雪白晶莹的玉镜,玉镜边缘刻有“莫回头”三字,而在玉镜之中,正映着那红衣人的脸,满布皱纹,有眼无珠,竟是望乡台上看守奈河桥的孟婆。

龙褐、阴阳匕以及孟婆的出现,让乾坤立刻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象,而是现实。他想要起身,然而双手一用力,却听见“哐啷”一声响,原来自己被一副镣铐锁住了。他动了一下双脚,同样“哐啷”一声,也被上了一副镣铐。两副镣铐分别被扣在床头和床尾的环扣上,将他的手脚拉得笔直,令他的手脚无法用劲,难以起身。

手脚都被上了镣铐,那是囚犯才有的“待遇”,可是乾坤并没有被关在秽乱肮脏的牢狱之中,而是身处这样一间敞亮干净的石室,睡在这样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他心中满是疑惑,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木芷、白玉蟾、乌力罕、尹志平和无色道士等人去了何处。他冲着孟婆的背影叫道:“喂,这是什么地方?干什么锁住我?”

孟婆依旧坐在梳妆台前,只是慢慢地转过了半边身子,两只眼窝直直地对着乾坤。“你醒了。”她的嘴角向上斜翘起来,似笑非笑,配上满脸的皱纹,透着极为瘆人的阴邪之感。

乾坤叫道:“老婆子,快放开我!”他叫嚷之时,故意挣动手脚,弄得镣铐响声大作,然后借着响声的掩饰,暗中收缩腕骨,想凭借阴阳手的神力,从镣铐之中抽脱出来。可是镣铐太过窄小,尽管他的腕骨极力收缩,还是被卡住了一分半毫,一时之间难以抽脱。

“放了你?倒也不难。”孟婆依旧嘴角斜翘,似笑非笑,“只要你如实回答三个问题,老身便立刻放你走,不仅免你擅闯黄泉狱之罪,归还你的衣服匕首原物,这一箱子东西,也都归你。”说着伸出干枯如柴的右手,指了指桌子上那口装满金银玉石的箱子。

这一箱子金银宝贝,足够买下长安城里最大的宅邸,让人过上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乾坤只是看了一眼箱子,便把视线转回孟婆身上,说道:“想撬动我的嘴,这一箱子东西,只怕还不够分量。不过我倒是好奇,你到底想问我哪三个问题?”

“你姓甚名谁?”孟婆问道。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姓乾名坤。”乾坤应道,“这也算是一个问题?”

孟婆不予理会,继续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忘川池里的赤链蛇,是老身用毒虫饲养长大,每一条都有剧毒。你被赤链蛇所咬,又中了孟婆汤的毒,没用老身的解药,却能一天一夜不死。老身早前把过你的脉,你脉象平稳,没有丝毫中毒之相。这是为何?”

乾坤心中一惊:“一天一夜?我还以为只昏睡了片刻时间,原来已经这么久了。我中毒自解,早已不是第一次,当初木芷的噬魂香,还有水之湄的孟婆汤,用在别人身上都是剧毒,用在我身上,却压根儿不起作用。为什么会这样?真是奇也怪哉。”他心下虽惊,脸上却一笑,说道:“是你养的那些臭蛇没用,咬在我身上,跟挠皮搔痒一样,还妄想把我毒死?”

孟婆听了这话,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嘴角一斜,冷冷地笑出了声,紧接着便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与药王是何关系?”

乾坤不由得一奇,道:“什么药王?”

“孙思邈。”孟婆一字字地说道。

乾坤生在道医世家,打小便知道药王孙思邈的名头,只是孙思邈是隋唐年间名闻天下的神医,是生活在五六百年前的人,乾坤实在没想到孟婆会突然问及此人,更不明白孟婆为何有此一问。他说道:“原来你说的是几百年前的神医孙思邈,那当然大有关系了。”

孟婆听了这话,脸上的皱纹微微一紧。

乾坤笑道:“孙思邈是道医翘楚,我爹把他的画像和仙位供在家中祠堂,每逢道教节庆之日,便要给他祭祀上香,还逼着我给他下跪磕头。道教节庆又多,一年到头,跪他个七八回,总是少不了的。除了我乾家的列祖列宗之外,就数孙思邈受我跪拜最多,那关系还不是非同一般?”

孟婆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失望之色,随即又斜翘起了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老身让你住白牢,是给你敬酒吃,你不肯如实回答,那便只能吃罚酒,送你去红牢了。”

“什么白牢、红牢?”乾坤说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这老婆子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肯说实话时,再来白牢找老身。”孟婆说完这话,嘴角的笑意立即消失,转过身去,面朝梳妆台,再不回头。她拿起搁在梳妆台上的青铜八角铃铛,轻轻摇动了一下。

铃铛声一响,石室的门立刻开启,走入两人,都身着红衣、脸戴赤面獠牙面具。乾坤认得这身装扮,与开境日当天镇守藤桥的四个面具人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面具上的赤色稍浅、獠牙略短,想来应该也是莲社的人。

两个面具人不由分说,将床头和床尾的环扣掰开,锁住乾坤手脚的两副镣铐便和床分离开来。乾坤的手脚被拉抻了许久,早已麻木,还没来得及活动一下,他便被两个面具人从床上拉了起来,一左一右地架在中间,向石室的门走去。

乾坤对着孟婆的背影叫道:“喂,老婆子,为什么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和我同行的其他人呢?是不是也被你关起来了?”

孟婆却不应声,只是抬起眼窝,对着玉镜中的自己,木然不动。

两个面具人将乾坤押出了石室。石室外是一条狭窄的甬道,甬道中立着一个手举火把的面具人。三个面具人一个举火照明、两个押着乾坤,沿甬道快步而行。

红牢

甬道两侧,尽皆牢狱,一间间地紧密排布。所有牢狱都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亮光,唯有面具人手中的火光经过之时,才映出牢狱中白骨森森、人影幢幢的阴森景象。黑暗深处,偶有一两声铁链摩擦声响起,想来是牢狱中的囚徒挪动手脚,带动镣铐发出了响声。除此之外,四下里死寂无声,静得让人后背发凉。

经过了十几间牢狱,很快来到甬道尽头,一扇石门横在此处。手擎火把的面具人推开石门,一个红光闪烁的石洞便出现在了眼前。

乾坤被三个面具人押入石洞,只见四面八方的洞壁上开满了金灯花,闪烁的红光便是由这些金灯花发出的。红光映照之下,却见洞中铁器尖锐,锁链缠绕,钢鞭铁刷悬挂,棍棒刀叉林立,竟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在摆放刑具的刑台后面,一个身形极为魁伟的人坐在一把石椅上,同样戴着赤面獠牙面具,只是面具的赤色更深、獠牙更长。洞中地面高低不平,坑坑洼洼,不少坑中积有液体,有的深黑,有的暗红,似乎是血。一股血腥味弥漫在洞中,秽臭难闻。

看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恐怖刑具,乾坤的心不由得突突直跳,暗道:“原来这便是红牢。”想起孟婆说要送他入红牢吃罚酒,他被押入这个石洞,眼前这些五花八门的刑具,显然都是要招呼到他身上的。

果不其然,三个面具人将乾坤按在一个十字木桩上,把他手脚上的镣铐扣在木桩端头的环扣上,再用一条铁链牢牢捆住他的身子,然后退到一旁。那个坐在石椅上的面具人缓缓起身,从刑台上拿起一条钢鞭,不由分说,直接左右甩动,“啪啪”两声,交叉抽在乾坤的胸前。这两鞭来得毫无征兆,下手极狠,乾坤的胸前立刻皮开肉绽,鲜血长流,他忍不住痛声惨叫。

那面具人嗓音粗沉:“我只问一次,阎罗大人所问之事,你肯说实话了吗?”

乾坤心头无名火起。孟婆不做任何解释,直接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便叫他如实回答,这面具人更是一上来便直接抽了他两鞭,又是叫他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才算是实话,胸前又一阵火辣辣的痛,忍不住破口大骂:“去你娘的实话!你怎么不说出来让我听听?”

