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意些脚下,门槛在一步之遥外。”
搀着沈素卿小心朝客栈里走,到了门前裴生低声指路,沈素卿抬脚,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莲足竟是直直磕上门槛,一个踉跄里眼看着身子就朝前跌将下去。若不是裴生反应快多用了几分力道拉住了,这一摔,还不叫沈素卿摔个鼻青脸肿。
“小心。”裴生心急,下意识便挟紧了沈素卿的腰肢。
这次,沈素卿倒没再避开裴生的臂膀,顺势紧紧抓牢裴生的手后方才抬了首轻笑。
“嗯。”
这处落脚点,是小镇里最大的客栈,人自是多。沈素卿眼有不便,偏又生得美貌无双,留在大厅定会有不便。裴生也不耽搁,搀着沈素卿进了客栈后就直接上楼回房间,安顿好后这才折转了身下楼。
约莫是因着日里那一场急雨的缘故,客栈里留宿之人尽数。又是到了饭点,吵吵嚷嚷的好不聒噪。再加上一众下人悉数涌进客栈,登时有种身处闹市的错觉。裴生被嚷得心烦,索性唤小厮甩了大把银票到掌柜面前,轰了所有住客,只将整家客栈包了下来。至于那些个不愿浪费银两的主,也叫小厮一人塞一张银票轰走了事。
直到厅里静下来,裴生这才选了张桌坐定了,吩咐店家备足了热水送去沈素卿房中后,自个才翻了杯自斟自饮。上好花雕,爽口,后劲却是足。初始时还晓得用杯,到后来索性连杯都舍了,直提了壶狂饮,惊得一帮下人面面相觑。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坛酒就空了。
“真是一场好雨呵。”
裴生咧嘴笑,扬手间,酒坛直直飞去角落,碎得干脆。
门陡然推开来,这才断了沈素卿的臆想。
“走了整日,该是也累了。”
裴生端着食盘进了房,浅笑吟吟间已经到了桌前坐下来。
“这家客栈我包了下来,今夜你大可安心睡个好觉。”
“在马车里坐了整日,又没走动过,哪里会累。”沈素卿失笑。“你,喝酒了?”
“方才等小二哥上菜时吃了杯水酒,这都教你发觉,啧,真是失败。”裴生作势哀叹,倒也不忘将碗碟一一摆上桌。“这会倒是觉着,出门没带个丫鬟真是划算。瞧,用膳时我可以喂你,洗浴时,嘿嘿……”
“又说混话了。”沈素卿面上一红。“在府里时,用膳洗浴也用不着旁人,向来都是自理来着。”
“是,是,素卿最是厉害,成不?”裴生撇嘴,随手拿了食箸塞进沈素卿手间。“我倒要瞧瞧你是怎么个吃法。”
“自然是用手,用口。”
知道裴生是在故意刁难,沈素卿倒也不怕,左手执了碗,右手大方着抬了手去探。每每食箸碰到碗沿时,轻磕一下确定了方位,稳稳夹了菜收回手边,食箸再度磕一下手中碗沿后这才徐徐送入口中。动作虽说慢了几分,却不曾有误。
裴生耸肩,笑得无趣。
“好了,知道你厉害,我信还不成?”
“说来说去,只你最是无趣。”沈素卿扑哧一声笑出来。“不一道吃?”
“秀色可餐。”裴生咧嘴,那点坏脾性又冒了头。
沈素卿实在懒得再与他斗嘴,索性专心用膳,笃定是不肯再多赘言。难得裴生也老实了几分,安安静静坐着看,唇角一点笑久不肯散。
“从哪寻来这么条石头链子?”
夹菜的腕子顿在半空。
“吟春在街上偶然瞧见了,觉着不错,就买了来送我。”沈素卿笑,不着痕迹收了手。
“我送的簪子没见你戴,一个丫鬟送的链子倒成了宝,你可真会痛杀我。来,我瞧瞧这链子到底哪里珍贵了?”
说着,也不管沈素卿答应与否,兀自抓了她的腕就强行把手链褪了下来。知道争不过,沈素卿无奈,也只能随了裴生去。
“啧,不过是些淬了色的石头,哪里好?”
嘀咕完,居然转手就抛出了窗外。
“我知道个好去处,里面珍宝无数。待你好了,咱们去好生挑一挑。”
“嗯。”
沈素卿低低应了一声,到底没再多言语。
待晚膳用过,裴生那点酒劲也涌了上来,头痛得厉害。本来还想多陪沈素卿聊会,眼看着实在撑不住了,也只能讪讪着收了食盘回自个房歇了。
雨下了整日,夜色虽说还不算深,却也教人染了倦意。自裴生走后,沈素卿就一直坐在桌边,脊背挺得直。雨还未停,房里开着窗,哗哗雨声便随着那股子湿气涌进了房。枯坐许久,人怔怔,桌上烛火却晃得厉害。待到一盏烛火燃到尽头时,窗外雨声才渐渐低了去。
沈素卿起了身。
裴生的房间就在隔壁。经过时下意识贴上了房门,隐约听到房内轻微鼾声后沈素卿这才放了心,也一并放低了步子缓缓下楼。到了楼下,总算店门还未关,厅里倒没人,只有个小二哥缩在柜台后睡得香,偶尔还打个鼾。
沈素卿笑,起脚出了客栈。
雨势虽说小了些,却愈显夜昏黑。路边也没个灯盏,只客栈房檐下挂了个灯笼,那点光亮教雨一冲,影影绰绰的也没了多少用处。纵是如此,沈素卿却不肯折了身回房,反倒一脚踏进雨中,矮了身沿着门前方圆细细地找。
都不知找了多久。窗棂正下方寻了遍,不得,沿着周遭再寻,依旧未见。身子湿透,发髻也散了开,青瀑黏在额间颈边,湿漉漉的好不难受,沈素卿却只当未觉,一味坚持着。
却也在这时,一声脆响在身后炸开。
沈素卿打个激灵,急急回身,只瞧见个碎成片的酒坛坠在两步开外,浓郁的酒香迎面扑了来。
“找不到,对不?”
裴生的声音。
僵了身,生了颤,却也知,终究瞒不住了。沈素卿缓缓抬了首,借着房檐下那点惨淡光亮,寻到了说话的人。
“又怎么能找得到呢?”
裴生咧嘴,笑得凄凄。
都不知他在房檐上坐了多久,垂在额上的发竟也能坠下成串的水珠。咧嘴笑时,苍白面色纵是在夜色中也能教人瞧个清楚。人在笑,那双终日里盛满笑意的桃花眸却失了光华,只剩昏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