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一夜辗转，早起时阿瑾来给我梳头，无意中看见了床头的红芍药，脸一白，手中的梳子掉在地上。
原来，她也知道了。
看着她惊恐的眼神，我知道，我最后的朋友也没了。
阿瑾是个好姑娘，单纯，可爱。
是我一年前，在御花园尽头的南苑树林里捡来的，
那时候她刚入宫不久，在御厨房工作，据说是偷吃了一块点心，被总管打得半死，扔进了柴房里。
因为忙着皇上的寿宴，就把她给忘了，等想起的时候已经是7天后了，她瘦的皮包骨，呼吸微弱，眼见着一口气咽下，人也就去了。
在宫里草菅人命是重罪，总管命几个小太监，半夜三更将她扔进了颇为偏僻的南苑密林里，草草埋了。
南苑地处偏僻，密林中杂草重生，平日里人烟稀少，是皇宫内有名的乱葬岗。因为御花园最南边与南苑衔结地，是我负责打扫的地方，所以我经常在哪里出没。
我当时正在树上掏鸟蛋，无意中见着了，等那群人走了后，扒开了土。一股恶臭袭来，我捂着鼻子定睛一看，差点没吓死。
她瘦的如同骷髅的脸上，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紧紧盯着我。
我后脊一阵发寒，嘴里忙不迭地念着菩萨保佑……无意冒犯……就开始把土往回填。
她却抖着干裂的唇说话了
“救我！”
我错愕
“你没死？”
后来我才知道，她靠着柴房里一罐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潲水活了下来。
我把身上仅有的五枚鸟蛋磕破，挤进她嘴里，她就那么活了下来。
为了不被发现，她就在南苑林子里住下了。我靠着掏鸟蛋和省下的饭菜顺利养活了我们俩。
那时起，她就开始唤我姐姐。
眼看着她小猫似的一天天长大了。
我心里颇为安慰，却也开始惆怅，宫里的食物一层层分发下来，落到我们这种最下等人手里时基本都是一些残羹剩饭，一个人都勉强果腹，何况是两个人？
一年后，我遇到了唐昭仪，也就是现在的唐妃，人生开始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她也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出现在人前了……
往事如烟，我却不悔所做的一切。
我摘下那朵红芍药，当着进门洒扫宫女的面，插在后脑勺的发髻上，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我自己，笑说
“院子里新开的，我瞧见喜欢就摘下了。好看吗？”
镜子里的她呆了呆，眼眶里滚下两个泪珠子，转身跑了出去。
我回头，两个洒扫的宫女哆嗦着嘴唇，见了鬼似的结结巴巴地说
“好……看！”
我笑，当然好看，这是这座冷血的皇宫赋予我的荣誉！
05
这几日，皇上身子不好，夜里老咳嗽，厉害的时候，太医整夜在寝殿外守着，以防有意外发生。
早起的时候我有点头疼，大概是轻微的感冒，
因为唐妃急着去见皇上，我也来不及熬药，随着唐妃去见了皇上，
他不过五十岁，已经两鬓斑白，虚弱苍老的如同七十岁模样，唐妃年仅17岁，娇艳妩媚冠绝后宫，倚在他怀里撒娇，怎么看都觉得是一朵鲜花，插在了枯木桩上，叫人别扭的紧。
皇后娘娘熬了汤水，带着一众嫔妃前来拜见，我们这些下人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偏偏就是我那主儿，躺在皇上怀里剥葡萄皮，见着皇后和皇贵妃，连眼皮子都不愿抬一下。
皇贵妃脸色登时就绿了，刚想上去教训两句，就被皇后拦下了，她微微施礼，恭敬道
“给皇上请安！”
我心里暗服，能母仪天下果然是有原因的，单单是这份大度，就是我们家那位主儿学不来的。
皇上正跟我们家主儿你侬我侬，无意搭理众妃嫔，只是随意敷衍了几句，就叫她们退下。
我低着头，看着一双双穿着锦面绣花鞋子的主子们，从我面前走过。
突然，有一双绿色绣小菊花的鞋子在我面前驻了步。
我惊讶，正要抬头，耳边掌风刮过，竟是啪的一掌打在了我脸上。
清脆的耳光声在偏殿里回响，震惊了所有人。
脸颊火辣辣的疼，我抬头，看见一个杏眼红唇的美人，我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瞧衣着，品阶低微，应该是刚进宫不久的模样。
她似乎很愤怒，瞪大了眼，毫不在意这是在皇上的偏殿里，张口就骂
“小贱人，还敢瞪我，不想活命了是吧！”
言毕，又是一掌，打的我脑子一片恍惚，身子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无意中竟看见她背后许多嫔妃在掩唇偷笑，还有人小声怂恿，
“王妹妹，打得好。”