那面具人哼了一声。他果真只问一次,不再多问,举起钢鞭,一下下地抽在乾坤的身上。红牢之中,鞭影晃动,噼啪乱响,乾坤片刻间便挨了十多下鞭打。可他心中不服,紧咬牙关,竟一声也不再吭。他的六道乾坤眉倒竖起来,两只眼睛盯着鞭打他的面具人,目光中没有半分屈服,反而如野兽一般凶狠凌厉。

那面具人冷哼一声,将钢鞭放回刑台上,取下一只铁刷,按在乾坤左肋,顺着一条钢鞭抽打出来的伤口,一点一点地刮动。伤口原本就已十分疼痛,再被铁刷从上面刮过,顿时皮肉翻卷,鲜血狂涌,剧痛钻心。饶是如此,乾坤依然不吭声,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面具人。

那面具人不断冷哼,每冷哼一声,便换一种刑具,肉钳、脑箍、拶指、钉钩等刑具相继用在乾坤的身上。乾坤很快遍体鳞伤,流淌的鲜血积满了脚下的几个凹坑,他却依旧未吭一声,目光凶色不减。

那面具人从刑台上端起一盆水,泼在乾坤的身上。那水并非清水,而是一盆盐水。乾坤浑身都是伤口,盐水浸入之后,所有伤口同时撕裂般剧痛起来。到了这个地步,饶是乾坤硬气至极,也忍不住吼叫出来。他一吼叫,便是震耳欲聋的咆哮之声,震得整间红牢嗡嗡乱颤。咆哮声未落,只见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龇牙咧嘴,浑身挣动,铁链和镣铐“哐啷”乱响,钉在地上的十字木桩摇动起来,几乎快被连根拔起。他凶厉无比地盯着那面具人,眼睛深处隐隐透出骇人的红光。

那面具人看见乾坤眼睛里出现了红光,先是微微一惊,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从刑台的最下层抽出一支紫色的香,伸进炭火里点燃了,凑到乾坤的鼻前。紫色的香燃起一缕紫色烟气。乾坤吸入了不少紫色烟气,眼睛里刚出现的红光便渐渐消散,遍及全身的剧痛逐步缓解,精力如流水一般飞快流失,片刻间便精疲力竭,大有昏昏欲睡之感。很快,他便抵受不住越来越沉的睡意,耷拉的眼皮一合,便昏睡了过去。

那面具人拍打了几下乾坤的脸,见乾坤毫无反应,这才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们回禀阎罗大人,就说此人不肯开口,是不是主上要找的人,暂且还不知道。再给我几日时间,定叫此人吐露真话。”他这话是对守候在旁的三个面具人说的,但面具孔洞里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十字木桩上的乾坤。他大手一挥,三个面具人走上前来,解开铁链和环扣,仍是一个举火照明,两个架着乾坤,将乾坤拖出了红牢。乾坤满身是血,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乾坤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漆黑,没有半点亮光。

他想起昏睡之前,自己在红牢里遭受了各种酷刑折磨,然而此时浑身上下安然无恙,竟没有丝毫疼痛。他挪动被镣铐锁住的手,触摸身上受刑时留下的许多伤口,发现伤口无论是大是小、是深是浅,竟然全都已经愈合,只留下了些许痂痕。小的伤口倒也罢了,几处大的伤口,若要愈合到这种程度,少说也要十天半月。他不禁暗暗心惊:“我到底昏睡了多久?”

他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此时身子一挣,便坐起身来。他环顾四周,入眼处尽皆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站起身来,走动了两步,感觉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没有任何不适之感。若非周身伤口的痂痕仍在,只怕他当真会以为红牢受刑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罢了。

乾坤拖着脚镣,在黑暗中缓步走动,双手往周围摸索,很快摸到了三面冷冰冰的石壁,又在另一面摸到了一根根冰冷的铁牢柱,可见自己是被关在一间四四方方的牢狱之中,极有可能便是他被面具人押去红牢时途经的众多牢狱中的一间。他放声大喊:“喂!有人吗?”喊叫声向四周传了开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嗡嗡乱响的回声荡了回来。

他又大声喊道:“你们无缘无故对我用刑,把我关在这里,忒不讲道理!堂堂莲社,除了装神弄鬼,还有什么本事?”

这话说了出去,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用双手抓住铁牢柱,又高声大叫道:“关我也就罢了,好歹给一碗牢饭啊!”他长时间未进食,肚子早已饿极,此时浑身伤口不再疼痛,身体没有其他异样,对饥饿的感觉便越发强烈。

乾坤不停地高声叫嚷,一会儿要水喝,一会儿要饭吃,时而大骂孟婆,时而大骂莲社,不停地拿手腕上的镣铐捶打牢柱,发出声声巨响,原本死寂无声的地底牢狱顿时变得吵闹无比。

黑暗之中,偶有一两下铁链摩擦声响起,听起来就在附近,应当是其他牢狱中被关押的囚徒,而且铁链摩擦声一会儿响在左右,一会儿又响在对面,看来被囚禁在此的囚徒远远不止一人。

乾坤大声叫道:“木芷,是你吗?”等了片刻没有回应,又问,“还有谁也被关起来了?”随即再问,“有谁见过一个穿绿衣服的女子和一个带着酒壶的道士?”然而无论他如何喊话,附近牢狱中的囚徒始终一声不吭。

忽然之间,漆黑的甬道深处亮起了火光。那火光快速移动而来,一个面具人手擎火把,领着两个面具人,来到乾坤被囚的牢狱外。

乾坤认得这三个面具人的身形,正是从白牢押他去红牢的三人。他拿镣铐捶打牢柱,叫道:“我要见孟婆,快带我去!”

三个面具人拿出钥匙,打开牢门,将乾坤押了出来,迅速走完整条甬道,进入了一扇石门,却不是孟婆所在的白牢,而是那间摆满刑具的红牢。刑台后面的石椅之上,坐着的仍是那个对乾坤用过刑、身形极为魁伟的面具人。

乾坤看着那面具人,说道:“带我去白牢,我有话要问孟婆!”

那面具人道:“你肯说实话了?”

乾坤说道:“我要好生问问孟婆,什么样的话才算实话,又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和我一起来的其他人,又都在什么地方?”

那面具人从石椅中起身,围着乾坤走了一圈,见乾坤身上的伤口基本已经愈合,只剩下些许痂痕,不禁点了点头。他大手一挥,三个面具人立刻扣上环扣,缠绕铁链,再次将乾坤绑在了十字木桩上。

乾坤虽然硬气,可一想到那受刑之痛,却是不想再受了,便叫道:“喂,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我要见孟婆!”

那面具人冷哼一声,丝毫不理会乾坤的要求。和之前一样,那面具人只问了一次,便不再多问,从刑台上拿起钢鞭,又往乾坤身上狠抽狠打。继钢鞭之后,各种残酷至极的刑具全都往乾坤身上施用,片刻之间,乾坤便再一次遍体鳞伤,血流满地。

乾坤牙关紧咬,盯着那面具人,双目中凶色毕露,红光闪动。

那面具人看见乾坤眼里的红光,又立刻点燃一支紫色的香,将冒起的一缕紫色烟气凑到乾坤的鼻前。乾坤吸入紫色烟气后,眼中的红光逐渐消散,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疲惫至极。他昏昏沉沉的脑袋耷拉下来,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那面具人捏住乾坤的下巴,将乾坤的头扳了起来,说道:“你虽有不死之身,任何伤都能在一夜之间恢复,可我日日对你用刑,日日让你受尽痛楚,终有一日,你这张嘴会被我打开的。”乾坤已然昏睡,没有任何反应。

那面具人大手一挥,三个面具人解开铁链和环扣,将遍体鳞伤的乾坤拖出红牢,再次关押起来。

此后三天,乾坤每次醒来,浑身伤口便已结痂,不再有任何疼痛之感。他一醒来就吵闹不休,三个面具人立刻将他押入红牢。那施刑的面具人每次都会问乾坤是否肯说实话,但总是只问一次,绝不问第二次。乾坤要么冷嘲热讽,要么破口大骂,那面具人便将各种酷刑施用在乾坤的身上,每当看见乾坤眼中出现红光时,便点燃一支紫色的香,令乾坤吸入紫色烟气后昏睡过去,再拖回牢狱中囚禁起来。

如此循环往复,到了第五天,乾坤醒来后,又开始捶打牢柱,大肆叫嚷,骂了孟婆又骂面具人,骂了面具人又骂莲社,后来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便又叫嚷着要吃要喝。

黑暗深处,忽听一阵轻微的铁链摩擦声响起,一个苍老至极的声音缓缓传来:“年轻人,莫再喊了。”嗓音刻意压低,显得小心翼翼。

声音来自乾坤的正前方,听声音的距离,说话之人应该是在正对面的牢狱之中,与乾坤隔着一条甬道。乾坤大声道:“谁在说话?你也被莲社关起来了吗?”

