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连日的雨天,河水暴涨,把一座古桥都淹没了。万幸城内经过紧急疏通,没有发生像去年那样汽车在水中行驶的现象。
但还是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我成为了一具尸体。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有六七个人在那儿了,他们一律戴着白色口罩和白色手套,头上和脚上也套得严严实实的。我静静地观察了一会,他们似乎很忙碌的样子,用棍子拨开草地,用相机不停地拍着,然后把什么东西装到一个透明袋子里。其中有两三个人吧,不知道什么缘故,走上来看了我一眼之后就捂上了嘴,赶忙撤到一旁,在那边干呕。
我一头雾水,心想着,这些人是在干什么呢?接着,脑海里又接连蹦出了无数个问题。
我看了一眼离我最近的那个人,他穿着浅蓝色衬衣,黑色西装裤,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眉头深深地皱起,不时回头和站在身边的那个年轻人说几句话。站着的年轻人就点点头,在一个本子上飞快地记上一笔。
我忍不住问出了我的疑惑,“你好,我想问下你们是在干什么?”我问了好几遍,但始终没有得到回答,他们仍旧苦着一张脸,却麻利地做着自己的事。
我只好放弃。不一会儿那个蹲着的人站了起来,和旁边的年轻人一同走开了,这时我才发现前面的斜坡上站着很多人。他们都做着和我相同的动作,伸长了脖子,一脸的疑惑、恐惧,窃窃私语个不休。
忽然有一个穿着黑衣黑裤,戴着黑帽墨镜的男人,径直穿过层层身体向我走来。我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挪开,不仅是因为他的特异功能,还因他那性感的身材,迷人的外貌,简直太完美了,根本是天使下凡。
事实上,他确实不是凡人,不然也不会穿人术。
他脱下了黑帽,整理一下发型,接着用温柔低沉的嗓音对我说,“终于找到你了。”
我错愕不已。他居然认识我?
就在我错愕不已的刹那,他打了一个响指,我的身体就升到了半空中。
更让我震惊的是,我居然没有身体!没有手,也没有脚,没有半点人类特征,反倒像一团胀满了气的泡泡,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还好我能看见。
我看见那个男人朝我邪魅一笑,我看见有两个人在往车子停靠的地方走去,手里拿着白色的布后,又往河边走了回来。我还看见……一团无限肿胀的极其恶心的东西,如怪形巨人般横躺在河边的泥地里。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你啊。”我望向那个男人,试图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幸的是,那个男人点了点头,并说出了另一个我难以接受的事情,“你已经死了六天了,本来你可以不变成那副样子的,可有人好心办了坏事,害苦了你,也坑惨了我。”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人儿摆弄丑陋不堪的……我。四肢粗壮得如同大腿,胸部高高地鼓起,而下面的腹部涨得快要炸裂开来,肠子几乎破肚而出,整个身体成了一个五颜六色的颜料罐。
最恐怖的是那张难以辨认的脸。从前只听说上吊死的人,死后的样子会极其吓人,若他们看见此刻的我,应该会立刻改变想法吧。
真感谢他们用白布盖住了我全身,还把我抬上了车。
“好了,接下来例行公事。按理说人死后七天可以自由行动,与亲人朋友一一告别,然后去阴间报道。但你前六天曝尸荒野,令你的魂灵无法升天。如今只剩下一天的时间,请务必要好好珍惜。”
我还痴痴地望着那辆载着我身躯的车子,不肯回过神来。听着“滴唔滴唔”的叫声,我的一部分记忆被唤醒了,那是辆警车,而方才那些人都是警察。
“喂,听到没有?你只有一天的时间了,有放不下的人的话,就赶快回去看一眼吧。”
我突然很想哭,可是现在的我连流泪都成了奢侈。于是我只能冲着唯一看得见我的男人破口大骂,“妈蛋,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就算放不下又能怎样,你能让我死而复生吗?能让我重新来过吗?神经病啊你。信不信我去阎王那告你?”
听完之后的他耸了耸肩,撇了撇嘴,“他可没那资格审判我,再说了,你要告我什么?”
“告你没有及时找到我,害得我在水里泡了六天,害我成了那副丑样,害我当了六天的孤魂野鬼。”如果当时我有手的话,我一定会指着他的鼻子高声嚷出这番陈词。
“这可不能怨我,每个人的死亡时间、死亡地点,生死簿上都记得清楚明白,我去指定地点没找到你,要不是我坚持不懈找你,你连最后一天的时间都不会有。”
他抬手看了看表,补充道:“你还有23个小时35分钟11秒。”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的气焰顿时软了下来,现在的自己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斗不过任何人,更何况他还不是人。
可这茫茫人世,我该去哪里呢?
一般情况下,我应该回家,见养育我长大的父母最后一面。但我压根记不起父母的样子,甚至有关父母、有关家庭的一切都淡忘了。我是不是太不孝了?所以才会这样死去?
死。这便是死,无关乎肉体,无需要证明,苍茫天地间,风过了无痕。不知怎的,也不知何时,就和全世界阴阳相隔了。
但那个男人的话引起了我的强烈好奇心,我的死似乎另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