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男人只是笑,颇有些意味深长。“自来强取不过徒劳。沈家家大业大,又向来不屑与官家为伍,利诱无益。以圣旨相逼,若沈家上下一口咬定不曾得过什么血菩提,纵是诛了沈家九族,皇上的病还是治不得,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你的意思,你有妙计?”扈辅倒是好奇。“直说。”
“妙计不敢称,但也算得上是一条好计谋。”男人咧嘴,复又近前几步凑到扈辅身前低语。“大人,只消……”
良久,男人直身,自顾后退几步站回堂下,枯败的脸上流光溢彩。
“你想要什么?”
“小的只求日后尚书大人飞黄腾达后能赏小的一口饭吃,小的便感恩戴德了。”男人恭恭敬敬。
“哼,果真是无毒不丈夫。”扈辅状似夸赞,眼底的那点鄙夷却是呼之欲出。“你退下吧。事成之后,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
“小的谢过大人。”
恭敬鞠一躬后,男人低垂着头退出了前厅。厅外候着的家丁随之进来俯身叩拜。
“老爷,云先生来了,这会就等在后花园中。”
“这个时候?”扈辅一愣,倒是很快站起身来。“可是说有何紧要事?”
“只说新近学了一支曲儿,想要奏与老爷听。”
扈辅略一沉思,倒也不再多言,起脚便朝后花园走去。这兵部尚书府说大虽大,毕竟是一介武夫的住所,花花草草便少了泰半。兼之扈辅的原配多年前因病逝去又不曾再娶,府中花红更是寥寥无几。就连那后花园,也不过是当年亡妻遗留,如今里面只剩几株兰草,说是园子,倒不如说是个置了几株花草的空地更显恰当。
一路走到园中,远远的便瞧见了那一抹白色身影背对着坐定,几个下人候在庭外。紧走几步到了亭中,人儿缓缓起身叩拜,一众下人们也跟着跪了下去。扈辅摆摆手,颇有些意兴阑珊。
“都退了罢。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踏足。”
“是。”
众人领命,各自散了去。
“你也起吧。在老夫面前不用如此多礼。”扈辅颔首,随意坐了下来。“这个时候跑了来,可实在不是你的作风。”
“事出突然,这才临时起意跑了来,惭愧。”
轻轻浅浅的嗓音,似人一般飘渺。瘦削的身,怀间抱一只古琴。青瀑高高束起,容颜悉数藏于面纱之下,雄雌难辨。明明人就站在眼前了,却只叫人觉,眼前这人儿随时都能消弭了踪影再不得见。
“何时也学会说台面话了?若真拘泥于礼节,当日那贸然登门言辞灼灼的云先生还是假的不成?”扈辅朗声一笑。“今儿来,为的是哪般?”
“一为奏曲。”人儿不卑不亢。“新近学了一首古曲,听闻失传多年,费了诸多气力才学了来,故特来献丑。”
“什么曲儿?”
“十面埋伏。”
“当真是首好曲儿。”扈辅笑。“二为哪般?”
“明日出府,一路南下,时机成熟,只看大人。”
人儿也笑,细长的指轻拨琴弦,一声促音破空而出。
细柳回来时,脸色有些难看。瞧见平舟了,话不曾说出口的,两滴珍珠泪先掉将下来,好不委屈。
“公子,呜呜,沈府家丁不许我进府。”
“不许进,那通传口信也不成?”平舟皱眉。
“柳儿好话说了一堆,就连银子都使了不少,那家丁却死活不肯通融一下,还说,还说夫人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沈府半步。公子,柳儿没用,呜呜。”说着,人愈发委屈了。
“罢了,不得进便不进吧。不哭了,瞧,哭花了脸,难看得很呢。”平舟笑笑。
细柳这才抽抽噎噎地止了哭退下忙去了。偌大厅堂内只剩平舟一人,安安静静的,居然也多了几分寂寥。平舟叹一声,端坐桌前瞧着窗外姹紫嫣红的,竟也慢慢分了神。
天渐渐暖和起来。
午膳时,细柳做了几道简单小菜端进房中,平舟只道没有心思,无奈,细柳只得撤下去。好不容易捱到掌灯时分,细柳端着食盘再度进房时,平舟还是坐在桌前,总觉整个下午都不曾动一动,自然,晚膳也不欲再动。
细柳扁扁嘴,差点又哭出来。
“我只是有些乏,不碍事。饭菜先搁着罢,待会饿了,我自会用膳。”平舟笑。
“公子,您心里装着的事,告诉柳儿好不好?即便柳儿帮不上您,但至少能帮少爷您分担些。瞧着您这模样,柳儿,柳儿难受。”细柳死死咬着唇,满脸忧怆。
“叫柳儿担心,是我的不是了。”平舟幽幽转身瞧着摇曳烛火,唇角一点笑不着痕迹就消了去。“幼时玩的那些个皮影,可是还有?”
“都在下房里放着呢。少爷,您想看皮影戏了?”细柳有些奇怪。
“去找出来,然后请几位师傅过来,今晚,咱们开戏,如何?”平舟眨眨眼,整个人居然就轻松了几分。“柳儿,你还有一个时辰来准备呢。”
“柳儿这就去。”
一听晚上要看戏,细柳那点玩闹心就冒了出来。喜滋滋地走到门边,想到戏码还没定,忙不迭又掉转身来。
“少爷,今晚唱哪出啊?”
平舟垂首,沉噤许久,再度抬了头时,笑意已然跃上了唇角。
“狸猫换太子。”
细柳一怔,倒也没将心间疑惑说出来,只应一声后退出房去。
房中,又只留平舟一人了。
坐了大半日,纵是打坐也该有了进步,偏生平舟脑中不过空白,到如今,反倒觉自个无趣了。
“我还能做些什么?”
自言自语的,自然也不会有人应答。平舟又笑,笑里渐生几丝凄凄。
“您会恨我的,是不?有我这种无用的子嗣,大抵会教您失望呢。”
道完,人旋即起身出房去。
这一走,直出了无由居。无由居,位居上京城郊十里处,荒郊野外的,自是寻不到万家灯火。总算苍穹上挂了几颗明星,这才稍稍减了几分夜色。一路策马急奔的,赶到上京城门外时业已一炷香后。城门早已闭紧,进不得,平舟也不惧,只翻身下马停在路边后,随手摘了一片叶,靠着马背便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