那苍老声音叹道:“老朽被囚禁在此,已不知多少年月……年轻人,吃的东西就在角落里,你自己找找看吧。”

乾坤急忙往牢狱的四个角上摸寻,果然在最里侧的角落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石台,又在石台上摸到了几张饼和一个装满水的竹筒。他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管有毒没毒,抓起饼便大嚼起来,拿起竹筒便往嘴里灌水,心中想道:“莲社若要杀我,早可以动手,犯不着在吃喝上下毒,多此一举。莲社行事当真邪门,关我起来,日日折磨,却又不说缘由,连吃的喝的也是悄悄放在角落,若不是有别人好心指点,我如何能够得知?我次次叫嚷吃的喝的,倒是让这里关押的人瞧笑话了。”

乾坤一口气将几张饼和一竹筒水吃喝干净,虽然只是半饱,肚子却已舒服了不少。他回到牢柱前,冲着甬道对面的牢狱,大声道:“老伯,多谢指点。”

那苍老声音说道:“你莫再大声叫喊,不然又要去红牢遭罪了。”

乾坤哼了一声,说道:“红牢算什么?莲社的人便只知道装神弄鬼,滥用酷刑,除此之外,我看也没多大本事。老伯,莲社为什么关着你?是因你擅闯此地吗?”

那苍老声音叹了口气,说道:“老朽百岁寿诞那日,一觉醒来,便身在此处,至今……至今不知为何……”

百岁囚徒

乾坤吃了一惊,暗道:“这老伯竟有百岁高龄?听他说话,声音虽老,吐字却很清晰,我还道最多不过古稀之年。”他对那苍老声音所说的被囚过程更是大感讶异,奇道:“还有这等事?”

那苍老声音说道:“不止老朽一人,这里还关有四老,也是百岁之后,一觉醒来,便被囚于此。”周围几间牢狱中响起铁链摩擦之声,还夹杂着一两声叹息,听嗓音都是苍老无比,显然被关押的囚徒都是极老之人。

乾坤道:“老伯,你如何得罪了莲社?”

那苍老声音道:“老朽一直不知莲社之名,听你多次叫骂,方知是谁在囚禁老朽。”

乾坤更加惊奇,道:“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终南山秘境了?”

那苍老声音应道:“终南山秘境?老朽可从没听说过。”

乾坤想起木芷曾经讲过的关于莲社的传闻,还以为九泉狱中关押的多半是擅闯终南山秘境的人,没想到如今身在黄泉狱中,同被关押之人却都是百岁老人,而且全都不知终南山秘境的存在,也没有得罪过莲社,都是百岁之后,一觉醒来,便身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

他心中惊异万分,又想起木芷,问道:“老伯,除我之外,你可有看见其他人被关进来,比如一个穿绿衣服的女子,或是一个带着酒壶的道士?”

那苍老声音道:“你说的人,老朽都没看见,只看见了你一人。”

乾坤暗自奇怪:“木芷和玉蟾兄不在此处,难道他们没有被莲社的人抓起来?我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百岁老人,又为什么无缘无故被囚禁在此?这些事,须找孟婆问个清楚明白才行。”想到这里,他抬起双手,用镣铐捶打牢柱,大声叫骂,想把面具人引来,这次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让那些面具人带他去见孟婆。

那苍老声音叹道:“老朽被囚之时,曾多有怨言,被那些人押去过一次红牢。那红牢实在太过遭罪,你还是……”

乾坤未及听完,已怒不可遏,举起镣铐重重地捶在牢柱上,说道:“老伯这么大年岁,莲社囚禁你不说,居然还押你去红牢受刑,真是太恶毒了!”心中总算明白过来,难怪过去几天里,他多次搭话,牢狱中的囚徒始终不发一言,想来都曾因为多生怨言,被押去红牢受过刑,从此惧怕极刑之苦,再也不敢多嘴。

“老朽在红牢中受的刑,还算是轻的。”那苍老声音说道,“你被关进来时,满身是血,想必在红牢遭受了大罪。可老朽每次听你声音,似乎……似乎没什么大碍……”

“岂止没什么大碍,连小碍也都没了。”乾坤说道,“我这人但凡受伤,无论大伤小伤,只须睡得一夜,便全然无恙。”

那苍老声音连连称奇,道:“为何会这样?”

乾坤应道:“不瞒老伯,我自己也不知缘由。”

那苍老声音道:“你当真不知?”

乾坤应道:“老伯不是莲社的人,我用不着欺瞒你。”他曾在水穷峪被血蝠和火豺咬伤,但一夜过后,所有伤口便即愈合,如今被关在黄泉狱中,多次在红牢中受刑,也是一夜过后,伤口便全数愈合,不再疼痛。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只隐隐觉得身体出现这些异变,很可能与自己吞服活死人胎珠一事有关。不管怎样,自己无论受伤还是中毒,都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总是极好的事情,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惧红牢中的种种酷刑,每次醒来,才敢对莲社破口大骂。想到这里,他便又大声叫嚷起来。

那苍老声音叹了声气,不再多言。乾坤此后叫骂不止,那苍老声音也不再相劝。

漆黑的牢狱中,乾坤的叫嚷声极为刺耳。过不多时,甬道深处便亮起了火光,那三个面具人再次走到牢狱外,随即打开牢门,将乾坤押了出来。

和以往几次不同的是,这次只有两个面具人押乾坤去红牢,剩下那个手擎火把的面具人,一直一动不动地立在甬道之中。

等到乾坤被押往甬道尽头,进入了红牢,那长时间凝立不动的面具人方才转身,面朝甬道对侧的那间牢狱,嘴里吐出了两个字:“如何?”

牢狱之中,只听铁链摩擦之声大作,一道人影移动到了牢柱边。火光映照之下,只见那人白发稀疏、满脸斑纹,是个极其苍老之人。那老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交代的话,老朽全都问了,那年轻人只说不知。”正是与乾坤有过对话的那个苍老声音。

面具人冷冷地看了那老人一眼,转身便走了。火光渐渐远去,那老人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挪回了黑暗之中。

红牢之中,那身形魁伟的面具人坐在刑台后面,见到乾坤被押来,正要开口,却听乾坤说道:“你的‘只问一次’就别再说了,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孟婆想知道我姓甚名谁、我因何中毒不死、又与药王有何关联,我全都肯说实话了。走吧,带我去白牢。”

那面具人说道:“你的实话,先在这间红牢里说了,我再带你去见阎罗大人。”

乾坤说道:“孟婆亲口说过,我什么时候肯说实话,便去白牢找她,难道你要违抗你们阎罗大人的命令?”

那面具人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犹豫之色,随即冷哼一声,说道:“进了这间红牢,一切由我做主。我只问一次,你究竟说是不说?”

乾坤笑道:“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句‘只问一次’不说出口,难道会把你憋死不成?”

那面具人伸手怒拍刑台,猛然站起,拿起钢鞭,便朝乾坤走来。

乾坤却面无惧色,看了看刑台上的各式刑具,不屑地笑了笑,对那面具人说道:“一条钢鞭怎么够用?你大可转过身去,把你那些刑具全都拿起来,一一用在我身上。这些刑具我全都试过了,不过受点伤、流点血,痛个一时半会儿,睡一觉便好了,又有什么大不了?你是这间红牢的主人,那孟婆却是这层黄泉狱的主人,在九泉狱之上,想必还有一位更大的主人。你怕功劳被孟婆抢去,所以想从我嘴里问出实话,好直接向你那位更大的主人邀功,是也不是?”

