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约已到，你是要反悔不成？”
“已经做了。就在你手边的木匣中。你走罢。”
曾经如人一般叫人生厌的嗓音，这会听来居然有了几分风烛残年之辈才有的嘶哑晦暗。男人不为所动，只拿流光溢彩的眸子四下里略一打量后径自朝东南角走去。
“别，别过来！”
“怎么，怕被我瞧见？”男人冷笑。
“我已经没有脸可以见你了。”嗓音缓慢低了下去。“那张脸，你只能有一次。你定要牢记，若执意再用，会毁掉你的脸。”
“你要死了？”男人挑眉。
“是，很快。”
“那，在你死前，说最后一次实话。”男人轻挑额前坠下的青丝，笑得有许阴郁。“赛荷珠的脸，是出自你的手？还是，天生如此？”
“二十年前，我给了她一张天下无双的脸。”
“你可以死了。”
男人冷哼一声，拿了木匣转身便走。只是走到门前了，男人突兀又顿住脚，转回身来时人笑得明艳。
“我改主意了。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说来我听一听，说不得哪会我心情好了便会替你了了。”
“您其实不用这样。是我心甘情愿。”
一声叹息很快被斗室中的血腥气淹没。男人不动，似乎心情是真个不错，轻松站定了只待那将死之人开口。
“东四街上有个满身生癞的乞儿。如果大少爷您有心，就在他死后买一副棺材埋了罢。”
“那个乞儿，是谁？”
这次却没了声响。
男人略一思忖后抬脚便离了无来无往店。也不过是走了几步，身后只听轰得一声，一股子热浪就扑了来。转回身，不意外瞧见一所坍塌的房舍中火光冲天。
“哼，死得倒是痛快。”
男人修长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天期期艾艾亮了起来。
下夜里落了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平白扰了人一场好眠。沈素卿一直睡得不踏实，半睡半醒着撑到了天亮。等吟春端了铜盆进房时，沈素卿早已不知靠在床头坐了多久。
“小姐，您怎么不多睡会？天才刚刚亮呢。”
吟春吓了一跳。往常这时候正是小姐睡得最沉的光景，今儿这是怎么了？
“约莫是昨个儿睡早了些。无……”
“姐姐，睡醒了是不？”
沈素卿一席话还不曾说完的，一道娇嗓就那么直愣愣地插了进来。吟春扁了嘴看那不请自来的冬霜，只是碍着主子的面才没当场训斥起来。倒是沈素卿好脾气，当即便坐直了身寻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妹妹来了。”
吟春听在耳中，免不得就是一愣。不过是个丫鬟，怎得就跟主子姐妹相称了？
“醒了就紧着起来收拾一下。过会裴公子要来，我们出去走走。想着你整日藏在这屋里，这才一并拉你出去。”
“冬霜！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用这种口气对主子说话！”吟春到底看不下去了。
“冬霜？”冬霜愣。
“冬霜？”沈素卿也愣。“进来的不是娇鸾？”
“死奴才，居然敢训斥我？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说话间，冬霜扬了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响声清脆。吟春这次彻底愣住，就连反驳都跟着忘个干净。
“吟春，你先出去吧。”沈素卿适时解了围。
得了主子允，吟春捂着隐约作痛的脸转了身就走。紧闭的房门内，冬霜的声音却是一丝不落进了吟春的耳。
“姐姐，你屋里的奴才也太失分了点。回头我挑几个听话的送来。”
吟春咬了唇听了半晌，良久才提着裙摆一路急急跑去了闻冬阁。
远远瞧见端着铜盆走在回廊下的冬雪，吟春忙不迭疾走几步追了上去。
“冬雪！”
“做什么急成这样？”
停下脚回转了身瞧着跑出一脸潮红的吟春，冬雪挑挑眉，似笑非笑。
“冬霜呢？不对，二小姐呢？”
“到底是找冬霜还是二小姐？”
“两个都找！”
“二小姐去了应春阁，你来时没瞧见？”冬雪一脸的古怪。“至于冬霜，府里没有这个人。”
“没这个人？你那是什么意思？”吟春满脸的不可置信。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冬雪扯扯唇角，转了身便走。
讨个没趣是其次，吟春只是心里慌成了一团。一觉醒来二小姐就变成冬霜的模样，而真正的冬霜居然也不见了踪影。古怪，不，简直已经算得上是诡异。魔怔样在原地站了半晌，吟春狠狠跺一脚，转了身就朝沈念慈住的采秋阁走。
到了采秋阁时，沈念慈也不过刚刚起身。打过招呼径直进房的功夫，踏秋正将沈念慈的三千烦恼丝挽成了髻。
“大清早不伺候素卿，跑到我这里做什么？”沈念慈对着铜镜细看自个的发髻，不忘顺便瞥一眼过来。“瞧你那一脸的哭丧样。”
“二奶奶，咱们府里出怪事了。”吟春只恨不得绞碎了手间的帕子。
“怪事？府里日日有，今儿又唱哪出了？”沈念慈嗤笑，自顾摸了桌上珠钗插上云鬓。
“二小姐顶了一张丫鬟的脸。”吟春咬唇，似是下了决心才说出来。“奴婢刚刚去闻冬阁问了，冬霜这几日都不见了人影。您说，这算不算怪事一桩？”
“就为这？”沈念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府里下人来往这么多，今儿多一个，明儿少一个的，还不是常事？那沈娇鸾换了模样，昨儿我就瞧见了。赛荷珠一向爱出幺蛾子，这次指不准又从哪弄了些旁门左道来给那沈娇鸾换模样。也真是笑死人，换来换去的，居然就换成张丫鬟的脸。真是为了把丑闺女嫁出去什么都不顾了。”
“二奶奶，您就不觉着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你有那功夫在这操闲心，还不如紧着回去伺候主子。”沈念慈啐一口，脸上倒不见怒色。“去去去，别在我这儿杵着，我看了碍眼。待会我要去铺子里瞧瞧，府里也没个照应。你给我提了十二分的心照顾好素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