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总也不曾想，会从此生了孽根。
“我叫沈娇鸾，呜，沈娇鸾，不是丑八怪。”
哭到岔气的沈家二小姐，对着草木喃喃自个儿名号，说不出的委屈，更有道不尽的怨。心间一转，便也明白了原委。一向知沈二小姐喜爱平居的小子，却因着貌丑，每每遭奚落仍不泄气，依旧涎着脸凑上去讨无趣。本当是个蠢材，如今来瞧，却也发觉，那二小姐倒也是委屈得很了。
本该是置之不理的，偏生脚下就似生了根，更甚，心底某个角落松了一块，缠缠绵绵的生了一丝牵挂。心知那牵挂不过是因着骨里一半相似的血在作祟，却费劲心机都剔除不得。甚至，缱绻十数载，那丝牵挂走了样，成了祟。如今再瞧着那沈二小姐不若梨花带雨的哭泣样，心底那点祟就冲破了牢笼呼啸而出。
唇齿间还有一丝苦涩味，哪里有世人常道之甘甜？****之事，也不过如此。
也不过如此。
敛了心神再度对上那人的眉眼，男人笑得妖。
“要救那个女人，并非不可。只是，要看你当如何做。”
“我什么都肯应。”沈娇鸾说得决绝。
“以命易命，如何？”男人挑眉。“聪慧如你，既能猜得出这具身躯的名分，自是能猜得出它要的结果。我允过他，不动你。但若要赛荷珠活命，就用你的命来换。”
“好。”
沈娇鸾片刻犹豫都不曾生。
“老师！”
有学生举手发问，男人这才猛地回了神，惊觉自个儿竟是在不知不觉里神游在外。顺手推一把不曾下滑的眼镜，不着痕迹掩了失态后男人方才略带着微微笑开了口。
“请说。”
“这样讲不通哎。”
发问的是个俊秀男生，干净的容颜上堆积了快要满溢的惑。人生得清秀，连带着举手投足里都有可爱几分。皱着眉头发问时，小巧的鼻也狠狠皱了一番。
“老师，假设按照故事的架构走，那个叫无恤的人实际上是喜欢沈娇鸾的对不对？”
男人颔首，微笑着示意学生继续。
“那就更讲不通啦。裴生喜欢沈素卿，虽说开始有把沈素卿放在算计内，但私心里毕竟还是想要放沈素卿一条生路的，说不定还想着跟她双宿双飞。甚至，当沈素卿挂掉，不，是裴生误以为沈素卿挂掉，并且知道自己并不是沈家子嗣时，因为对沈素卿的爱恋，决定帮她完成遗愿，这个不奇怪啦。可是，为什么那个无恤明明喜欢着沈娇鸾却提出一命换一命的要求？摆明是要了沈娇鸾的命呢。最奇怪的是，既然无恤说自己是血菩提，并不是什么沈家子嗣，那沈家人的恩怨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吗？凭什么他一个外人就想着要将沈家人赶尽杀绝呢？”
一鼓作气说完，眼瞧着男人并没有出声否认，甚至周遭同学们大多也都露出赞同的神情，男生底气更足了。
“老师，说不定，其实这个故事是老师您随心编造的对不对？”
男人一怔，到底没曾想会有学生提出这种问题。下意识调了视线四下里扫了一番，最后不自觉地就到了角落里空空的座位上。那里曾经坐着个迷糊却可爱的学生，曾经因着自己的故事哭得一塌糊涂。如今，座位空了，那人已经不在了。
永远都不会在了。
“老师？”
男人收回视线，心底免不得又是一番自嘲。最后一堂课了，本想着来个美好的落幕呢，如今倒是奢望着不要搞砸才好。轻咳一声清清嗓，男人再度开口时，片刻的失态早已烟消云散。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就是为赢而活的。赢权势赢天下，为赢不择手段不计一切，更不能容忍自己身上存在哪怕是丁点的弱处。一如那无恤。”
说到此，男人略一停顿，英俊的容颜上有些许晦暗一闪而过。
“他的弱点，便是那沈娇鸾。心中有情，那心就无法再狠毒起来。他终其一生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要沈家满门偿命。机关算尽，只为赢。灭了沈家报了仇，便是赢。留着沈娇鸾，便是留着自己最大的软肋。所以，纵是心爱之人，他也能狠心舍了推进火坑，为的仅仅是教自己的心更狠绝些。古往今来，放眼望去，大凡成大器者，哪个不是心狠手辣的主呢？”
慢条斯理地解释完，男人不意外瞧见台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可是，那个无恤明明不是沈家人。”提问的男生仍旧不肯放弃。
男人只是笑，缓缓抬手摘了经年不曾除去的眼镜。少了眼镜的遮拦，那双藏于镜片后的眸终于显露出来。流光溢彩的眸，竟有种看透世事的魄力。台下，有女生已经偷偷红了脸庞。
“只是个故事。”
含糊其辞的回答，当然不曾让提问的好学生满意。只是还不等疑问再度开口，男人挥挥手示意男生坐下，自个儿则是缓慢阖上讲义，人也轻轻叹了一气。
“与大家一同度过的日子，大约是我此生最最开心的时光。今天，是我在这所学校里的最后一堂课，谢谢大家。”
一语既出，满堂鸦雀无声。已经有人止不住开始抽噎，更多的人却是将不解的目光直直投了来。
“老师，你要去哪里？”
“老师，你还会不会回来？”
男人始终维持着平淡的笑，等询问告一段落了，这才轻轻开了口。
“去找我的素卿。”
门开的瞬间，裴生尚且高举了掌意欲再度砸下。门内门外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竟忘了言语。总算裴生先回了神，忙不迭踏前一步就将沈娇鸾死死拉住了，面上满是惊慌失措样。
“娇鸾，娇鸾你怎样！你要吓死我。”
沈娇鸾愣。这等慌乱的生哥哥何曾见过？如今瞧见了，心下里欢喜，也是一转念的光景，更多悲又上了心头。费了些气力咽下心头百转千回，再对上那人的眉眼时又成无事样了。
“生哥哥，我没事。他应了我，给我救命的良药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