乾坤这番话说得极为突兀,且语出惊人,那面具人戴着赤面獠牙面具,遮住了表情变化,但眼神的突变,却被乾坤看在眼里。乾坤不禁暗暗心道:“这几日的工夫总算没有白费,看来这次我是猜对了。”

原来乾坤莫名其妙地被关在黄泉狱中,又莫名其妙地被押入红牢受刑,无论是孟婆还是那面具人,始终不肯吐露背后缘由,乾坤为了弄个清楚明白,便暗暗留了个心眼。他之前几次受刑后,嗅了那紫色的香燃起的紫色烟气,的确精疲力竭,头脑昏沉,很快便昏睡了过去,但那都是他被押回牢狱之后才有的事,在红牢里时,他却是故意闭上眼睛,假装已经昏睡。那面具人在他昏睡后曾说过两次话,提到了“主上要找的人”“不死之身”“你这张嘴会被我打开”等言语,他全都听得清清楚楚。过去几天里,他每次受刑之时,都在暗中观察那面具人的一举一动,揣摩那面具人的脾性,又暗中琢磨那面具人所说的话,再结合孟婆曾问他的三个问题,便大略猜想出了个中缘由:莲社之中,多半有一位“主上”,地位远在孟婆和那面具人之上,这位“主上”想寻找一个与药王孙思邈大有关系的人,这个人拥有不死之身,能中毒不死,能受伤自愈,孟婆和那面具人似乎把他当成了“主上”要找的人,这才将他囚禁起来审问。孟婆曾说过,他肯说实话时便去白牢找她,可他每次提出要去白牢见孟婆,那面具人总是不允,定要他在红牢中吐露实话,他便猜想那面具人多半是想越过孟婆,直接向那位“主上”邀功,生怕这份找人的功劳被孟婆抢去。

这些原本只是乾坤的猜想,此时他大胆说了出来,见那面具人眼神急变,便知道自己十有八九猜对了方向。

乾坤又道:“你多次对我用刑,见我始终不肯开口,便想玩花招套我的话。关在我对面牢狱中的那位老伯,想必便是受了你的指使。他前几日一声不吭,今日却突然与我搭话,若是只搭一两句,我自然难以分辨,可他搭话太多,还问起我为什么受伤自愈,目的太过明显,自然被我识破,我岂能把实话说给他听?”

正在这时,那手擎火把的第三个面具人返回红牢,冲那面具人微微摇了摇头。那面具人鼻孔里哼了一声,吐出俩字:“废物!”不知是在说那刚刚返回的面具人,还是在说那个牢狱中的百岁囚徒。

乾坤说道:“你要继续对我用刑,或是玩其他花招,尽管使来,总之我的实话,绝不会对你吐露半句。你能和我耗十天半月,我便敢和你耗三年五载,反正我受刑之后即可自愈,对我全无影响,我和你耗得起。看看到时候谁会成为孟婆口中的‘废物’,谁又会成为你那位‘主上’口中的‘废物’!”

那面具人听到“主上”二字,目光一寒,说道:“你偷听了我的话?”

乾坤冷冷一笑:“玩花招而已,我也是会的。”

那面具人眼神数变,心中念头急转,忽然冷哼一声,说道:“去白牢。”他迈开脚步,便往红牢外的甬道走去。三个面具人当即押了乾坤,紧跟在后。

起死回生

进入甬道,乾坤再次从一间间紧密排布的牢狱外经过。

途经自己被关押的那间牢狱时,乾坤有意朝对面牢狱中看去,隐约能看见一道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影。那便是受面具人指使,想从他嘴里套话的百岁囚徒。他暗暗心想:“此人声称已有百岁高龄,一觉醒来便被关在这里,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被囚禁于此,却是事实,日夜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着实可怜。他想套我的话,是受了那面具人的摆布,实是迫不得已。不管怎样,他曾指点我吃喝所在,不然我眼下饿着肚皮,气力不济,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可就大大不妙了。”想到这里,他便朝那道人影说了一句:“老伯,多谢了。”

那道人影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甬道中被押走的乾坤。

这条甬道,乾坤早就完整地走过一次,从牢狱到红牢的那一段,更是走了数个来回。每次行走这条甬道时,他都会留心观察周围,除了一间间漆黑的牢狱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他岔道。他每次在红牢中受刑时,同样会留心观察红牢中的各个角落,试图找到出路所在,然而始终没有任何发现,红牢中摆放的刑台、石椅等物,均没有挪动过的痕迹,想来也没有隐藏的暗道。他每次醒来后便大叫大骂,为的便是被面具人押出牢狱,多去几趟红牢,多走几次甬道,盼望着能发现出路,只可惜未能如愿。

整个黄泉狱,是由白牢、红牢和一间间紧密排布的牢狱组成的,彼此之间由一条甬道相连。甬道没有别的出路,红牢也没有,那些用来关押囚徒的牢狱,更加不可能有出路,那么黄泉狱连通外界的出路,极有可能是在白牢之中;而且孟婆要去望乡台上看守奈河桥,一定会离开白牢,可是乾坤被囚禁的这几天里,从来没见过孟婆出现在甬道之中,更没有见过孟婆去红牢和其他牢狱,显然出路便是在白牢之中。乾坤上次身在白牢之时,尚不明白自身的处境,是以没有留心观察,因此他无论如何也要再去白牢一趟,一是为了从孟婆那里问出木芷、白玉蟾等人的下落;二是为了寻找白牢中的出路,从而想办法逃出去。

甬道不算太长,不多时便走到了尽头,那间名为白牢的石室,再一次出现在乾坤的眼前。

白牢石门紧闭,门缝中有白光漏出。那面具人毕恭毕敬地立在石门外,正打算开口禀明来意,乾坤却已抢先叫道:“老婆子,我肯说实话了,快快开门!”

那面具人回过头来,瞪了乾坤一眼。

乾坤挤眉弄眼,故意学那面具人的声调,冷冷地哼了一声。

便在这时,一声刺耳的铃铛声从白牢中传了出来。

那面具人听到铃铛声,当即推开石门,迈步走入。其他三个面具人押着乾坤,随在那面具人之后,进入了白牢。

孟婆依旧坐在梳妆台前,左边鬓角斜插着一朵金灯花,干枯的身影映在那面刻有“莫回头”三字的玉镜之中。她不再红衣束身,而是穿回了她镇守望乡台时曾穿过的那件极其宽大的黑袍。

乾坤瞧了一眼孟婆,暗暗心想:“这老婆子有时把花插在左边鬓角,有时又把花插在右边鬓角,倒像小姑娘那般爱好打扮。”他只瞧了一眼,便把目光转向四周,迅速环顾了一圈,没看见任何出路。不过白牢中摆放的物件极多,大的有床、屏风、衣柜、梳妆台等物,小的也有桌子、花盆、挂画、玉镜之类,想必出路定是藏在某样物件的背后。

三个面具人将乾坤押到床上,拿起他手脚上的两副镣铐,分别扣在床头和床尾的环扣上,使得他横身在床,难以动弹。

那面具人说道:“阎罗大人,此人极为嘴硬,好在经属下严刑拷问,总算服了软,肯开口说实话了。”

乾坤暗觉好笑,心道:“我何时服过软?这面具人生怕没有自己的功劳,刻意提上这一句。”

孟婆只道:“退下。”声音平缓死沉。

“是,阎罗大人!”那面具人恭声领命,转头瞪了乾坤一眼,领着另外三个面具人退出白牢,关上了石门。

孟婆缓缓转过来半边身子,两个眼窝直直地对着乾坤,面无表情,道:“说吧。”

乾坤根本不知道孟婆想要的实话是什么。他虽然猜到自己为何遭到囚禁,可那位“主上”要找的人究竟姓甚名谁,与药王孙思邈到底是何关系,他却是半点也不知晓。他若是实言相告,再次回答自己名叫乾坤、不知道自己为何中毒不死、与孙思邈更加没有任何关系,只怕孟婆会像上次那般认为他故意欺瞒,又送他去红牢受刑。

既然答不上来,那就干脆不答。乾坤打定了主意,说道:“老婆子,你上次说过,只要我如实回答三个问题,你便归还我的东西,放我离开,还要赠我一箱金银珠宝,这话还算不算数?”

