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不是不太喜欢医院的氛围的。
冷冰冰的墙壁，到处充斥着的消毒水的气味儿，走廊上悲伤麻木的人......
瞧不出一丝光亮。
她坐在诊室的椅子上，木着脸看向眼前的年轻医生。
带着黑框眼镜不苟言笑的青年此时正低垂着头看着她的病历本，饶是他在林朝进来的时候就尽量表现的和蔼，也还是掩不住现在他不经意流露的疏离冷漠。
这样看着就让人有压力的医生，不应该来精神科吧。
林朝打量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低头勾着指尖。
“有疑问？”
一直低着头的年轻医生抬起头，黑色碎发服帖的散在额角，眉眼清冷，脸部线条棱角分明，完美的仿佛一个艺术品，黑框眼镜下是墨如深潭的眸子，轻轻一瞥仿佛就有摄人心魄的魔力，清隽似神祇。
林朝呼吸一窒，摇头。
是个好看又难搞医生。
林朝给眼前的青年下了定论。
“那好——”青年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音色清冽好听：“先自我介绍一下，江忱，以后就是你的主治医生。”
林朝点头，心中暗忖，这个男人真不像个医生。
江忱不知她的心理活动，道：“现在——你的名字？”
“林朝。”
“年龄？”
“24。”
“病史。”
“重度抑郁，两年。”
江忱瞳孔中有一抹暗光划过，稳健的笔锋在“两年”上打了个大大的勾：“有过自杀行为？”
“有！”林朝眸子一沉，指尖覆上手腕，那里还有之前留下的疤痕，她低了语气，缓声道：“三次。”
“嗯。嗯？”江忱颔首，稍顷又抬眼，他看着林朝，一字一顿，严肃而郑重：“林小姐，以后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跟我联系，生命只有一次，最好不要随意放弃。”
他复又加重了语气：“不管发生了什么。”
林朝心中一颤，对上青年的黑眸，顿觉自己的狼狈无处遁形。
......
从医院出来，林朝想到江忱，不禁微摇了摇头，比起心理医生，那个男人其实更像一个审判官。
冷酷又犀利。
刚坐上出租车没多久，就接到了好友楚白的电话，询问她今天的情况。
林朝沉默了会儿，缓缓道：“还好。”
楚白那边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语言，林朝并不着急，眼底却泛起几分疑惑。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向来急性子的楚白都欲言又止？
好一会儿，楚白才开口：“朝朝，你要不搬回去住吧，虽然你也在帝都，但是你那里太远了，一个人我不放心。”
林朝微挑起眉梢。
回去做什么？那里有顾嘉扬，她不想回去！
她弯了弯眉眼，语气轻柔却坚定有力的拒绝了她：“我的花店还需要打理，来回太麻烦了。”
察觉到楚白的迟疑，林朝加重了语气：“而且我在这儿挺好的，没压力，比回去好多了。”
“我现在就在你的花店门口，就等你来接我了。”须臾，楚白果断转移了话题，笑了笑道：“林朝，我想你了。”
林朝一愣，不禁莞尔：“我也是。”
心中却是半点轻松不起来。
她和楚白从大一就是室友，对彼此的性格了解的彻底，两年来楚白从来不会跟她提搬回去的事，猛然提起，实在是有些突兀。
她微曲起指尖，骨节泛白。
楚白打了个哈哈，丢下一句“等你么么哒”就挂断了电话。
前排的司机操着口流利的普通话，等林朝放下手机才乐呵呵的开口道：“在帝都没压力是挺难得的一件事儿。”
林朝沉默了下，勾唇道：“那倒是。”
时值盛夏，热辣的太阳在柏油马路上蒸腾出丝丝缕缕的热意，林朝撑着伞，眼底是不符合年纪的晦暗。
略一抬眼，见到不远处门扉紧闭的花店门口穿着纯白色T恤的身影之时才绽放出几缕笑。
“小白！”
阔别半年，好久不见。
楚白显然也看见了她，上前几步把她搂在怀中，笑意盈盈：“朝朝，我好想你。”
林朝搭着她的肩，一手打开了店门，顺手在外面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屋内是不同于外面的阴凉，林朝畏寒，顺手拿起一旁的外套披上，这才打量着眼眸发亮的楚白。
和之前所见的不同，眼前的女人完全褪去了半年前残余的最后一丝青涩，及肩的发彻底剪成了短发，看起来就利落干练。
而她......
