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先生可否告知，何谓善念，何谓恶思？”沉默许久的沈素卿终于轻言。
“善恶只在执念中。放下，便为善。”卦师渐敛笑意，眼底却有狂热呼之欲出。“小姐聪慧过人，其间道理，自是得以参透。”
“有劳先生了。”
轻轻道一言，沈素卿稍扬了颈子对向吟春。吟春会意，自怀间掏出块碎银放到桌上后便扶着自家的小姐再度回到路上。
“罢了，既然小姐心意已决，老朽也不得多言。只待他日小姐有求时再尽绵薄之力罢。”
卦师苦笑。
白纱后，沈素卿露出一丝轻笑。
“无须。”
远远的，已然瞧见普华寺的模糊轮廓。当然，能见的，是吟春，这也不妨碍她小心描述着诉与主子听。只是在瞧见那人山人海时，吟春又有些犹豫。可是该告诉自家主子，很多的人围在寺前，为的仅仅是一睹主子的天人之姿？
“好香。”
陡然站定的沈素卿稍稍抬了额，自言自语样道了一声感叹。吟春不解，何处来的香？
“小姐指的是寺中的香火？”
“樱。”
“樱？”
茫然着应一声，吟春下意识扭头四下里观望，这才惊觉不远处河堤畔的樱已经遍开。只是那樱纵然开到绚烂，却总不曾有清香溢出。甚至用力吐纳一番后，吟春也不觉何处有香。如此，心底更是奇怪了。
“那樱，好看吗？”沈素卿轻言。
“好看。”吟春点头，心里却难免生了堵。那般美好的东西呢，却总也无法进到主子的眼中。“一团团的艳粉，偶尔坠下几瓣，像极了红雨。很漂亮，可是，难敌小姐的丽颜。”
这种时候，吟春开始悔着自个的胸无点墨，乃至想以最适宜的辞藻来形容那樱与主子听时却无用。只能说些简单无趣的话来告诉主子，那樱，很美。
“小姐，樱落之前，您的眼疾定会痊愈。那时，奴婢再陪您来赏樱。”吟春说得很认真。
“吟春想要在菩萨前许个什么愿？”沈素卿却是兀自转了话。
“求菩萨保佑小姐早日康复。”一字一句，坚定又执着。
“那吟春今年的愿该是不能成真了呢。”沈素卿轻笑着收回吟春搀扶着的臂膀。“今儿不用上山了，那些个香油钱分给这附近的乞儿罢。”
“可是，二奶奶她们还在山上等着呢。”吟春有些为难。
“上山拜佛也不过是个幌子。我只是想出来走走，看看樱。”
吟春便什么都说不出了。四下里观望一番，寻到不远处几个缩在角落里的乞儿后，吟春定下心来。小心搀扶了主子走到距河岸几步之遥处停下来，又再度确认周遭不会有闲杂人突兀出现扰到主子了，吟春这才犹豫着放开手。
“小姐，离这儿几十步开外处有几个乞儿，奴婢这就过去。您身旁就是樱树，请您先留在这儿等一会，可以吗？”
“好。”
得了诺，吟春折转了身便急急走开。心底却总有牵挂，间或回首看一眼，确认主子安静站在原处了这才稍稍放了心。只是等她真个儿走到乞儿中间时，一哄而上的众人陡然将她围得严实，便是再多的心思也无暇去顾及自个站在远处的主子了。
周遭一直很安静。
春寒料峭时分，徐风里还有些寒意。目盲，心却是通透，所以，沈素卿还是能轻易分辨出风中的细微声响。是樱花坠落的声响，大团落下来，散在风中。下意识抬了手，似乎能抓到风尾，却总不能抓住轻若鸿羽的樱。
于是，怔怔到出神的沈素卿无意识地迈出了第一步。继而，是第二步，第三步。缓慢地走着，抓不住风了，却更加容易感觉到樱花飘落时擦过身侧。无法抑制的想要感觉更多，那迈出的步伐便也没了停下的意欲。
下一刻，身子却陡然悬空。
持续灌入耳中的是清冽的水声。沈素卿知道，自己是摔下河堤了。落水的感觉迟迟不来，腕子上却有清晰的钝痛。惊觉自己的身子悬在半空后，沈素卿明白过来，是有人在岸上抓住了自个腕子。
亦是在悬空之时，面纱落下河中，随着那流水渐行渐远。
“小姐，当心。”
是道温柔中不减清亮的嗓音。嗓音落下之时，沈素卿只觉腕子上气力陡然加重，随之而来的，便是自个的身子再度被拉起。拉扯的力道有些大了，一时站不稳的沈素卿就那么直直摔进了某个怀抱。
瘦却温暖的怀抱，有木香蔓延。沈素卿慢慢抬了额，一双墨染的眸就那么直直对上了那人。
“小姐，你没……”
嗓音戛然而止。
沈素卿缓缓笑出来。
终于挣开一众乞儿回返的吟春，一眼瞧见主子被个陌生男子拥在怀中，心惊之余脚下便更急了几分。
“小姐！”满腔子的慌乱。
大约是意识到自个的失态，男子在吟春赶来前先一步松开了环抱退到一旁。吟春却不依了，三步并作两步赶回主子身旁小心搀扶了，扫过男子面庞时眼里却真正投出刀子。
“方才是我不小心摔下河堤，多亏这位公子相救。”沈素卿适时出声解围。
“在下举手之劳，小姐无须多礼。”
男子笑着拱手作揖，细长明眸却牢牢锁在沈素卿身上。爱慕美艳之心，人皆有之。自然，男子也不能免俗。虽不曾以亵渎之心去观望，但那视线中的灼热却也溢于言表。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璧人？
“多、谢、公、子、搭、救！”吟春一字一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知自家主子的容貌自是倾城，而那倾城之颜，怎可让眼前这满脸狂热的男子肆意打量？纵使他替小姐解危，同样还是不能容忍。只是碍着主子的颜面，吟春能做的，便只有用眼神瞪视那无耻之徒，顺便不着痕迹挡在主子身前。
“小姐，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府吧。”快些回去，免得再被这无耻之徒亵渎。
“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