孟婆点了一下头,伸出枯瘦如柴的右手,朝床边的桌子一指。那口装满金银玉石的箱子依旧放在桌上,龙褐、阴阳匕和环形褡裢等物也都在桌上,连位置都没有挪动过分毫。

乾坤说道:“桌子上的东西,我早已经看到。只不过你嘴上说要放我离开,这里却没有任何出路,你总该先告诉我怎么个离开法吧,否则我如何信你?”

孟婆当即反手伸出,拍了一下玉镜的背后。只听“咔嚓”一响,玉镜正中一条细细的缝隙正慢慢裂开,分向两边,后面的石墙上露出了一个暗道入口。那暗道入口极为狭窄,只能容一人进入,里面一片漆黑,不知通往何处。

乾坤原本以为找到出路必定很难,没想到随口一说,孟婆居然当真打开了暗道入口。他暗暗心想:“老婆子如此有恃无恐,这条暗道未必便是真的出路,我可不能轻易便信了她。”转念却想:“上次在这间白牢,老婆子便一直坐在梳妆台前,挨着玉镜,寸步不离,这次也是如此。她双眼俱瞎,自然不是为了梳妆打扮,想必是为了守住玉镜后面的暗道,足见这条暗道极为重要,或许当真便是出路。她之所以有恃无恐,多半是自负身手厉害,再加上我被镣铐锁住,自然不怕我逃走。哼,区区两副镣铐,岂能锁得住我?”想到这里,他立刻收缩腕骨,两只手便如泥鳅一般,迅速从镣铐中抽了出来。

上次躺在这张床上,乾坤便试图靠着阴阳手收缩腕骨的能力,摆脱镣铐的束缚,可是镣铐太小,他用尽了全力,手腕依旧被卡住了些许。后来他被囚禁在牢狱中,每次大叫大嚷时,总会不停地拿镣铐捶打牢柱,表面上是制造响声来惹恼面具人,实则是为了把手腕上的镣铐捶打变形。镣铐是圆的,手腕却是扁圆状的,他不断捶打镣铐,使得镣铐也渐渐变成了扁圆状,内径被拉长了些许,如此再收缩腕骨,双手便恰好能从镣铐中抽脱出来。他在牢狱中时,双手便已获自由,只是双脚没有缩骨的能力,依然被镣铐锁住,再加上还没有找到出路,也不知道木芷和白玉蟾的下落,因此便继续把镣铐戴回手腕上,准备时机合适时再将镣铐除下。

此时出路已经找到,阴阳匕又近在眼前,只要得到阴阳匕,以阴阳匕削铁如泥的锋利程度,必定能削断脚上的镣铐,再加上四个面具人不在白牢之中,眼前只有一个双眼俱瞎的孟婆,乾坤深知这等机会实是千载难逢,因此立刻收缩腕骨,将双手从镣铐中抽了出来。

乾坤右手撑住床沿,将上身探出床外,左手向桌子上插着阴阳匕的环形褡裢伸去。桌子离床不远,他的手臂伸直之后,指尖几乎便要够到环形褡裢。他生怕长时间不说话,孟婆会心生怀疑,因此一边努力去够环形褡裢,一边说道:“离开的路是有了,可我的双手双脚都被上了镣铐,如何离开得了?你先拿钥匙来,把我手脚上的镣铐打开再说。”他说话之时,故意抖动双脚,弄得镣铐响声大作,一来让孟婆以为他还被牢牢实实地锁在床上,二来若是伸手够环形褡裢时不小心弄出了其他响声,也好被镣铐的响声盖过。

孟婆说道:“说出实话,老妪自会打开镣铐,放你离开。”

乾坤说道:“你要我说实话,再打开镣铐,那也行,我便把这实话说给你听。不过你一共问了我三个问题,我一口气全都回答了,忒不划算。正好我也有三个问题想要问你,咱们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如何?”他故意说些夹缠不清的话,以便多争取一些时间。说话之时,他的上身和左手已伸展到了极致,指尖终于触碰到了环形褡裢。“如何”二字说出口时,他指尖一钩,已将环形褡裢钩了起来。他脸上一喜,慢慢将手缩回,将环形褡裢拿在手中。他抽出阴阳匕,随即坐在床上,用阴阳匕缓慢地削割脚上的镣铐。他下手极轻,生怕弄出太大的响声,被孟婆察觉。

孟婆脸上的皱纹微微一动,道:“看来你是不肯说了。”

乾坤忙道:“我哪里不肯说了?你们莫名其妙地把我关在这里,莫名其妙地对我滥用酷刑,我实不知何处得罪了你们。你们莲社人多势众,我若不问个清楚明白,往后在终南山行走,不小心遇到了莲社的其他人,再被抓起来严刑拷打,岂不成了冤大头?”阴阳匕锋利无匹,片刻之间,他便削断了左脚上的镣铐,紧接着便去削割右脚上的镣铐。

孟婆的嗓音平缓死沉,语气音调没有任何变化,这时听乾坤提到莲社,鼻孔里却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区区莲社,不过一条看门狗而已。”言下之意,似乎压根儿没把莲社放在眼里。

乾坤不由得奇道:“老婆子,你这么说莲社,难道你自己不是莲社的人?”

乾坤的言语中一再东拉西扯,实话却是没有吐露半句,孟婆早已失了耐心,说道:“你肯说实话时,再来白牢。”左手从袍袖中伸出,便要去拿梳妆台上的青铜八角铃铛。

乾坤知道孟婆只要拿起青铜八角铃铛一摇,守在白牢外的面具人就会进来,到时候看见他手上的镣铐已经除去,脚上的镣铐也已削断了一只,那时便万事休矣。他急忙说道:“好,我跟你说实话。上次我骗了你,我不姓乾,其实我本姓孙。”

此话一出,孟婆伸出的左手缓缓缩了回来,侧过耳朵,等着乾坤继续往下说。

乾坤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孟婆想要的实话,但既然那位“主上”要找的人与孙思邈大有关系,自己又拥有不死之身,那他往这个方向胡编乱造便是。信口胡诌,本就是他极其擅长的本事,只听他说道:“药王孙思邈,便是我的先祖。上回我说家中挂有他的画像,逢年过节要给他上香,还要给他磕头,那倒是没有骗你。你问我为什么会中毒不死,其实我有不死之身。你可不要以为我是在胡说八道,我这不死之身,中毒能够自解,受伤能够自愈,这神奇无比的能力,便是从先祖那里承继而来……”说到这里,阴阳匕已将另一只脚上的镣铐削断。乾坤的双脚重获自由,心头一喜,嘴上的话便断了。

孟婆的眉头稍稍紧了起来,道:“接着说。”

乾坤飞快地转动脑筋,继续往下说道:“我这位药王先祖,其实也是一个拥有不死之身的人。当年先祖身患奇症,寻遍了天底下的大夫,始终医治不好。他为求活命,孤身一人入终南山寻仙求医,得遇高人,不但治好了奇症,还学得了一身厉害无比的医术。他后来四处行医,曾用银针刺穴,将已死之人救活,这起死回生的本事,天底下再没第二个人会。他不但能让别人起死回生,连他本人也曾九次死去,却九次都活了过来。世人以为那是他医术通天,自己把自己给医活了,实则并非如此,那是因为他拥有不死之身,原本便死不了。”乾坤生在道医世家,虽然厌恶学医,但受父亲乾宗师的影响,从小耳濡目染,听了不少关于药王孙思邈的生平奇事和民间传说,知道孙思邈从小身患怪病入山学医的经历,也知道孙思邈起死回生和九死九生的传闻,此时说到了孙思邈,他自然便把知道的这些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他一边说,一边将环形褡裢拴在腰间,然后拿起桌上的龙褐,慢慢地往身上穿。他一直坐在床边,不敢贸然离开,生怕孟婆听见他的声音变了方位,知道他已经脱出了镣铐的束缚。

“世人都以为先祖活了一百四十一岁,一辈子经历了九死九生,其实那是大错特错。”乾坤已经说出了所知道的有关孙思邈的一切,接着便又随口胡编乱造起来,“他是不死之身,一百四十一年哪里够活。他死而复活的次数,又何止区区九次。据我所知,怕是连九十九次都不止。”说到这里,他腰间法带一系,龙褐已穿上了身。他手握阴阳匕,盯着玉镜后面的暗道入口,六道乾坤眉斜立了起来,暗暗心道:“木芷和玉蟾兄不知身在何处,我须问上一问,老婆子说也好,不说也罢,我问完即走。老婆子便是有天大的本事,暗道里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从这里闯出去!”