林朝垂眸，淡淡道：“小白，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楚白正打量着林朝的花店，眼底是深重的喜欢，这间花店仿佛让她看到了两年前的林朝——
生机勃勃，真诚且热烈！
此时猛地听到林朝开口，她身子一僵，有一种心事被戳穿的尴尬，却兀自嘴硬道：“怎么可能！”
林朝道“那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看我？”
这个小妖怪！这点破绽都能抓住！
楚白咬牙：“我不是早就说了，我想你了。”
不能承认，打死也不能承认。
林朝看了她一眼，眼底的最后一点星辰仿佛也在她的回答下湮灭：“是有关顾嘉扬的吧，小白，你骗不了我。”
楚白了解她，能把她打入地狱的惟有顾嘉扬的一切。
她同样了解楚白，能让楚白支支吾吾心有顾忌的也只有顾嘉扬的一切。
林朝抬手，浓重的倦意涌上脑海，连声音都有些无力：“说吧，我承受得住。”
楚白愕然回头，窗外的阳光洒在林朝脸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光，偏偏她的唇色苍白，又仿佛包裹在浓重的黑暗里。
虽是生机勃勃，然也垂垂老矣。
楚白有些遗憾。
林朝不该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凭空杀出顾嘉扬这一个意外，她本该有最好的人生。
久等不到回答，林朝叹了口气：“小白。”
听出她语气里的坚定，楚白上前，看着她苍白却极好看的脸：“顾嘉扬有了新女朋友，我不久前刷朋友圈看到的。”
“哦？”林朝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甚至罕见的带了一丝笑：“是他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如果是，她倒是不冤。
林朝近乎自虐的咬了下舌尖，直到感觉到唇齿间的血腥味才觉得好了些。
她和顾嘉扬虽然都还留着彼此的联系方式，但也有等于无，况且顾嘉扬不是爱发朋友圈的人，她也不是天天去窥屏的人。
如果不是她最近的情绪不太稳定，没什么心情去刷朋友圈，这个消息不一定需要楚白告诉她。
“不是。”楚白摇头，压低了声音：“是祝薇。”
祝薇也是她们当初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林朝和顾嘉扬纠缠的两年祝薇也知道的清楚，所以楚白才更担心林朝。
林朝她是真心把祝薇当成朋友的。
祝薇？！
林朝蓦地瞪大了眼，想到两年前祝薇一脸内疚的找到她说她加了顾嘉扬微信的场景，指尖一颤，旋即狠狠扣进掌心。
因为祝薇的行为，楚白他们随后才会先后加了顾嘉扬。
自以为的好闺蜜和喜欢了很久的男孩在一起了，还有比这更狗血的吗？
直到此时，林朝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
她好像被祝薇摆了一道，又好像是顾嘉扬乐意甚至配合祝薇这样做。
楚白有些担心：“朝朝？”
她此时已经把祝薇和顾嘉扬在心底凌迟了一千八百遍，知不知道朝朝的情况她不在乎，但是秀恩爱要不要这么明目张胆？
狗男女！
楚白咬牙，林朝却是笑也笑不出来，迅速找到顾嘉扬的头像，点开朋友圈，却只剩一条横线。
林朝的脸霎时间一片惨白。
“楚白，我想静静。”
“不，你不想。”
楚白一眼就看出她现在的情绪不对劲，掰开她的手看到朋友圈的一条横线的时候，眼睛一眯，眉宇间戾气上涌。
林朝眨了眨眼，眸子涌上水光，她看着楚白，手指握住她的胳膊，却是突然身子前倾，鼻涕混着眼泪糊满了楚白肩头的白。
就让她再软弱最后一次，为了顾嘉扬，再软弱最后一次。
顾嘉扬，两年前我曾放言，你若是不爱我，那我就祝你能与你所爱之人白头偕老，她亦能待你情深甚笃，不负你惦念。
可是为什么那个人是祝薇？
顾嘉扬，你就连最后一点体面的尊严都不肯施舍给我么？
若你真与祝薇情深甚笃，那惦念着你的我该怎么办，我失去的友情和爱情谁来补偿给我？
林朝的睫毛被泪水濡湿，楚白一语不发，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楚白哑声道：“朝朝，跟我回去吧。”
两年前顾嘉扬一句不喜欢摧毁了这个自信骄傲的少女，两年后顾嘉扬再一次把眼前的少女推入深渊。
重度抑郁，她真的怕了。
林朝抬眸，眼睛是濡湿的黑，清澈又绝望：“好。”
她答应的太过爽快，楚白的心却蓦地不安起来，她握着林朝的胳膊，安慰道：“朝朝，你没有祝薇，但是还有我。”
林朝眸子一闪，轻轻颔首。
帝都太大了，大到她打理花店两年，都没再听到过顾嘉扬的名字，帝都也太小了，小到她只要回了家，出门就能看到顾嘉扬的公司。
她想，至少要个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