我的主儿终于动了，几乎是从皇上身上跳起来，跳着脚冲了上来，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替我抽还了回去。
那一刻，我有点感动。
片刻后，两个女人厮打了起来，现场一片混乱，几十个有嫔妃借着拉架的由头，加入了战场，偷偷的掐我的主儿。
她一时间成了众人围殴的对象，我心里着急，冲上去替她还击，身上挨了无数个拳脚，甚至还有人拿着簪子扎我的后脊背，我抱着唐妃死死护着她的脸，她扯着打我那妃子的头发，脚下用力去踹那些借机打她的人，现场很混乱，人太多了宫女太监拉不住架，都是女眷又不能找侍卫来拉架，最后还是皇上砸了装葡萄的瓷盘子才镇住了现场。
唐妃发髻飞散，衣衫凌乱，一张小脸被我死死护着连妆容都没花，饶是如此落魄模样，依旧美的令人心动。
皇上很愤怒，又开始咳嗽。
皇后娘娘恼了，大手一挥
“来人，把唐妃和王美人，还有这个惹事儿的丫鬟都给我关起来！”
我那主儿闻言，柳眉倒竖，一个箭步窜到皇上跟前，往他怀里一窝，娇滴滴地喊道
“皇上！你看姐姐，人家平白无故遭人欺负，她不主持公道就罢了，还要将我关起来，您都没说话呢，她就私自做主，这不是故意下您的面子吗？”
皇后惶恐，慌忙跪下
“皇上，臣妾只是担心您的身体，并无越俎代庖之意！”
皇上终于停止了咳嗽，虚弱地摆摆手示意她起来，
唐妃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撅着小嘴继续撒娇
“皇上，您得替臣妾做主啊皇上！”
美人受了委屈，皇上心疼极了，爱怜地抚了抚她凌乱的发丝，冷斥道
“王美人不分尊卑，拖下去杖打30大板，贬为宫女！”
衣衫褴褛的王美人嚎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屋内人心惶惶，呼呼啦啦跪倒一地，皇上冷斥
“都还在这里干什么？滚！”
皇上抱着唐妃洗鸳鸯浴去了，我跟着众嫔妃们一起滚了出去。
06
我找了处水池子看了看，自己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颊又红又肿，衣服被人撕的一块一块的，这幅落魄模样在皇宫里行走实在不便，便绕了远路，找些偏僻的小道赶回去。
正是五月，
阳光炙热，没走多远身上就起了薄汗，汗水流到伤口里，疼的厉害。
我低着头，在御花园假山下的小溪里洗了洗手，才发现手腕上被人戳了许多个洞，密密麻麻的血点子遍布胳膊上，像一只只血淋淋的小眼睛，挺可怕的。
我弄了些溪水洗了洗，冷水浇上去，痛感好了许多。正要起身，无意中却瞟见水中多了道影子，
我下意识的抬头，忽然看见一双熟悉的眼，心中一震，慌张的想要离开，脚下一滑身子向后一仰竟是跌进了溪水里。
好在水不深，凉凉的，腿上有几道伤口浸了水，有点疼。我跌坐在水中惊恐地看着他。
这是第二次见他，比起那晚在废墟里，清楚多了。
他肤色白润浓眉大眼，身量颇高，气质温润雍容，若不是那晚见着他穿着侍卫服我还以为遇见了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公子。
他眼底满是鄙夷，站在岸边的青石板上静静看着衣衫褴褛满脸伤痕的我。不等我说话，他率先开了口，声音如那晚一般阴冷
“你怎么了？这么快遭到报应了？”
他眼中满是戏谑，我看着他满眼的嘲讽，无意中注意到他手中握着一把官刀，那刀我见过，守城的侍卫每人一把。用来巡逻用的。
我突然觉得很丢人，从水里爬起身，有些狼狈地上了岸。
拧了拧裙摆上的水正要离开，他又说话了
“十几条人命啊，你是恶鬼吗？晚上就不会做噩梦吗？”
我冷笑，头也不回地说
“小小侍卫，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识时务的少管闲事儿。”
他在我身后冷笑，阴阳怪气地说
“听说你刚才又帮着唐妃害惨了一个美人，佩服啊！”
我回他
“你的消息还挺快！”
他突然转了语气，声音如同那晚那般阴冷
“你是我在皇宫里见到的最恶毒的女人！”
我回头，看着树荫下满面怒气的他，突然觉得很冷，凉意从脚底往上蹿，不知哪来的稚气，我张口回他
“多谢夸赞！”
他挥着手中的刀咬牙切齿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证据，把你押往白鹭殿，一刀一刀凌迟处死！”
我抱着双臂，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冷的有些僵硬了，无力回他，只能礼貌的笑道
“那你加油吧！我努力活着等你说的那天。”
转身，心里怪怪的的。
突然觉得在这冰冷的皇宫，有人惦记着也挺好
哪怕，那人只想送我去死。
只是，有些遗憾，忘了问他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