孟婆听见乾坤的声音断了,道:“继续说。”

乾坤说道:“老婆子,我刚才说了,我也有三个问题想要问你。我说了这么多,也该轮到我来问问你了。与我同来黄泉狱的那些人,眼下身在何处?你回答了我这第一个问题,我便接着往下说,否则你便是送我去红牢受刑,我也绝不再吐露只言片语。”

孟婆顿了一下,缓缓说道:“狱分九泉,黄泉狱关押百岁之人,寒泉狱关押擅闯之人。你说的那些人,全都关在下一层寒泉狱中。”

乾坤暗暗想道:“先前老伯说牢狱里关押的都是百岁囚徒,老婆子说黄泉狱用来关押百岁之人,可见此话不假。至于寒泉狱用来关押擅闯之人,老婆子以为我逃不出去,应该犯不着说假话来骗我。”想到这里,他便问道:“寒泉狱该怎么去?”

“这是第二个问题。”孟婆道,“该轮到你说了。”

“好,”乾坤说道,“那我便接着往下说,你听好了。”

“了”字一落,乾坤便离开了床,悄悄站起身来。他已经知道了木芷和白玉蟾的下落,无须再和孟婆在此浪费时间,当务之急是赶去寒泉狱救出木芷和白玉蟾。所谓“三个问题”也是他随口胡诌,剩下的两个问题本就不存在;他本来想问一问那些百岁老人为什么惨遭囚禁,但此时逃出去的机会实在难得,生怕多磨蹭片刻,会多生变故,于是不再多问。他悄无声息地绕过桌子,靠近了梳妆台,与孟婆只剩下咫尺的距离。孟婆坐在梳妆台前,守住了暗道入口,他必须解决了孟婆,才进得了暗道。他左手持阳匕在上,右手持阴匕在下,向孟婆缓缓地刺了出去。他不想杀人,这两刺是冲着孟婆的手臂和大腿而去,只要伤了孟婆的手脚,让孟婆无法阻拦他即可。

龙血香

乾坤出手缓慢,无声无息,只待阴阳匕挨近孟婆的手臂和腿部时,再突然用力刺出,孟婆自然防不胜防,避无可避。

孟婆微微侧了一下脸,似在细听动静,说道:“怎么不说了?”

乾坤已经远离床边,站在孟婆的身前,一旦出声便会暴露方位,自然不敢应话。他双手继续往前送出,阴阳匕一点点地挨近孟婆。

眼看阴阳匕越挨越近,乾坤正要突然加力,眼前忽然黑影一晃,他的双手便再也刺不出去。他的左右手腕已被两只干枯如柴的手死死抓住,正是孟婆的手。孟婆抬起两个眼窝,直直地对着乾坤,一片浑浊的眼白之中,隐隐显出一圈淡淡的灰线。

乾坤吃了一惊,脱口道:“老婆子,你不是瞎子?!”

“老妪几时说过自己瞎了?”孟婆眼白中的灰线缓缓转动,隐隐然便是两颗完好的眼珠。

乾坤猛地想起,孟婆在望乡台上倒孟婆汤时,摆下的黑色小碗的数量,与在场人数分毫不差,当时他便对孟婆是否眼瞎有过怀疑,还曾伸手在孟婆的眼前晃了晃,只不过后来孟婆的一举一动像极了一个眼瞎之人,因此他便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他一直以为孟婆有眼无珠,没想到孟婆眼珠完好,只是眼珠的颜色极淡,与眼白相近,若不近距离仔细观察,实在难以发现。他进入白牢后,从镣铐中抽出双手,拿阴阳匕削断脚上的镣铐,再慢慢地靠近梳妆台,都被孟婆尽收眼底。他极为缓慢地刺出阴阳匕,动作毫无声息,孟婆却看在眼中,在他即将得手之时,突然闪电般出手,一下子便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

乾坤手腕急翻,阴阳匕反转过来,削向孟婆的双手。孟婆双手松开,黑袍摆角下的右脚倏地踢出,正中乾坤的腹部。这一脚力道十足,乾坤被踢得连退了数步,等到他站住脚跟时,孟婆已回手抓起梳妆台上的青铜八角铃铛,摇响了一声刺耳的铃铛声。

石门立刻开启,四个面具人猛地冲入白牢,其中三个面具人各站一边,将乾坤围了起来,那个掌管红牢的面具人则立在孟婆的身侧。

乾坤身陷包围,不显惧怕,也不显急躁,反而笑道:“老婆子,你一直隐忍不发,等到我快要得手时才突然出手,故意害我空欢喜一场。你这手段,当真高明得很啊!”

孟婆说道:“老妪镇狱三十载,无一人逃出黄泉狱,你能走到这一步,本事不小。”嗓音一如既往地平缓死沉,虽是夸赞之语,却无半点夸赞之意。

乾坤说道:“既然如此,那三十年来越出黄泉狱的第一人,也由我一并做了便是!”双手一分,阴匕上撩,阳匕斜刺,向围住他的三个面具人攻去。

乾坤身手不弱,阴阳匕更是世间罕见的利器,三个面具人虽是赤手空拳,身手却异常了得,以三对一,丝毫不落下风。乾坤一出手便用上了全力,力求速战速决,哪知竟伤不到三个面具人分毫,反而处处受制,被三个面具人围得越来越紧。

只是三个面具人的围攻,乾坤招架起来便颇觉吃力,更别说那掌管红牢的面具人还未出手,孟婆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梳妆台前。乾坤一边挥匕战斗,一边暗暗心惊:“我曾和金无赤、火不容、水之湄等五行士交手,单论身手,五行士已是顶尖人物,可这三个面具人的身手竟不在五行士之下。三个小小的狱卒,便有这等本事,莲社这潭水究竟有多深?”

再斗片刻,乾坤不仅没能突破合围向暗道口挨近一步,反而步步后退,被三个面具人逼入了白牢墙角。他背抵石墙,将阴阳匕舞得密不透风,抵挡三个面具人的围攻,暗道:“乾坤,你若是连这三个面具人都对付不了,还谈什么对付孟婆,冲出暗道,去寒泉狱救木芷和玉蟾兄?”身陷困境,他的念头却转得越来越快,脑中忽然电光一闪,暗暗叫道:“胎珠!”他想起在水穷峪的林中林里,自己吞服胎珠之后,曾狂性大发,火不容和水之湄联起手来,也奈何他不得。此时此境,若不催动胎珠之力让自己发狂,绝无可能冲破重围,只是胎珠之力该如何催动,他却没有任何头绪。当初他是喝下了水之湄的孟婆汤后,“死”而复活,方才狂性大发,可眼下哪有什么厉害毒药拿给他喝,即便喝下毒药能够催动胎珠,可“死”而复活需要一个过程,只怕还没等到他复活过来,便已被面具人关回了牢狱之中。

“直面困境,便是修行!”乾坤暗念此话,心中更加镇定,各种想法在脑中飞速掠过。眨眼之间,他主意已定,突然狂回阴阳匕,将三个面具人逼开一步,猛地回手反刺,竟将阴阳匕刺入了自己的锁骨内侧。

三个面具人不由得一愣,那掌管红牢的面具人目光诧异,孟婆脸上的皱纹也微微一动,都不明白乾坤为何会突然回匕自残。

乾坤刺伤锁骨内侧还不够,又迅速拔出阴阳匕,撩起袍袖,接连在自己手臂上割出了十几道口子,一时间鲜血横流。他紧咬牙关,强忍剧痛,两只眼睛盯着身前的面具人,眼眸深处隐隐泛起了红光。

那掌管红牢的面具人看见乾坤眼中出现红光,陡然明白过来,目光急变,说道:“阎罗大人,快取‘龙血香’!”

孟婆也看到了乾坤眼中红光乍露,伸手拉开梳妆台下的抽屉,只见里面放着几支紫色的香,与那面具人在红牢中用来令乾坤昏睡的香一模一样。

原来乾坤回匕自残,正是因为之前几次在红牢中受刑时,一旦忍痛到一定程度,体内便变得狂躁起来,暗暗有一股力量涌动,与他在水穷峪狂性大发时的感觉极为相似。只是每当他的身体出现这种异变时,那面具人便点燃龙血香,令他吸入紫色烟气,体内的力量迅速消散,浑身精疲力竭,整个人很快便昏睡过去。他隐隐觉得,似乎只要自己身受痛楚,忍到一定程度,便能催动胎珠之力,令自己狂性大发。此时身陷困境,容不得他仔细思量,唯有大胆赌上一回。他用阴阳匕刺伤自己——为了不损伤龙褐,他先刺没有龙褐遮裹的锁骨内侧,后来割伤手臂时,也是提前撩起了龙褐的袖子——然后强忍痛楚,身体果然再一次出现了这种异变。

乾坤眼中红光已现,只觉得五脏六腑涌动不止,身体像烧红的鼎炉般炙热非常,一股狂躁无比的力量忽然凭空而生,在体内奔走积聚。他厉声咆哮,阴阳匕狂挥而动,攻向身前的三个面具人,出手竟比之前快了数倍,力道也猛了数倍。

三个面具人立刻处处受制,难以抵挡,不得不从腰间拔出兵刃,与乾坤对敌。那兵刃通体银白,形状奇特,似剑非剑,似匕非匕,倒像是一根骨刺,如同将一根胫骨磨尖了半截,但质地坚硬,绝非真正的骨头,而是金属打造而成。三个面具人动用了骨刺,却还是抵挡不住乾坤的攻势,眨眼之间,便被阴阳匕割伤了多处,再也无法守紧包围之势。

那掌管红牢的面具人已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起一支龙血香,冲到白牢一角,将龙血香伸进一盏灯笼之中,想要点燃。

乾坤有过几次昏睡的经历,知道这种名叫龙血香的东西一旦燃起,便能克制自己的发狂状态,于是下了重手,迅速将三个面具人刺成重伤,令三个面具人再无还手之力,随即右手用力一掷,阳匕去势如电,飞向那掌管红牢的面具人。

那面具人来不及点香,急忙斜身避让,阳匕堪堪贴着他的身子掠过,钉在了身后的石壁上。他尚未站住脚跟,身前风声猎猎,乾坤已飞身赶到,阴匕疾刺而来。面具人的右手从腰间抹过,摘下一把血红色的钉钩,用极快的速度横着一挡。电光石火之间,钉钩挡住了阴匕,然而他左手一空,龙血香已被乾坤伸手夺去。

乾坤认得面具人手中的钉钩,那是曾在他身上留下过多个血窟窿的刑具。他眼中红光大盛,随手将龙血香往怀里一揣,阴匕势如万钧雷霆,向那面具人不断刺出。攻击面具人时,他脚下不断腾挪,从石壁前掠过时,顺手将钉在石壁上的阳匕取下。阴阳匕同时刺出,他的攻势越发迅猛。

那面具人身形魁伟,速度和力量却非同小可。他出手快如闪电,但乾坤的速度比他更快;他每一击都强劲十足,但乾坤的力道比他更强。他刚与乾坤交手,便目光大变,左手又从腰间摘下另一件兵刃,同样是一根银白色的骨刺。他两件兵刃同时使用,奋力抵挡阴阳匕的攻击。

那面具人的速度和力量再怎么厉害,终究有一个上限,乾坤体内的那股力量却是源源不断,越聚越强,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猛,而且出手没有任何间断,不给那面具人任何喘息之机。那面具人竭尽全力,乾坤的十次攻击之中,倒也能挡下八九次,但总有一两次抵挡不了,身上便会被阴阳匕刺伤一两处。眨眼之间,阴阳匕已刺出了数十次,他身上的伤口渐渐增多,衣袍上的血迹越来越明显。他全力抵挡,消耗极大,乾坤却是越斗越狂,毫无疲态,此消彼长,他更加难以抵挡。

忽听一声刺耳的铮鸣,那面具人用骨刺挡住了阳匕,但钉钩却被阴匕削断,阴匕趁势而入,刺进了那面具人右腿,直没至柄。乾坤握住阴匕狠狠一拧,那面具人痛声惨叫,倒在了地上。乾坤受尽那面具人的酷刑折磨,对那面具人恨意极深,即便如此,他也只是伤其右腿,并没有趁机再下杀手。

从乾坤向那面具人发起攻击,到此时胜败分出,过招虽有数十次之多,却只是发生在顷刻之间。

乾坤一刻不停,拔出阴匕,掉头便朝梳妆台前的孟婆攻去。

四个面具人倒下的全过程,孟婆看得一清二楚,深知狂性大发的乾坤不好对付。她一直坐在梳妆台前,此时见到乾坤攻来,当即毫不犹豫地起身。她不与乾坤正面相斗,只是避其锋芒,一味闪避。她虽已耄耋之年,反应却十分迅敏,身手异常灵活,乾坤的阴阳匕连刺了十余下,竟连她的一片衣袍都没能沾到。

乾坤狂声咆哮,骤然之间,出手竟又快了几分。孟婆连避数下,终于再难躲过,手中的青铜八角铃铛急忙一抬,挡下了阴阳匕的一击。这一击力道奇大,孟婆的手被震得微麻,铃铛发出刺耳的响声,表面留下了一处凹痕。

得寸便要进尺,乾坤体内力量如狂潮乱涌,出手又快了分毫,“当当当当”数声连响,孟婆已难以纯靠身法闪避,阴阳匕的每一次刺击,她都只有用青铜八角铃铛才能挡下。闪转腾挪之际,孟婆身上的黑袍急剧摆动,腰间露出了一根黑色的骨刺。她尽落下风,处处受制,即便如此,仍是不拔出骨刺反击,只一味地用青铜八角铃铛进行格挡。

乾坤已占尽上风,正要继续加快出手速度,趁势击倒孟婆,忽然身体发软,生出了一丝疲惫之感。这样的疲惫感觉,他早就有过多次,那是吸入龙血香后才会出现的反应。他的目光急忙掠向一旁,只见梳妆台下插着一支龙血香,香头火星暗动,淡淡的紫色烟气飘升。原来他攻击那掌管红牢的面具人时,孟婆已趁机点燃了一支龙血香,插在梳妆台下。她不与乾坤正面相斗,一直奔走闪避,引得乾坤四处追击,便是为了分散乾坤的注意力,让乾坤难以觉察到龙血香的存在。乾坤一心攻击孟婆,直到吸入龙血香身体出现疲惫的感觉,方才惊觉过来。

乾坤发狂之时,神志十分清醒。他不断追击孟婆,便是为了将其击伤,好让自己逃走之时,孟婆不能在身后追击。然而此时吸入了龙血香,他体内那股狂躁至极的力量,如同抽刀断水一般,突然从源头处被截断了。他知道发狂状态难以维持,击伤孟婆已无可能,立即转身向梳妆台奔去。他大步一跃,毫不迟疑地钻进了玉镜后面的暗道入口。

孟婆容不得乾坤走脱,紧跟着便追进了暗道。

乾坤冲入暗道,眼前一片漆黑。他一口气狂奔了十几步,转过一道窄弯,极远之处忽然出现了些许亮光。他以最快的速度朝亮光狂奔而去,哪怕暗道狭窄无比,身体多次磕撞在两侧石壁上,磕撞得极为疼痛,却也顾不上了。

龙血香极为厉害,乾坤只是吸入了一丁点,体内积聚的力量便迅速消散,精疲力竭的感觉再次出现,脑中也生出了昏沉之感,只想就此闭上眼睛,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身后铃铛声大作,孟婆穷追不舍,乾坤只能强忍昏沉之感,用尽仅剩的一点力气,发足向前狂奔。

亮光越来越近,乾坤大喝一声,猛然间冲出暗道,眼前豁然开朗。

可是他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反而心头骤冷,如堕冰窟。

在他的身前,没有任何道路,是悬空的岩壁。在岩壁的边缘,半截断掉的铁链钉在那里,铁链的下端笔直垂落,垂入了血黄色的水中。

出现在乾坤眼前的,竟然是忘川池!他在暗道中苦苦追逐的亮光,正是望乡台上那盏“孟”字灯笼的绿光;岩壁边缘那半截断掉的铁链,正是他拒饮孟婆汤后走过的那根铁链;他此时所在之处,正是当日他通过铁链后昏迷倒地的地方,他甚至能看见自己躺过的那片地上还有一摊自己留下的、已经发黑的血迹。

陡然之间,乾坤想起了孟婆曾念过的那句“奈河桥上莫回头”,也想起了遮挡暗道入口的那面玉镜之上刻有“莫回头”三个字。他怔怔地立着,心中不禁想道:“莫回头,莫回头……绕了一大圈,想不到竟又回到了原地。原来我费尽周折,走的却是一条……一条回头路……”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他不禁有些心灰意冷,抬眼望着这个熟悉的地方,目光越过了忘川池,落在了池中心的望乡台上。刹那之间,他一阵心惊肉跳,背脊不住地发凉。

此时此刻,就在望乡台上,就在那盏“孟”字灯笼底下,一个红衣束身的老妇人坐在那里,一朵艳红色的金灯花斜插在右边鬓角,满是皱纹的脸微微仰起,一对深深凹陷的眼窝抬了起来,嘴角似笑非笑地向上斜翘,正是孟婆。

同类推荐
  • 爱让时间都苍老

    爱让时间都苍老

    怀揣着梦想的少女春晓在遇到郝思嘉后,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爱的少年真实面目可憎,这个世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而郝思嘉却因爱奋不顾身,最终失去了实现梦想的机会。经历过一系列的磨难后,春晓终于认识到最爱自己的人原来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
  • 我不是人

    我不是人

    《我不是人》是一部特立独行的小说,“我不是人”不是自己扇自己嘴巴子,而是困惑和倦怠于眼前的成人生活,为自己的尴尬身份寻找的托词,也就是说,是假想,假设“我不是人”,我变成了宠物狗、老虎、骏马、熊猫、圣人、老鼠、十九世纪的外国人、孔雀、孩子、鱼、神仙、未来人……十二种可能的“变形”,构成了这部庸人版《变形记》。
  • 虫图腾Ⅰ:迷雾虫重

    虫图腾Ⅰ:迷雾虫重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句话在此之前常常听人说起。可是往往当离奇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又开始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当“我”听完爷爷的故事之后,“我”完全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恍若隔世般地从故事之中清醒过来。在“我”的印象中爷爷一直是个神秘的人……
  • 苏格兰游戏

    苏格兰游戏

    即将高中毕业的高濑千帆晚上回到宿舍,却被告知室友鞆吕木惠惨遭杀害,所有疑点都指向花心的男教师惟道晋,可他却有着不在场证明……事件并未结束,女学生接二连三被袭击,被害者却在临终前说出“我不认识凶手”这样的话。一系列的事件究竟有何隐情?和苏格兰威士忌又有什么关系?假期到来,闲来无事的匠千晓陪高濑前往她的家乡,终于找到了案件的线索……
  • 赌石

    赌石

    赌石高手李在与同伴范晓军斥巨资历经千险从缅甸深山买来一块价值不菲的翡翠石料,准备在赌石大会上狠赚一笔。经过一番明争暗斗,石料终于以天价卖出,不料年迈的买主识破石料,精神受到打击突然离世。与此同时,范晓军也突然失踪。李发誓要挖出幕后黑手,于是,一连串江湖纠葛相继浮出水面,一个个昔日最亲密的朋友成为了怀疑对象,就连苦恋多年的心上人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到底是谁煞费苦心欲置李在于不义之地,他与李在又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这场震惊滇缅的赌局,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热门推荐
  • 蔡旭散文诗五十年选

    蔡旭散文诗五十年选

    这是从蔡旭50年来创作的3000余章散文诗作品、出版的24本散文诗集里筛选的选本,记录了从一位复旦大学中文系学子到“中国当代优秀散文诗作家”的成长历程,及用260余章代表性作品吟唱的对祖国,对家乡,对亲人,对生活的深情与爱。
  • 山河入梦

    山河入梦

    故事背景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江南,主要人物则与《人面桃花》相衔接。陆秀米之子谭功达在新中国成为梅城县县长,在他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蓝图中混杂了“桃花源”的梦想,而从上海流落到梅城的少女姚佩佩偶遇谭功达,成为他的秘书。在个体无法抗拒的现实中,谭功达的雄心屡遭挫败;憧憬着纯美情感的姚佩佩,则被命运捉弄,沦为逃亡的嫌犯。谭功达被下放到“花家舍”后,发现自己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桃花源”已在此实现;他与姚佩佩的爱情虽历经磨难,却劫数难逃,以心跳加速般的节奏展开……
  • 团宠大佬在线掉马甲

    团宠大佬在线掉马甲

    (女扮男装,双洁,1V1,扒马)①听闻,银樱的转校生荣登校草榜,离一号校草只差一步之遥。舞蹈,电竞,学习样样精通,是位上课睡觉考试也能考第一的主。一个课间,校草No.1问她,“这次考试我考第一……”话未说完,转校生打断他,“第一是我的。”校草No.1宠溺的笑道,“好,第一是你的。”我是第一,第一是你的……②中了蛊毒的苏少,命不久矣,只有修罗岛的药才能救他。之后,修罗岛的人拿着一个药瓶闯入他家,毕恭毕敬的说,“这是岛主让我们给您的。”转校生抱着手机看着好友发来的消息,发现自己的马甲好像一个接一个的掉……
  • 人归零

    人归零

    科学家总是疯狂的,一念之间,玩弄世界于股掌。而幸运的人又有多少呢?事实证明:百亿分之一……
  • 老公,别乱来

    老公,别乱来

    他是天王巨星,被各种绯闻缠身。她是高冷的女医生,一生奉行不靠男人。一次有目的的约会,她借种生子,打算和那个男人从此再无瓜葛。一次VIP门诊,她竟再遇那个男人……男人唇角一勾,栖身靠近,揩了把她的油,“原来是你,过了一晚就想不认账?”
  • 武动八荒

    武动八荒

    一年前他以绝世之资傲立同代,却在王者之路试炼中惨遭陷害,被逐出门派,一年后他以妖族之体重临巅峰!这一次他要畅心如意,凡是对自己露杀意的,杀!凡是阻挡自己前行的,杀!凡是阻挡自己拯救妹妹的,杀!杀它个天翻地覆,杀它个日月轮转!且看少年如何从微末之地杀出一条通天大道!
  • 魔魂转天

    魔魂转天

    秦逸在一次事故中穿越到异世大陆,在这里,他没有仙气,却有魔气,与人不同,他天生好天赋,还有神人相助,让人避之不及的魔气散发光辉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冰山校草的追爱之旅

    冰山校草的追爱之旅

    她是男校唯一的女学生他是男校唯一的冰山校草两个原本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却阴差阳错的碰在一起由起初的冤家成为爱人由全校的宠溺变成他一人的宠溺为了她,他可以改掉自己冰冷的态度为了她,他可以只对她笑为了她,她可以为她拒绝桃花这样的男人,不好吗?【1V1甜宠】
  • 地狱巡察司

    地狱巡察司

    人有阳世,鬼有阴间,妖有妖界,众生各有其所。人死如灯灭,可总有人是不甘心的,徒留阳世,为情、为利、为恨、为哪般。巡察司循天地之理,维系阴阳,佛儒道三家从旁做辅,捉鬼降妖。冷云绝重临世间,坚守本心,不忘初衷,且看他如何辨是非、断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