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来送还步摇的。”
沈素卿羞赧一笑，抬了手摸索着身旁矮机。明明木匣就在手旁，却总也摸不到。赛荷珠静静看了半晌，忽然又觉自个儿无聊了。确是个目盲之人，自己又从哪生出些惑呢？到底还是看不过去，疾走几步到了矮机旁推了木匣到沈素卿手边，顺道也一并坐在了软榻上。
“说了送与你，怎的又还回来？”倒真是好奇。
“这般贵重的物什，我配不上。”沈素卿摸着那木匣，脸上经年不散的笑终于没了踪影。“一个瞎子呢，却急着找了华服配了金银，瞧在外人眼里，可不就是那东施？”
“说得什么话。沈家的女儿们，哪个差了？”赛荷珠佯怒。
“二娘，您就收回去吧。留在我这儿，也不过是糟蹋了一件好物什。”沈素卿却只是坚持。
见多说也无益，赛荷珠只能轻叹了一声。
“罢了，那二娘就先帮你收着。等哪日我们素卿出嫁时，二娘亲自帮素卿插在云鬓中。”
沈素卿垂了首，瘦削的身子总觉在不着痕迹地轻颤。
“听姑姑说，二娘搬了很多的牡丹进府呢。”
“啊，那是叫娇鸾先看着点。咱们府里经年不植花草，虽说无妨，可过几日要去裴府赏花，若是连个姚黄魏紫都分不清，岂不叫人笑话？”赛荷珠不甚在意地说着，转而又惊觉自个说了错话，忙不迭改了口。“二娘不是刻意，素卿，别往心里去。”
沈素卿缓慢抬了头，一双晶亮的眸却不知何时染了暗色，灰蒙蒙的一片，却反而更似那目盲之人了。赛荷珠冷不丁瞧进那双灰眸中，不知怎的，周身居然生了一层寒意。
“二娘，那牡丹，美吗？”
“花中魁首，自然是美的。”赛荷珠笑。“素卿，虽然你瞧不见，不过，二娘也想了，这两日帮你寻了些专描牡丹的词曲，待会让丫鬟们送过去。赏花之时，娇鸾赏，你赞，岂不妙哉？”
沈素卿檀唇微启，溢出一丝无声轻叹后旋即慢慢站起身来。人还是那个人，却又似乎哪里不同。只是还不待赛荷珠想出点头绪来，沈素卿苦笑一番后轻轻开了口。
“二娘，花中魁首只有一株，更何况是人呢？二娘的心意，素卿心领了。只是那赏花之邀，还是请二娘替素卿推了吧。”
“素卿？”赛荷珠真正惊讶起来。
沈素卿却不再多言，只缓慢转身摸索着朝门边走。磕磕绊绊自不必多言，甚至到了门边时，不过方寸的门槛竟也差点硬生绊倒。总算慌乱中扶住了门框才没有狠狠摔下去，却终究错失了方位，再转了颈子对上想要诉与的人时，那一双失了晶亮的眸子对上的却不过是角落的虚空处。
“二娘，一个瞎子，还能做些什么？”
子时。
白日里喧嚣的上京城，到了夜里却似鬼都一般，安静地叫人无端心慌。反倒是那无来无往店却似毫不受那昼夜的影响。这会在店门前，一道身影静静藏匿于暗处，只待更夫敲响了子时的梆子后才信手推开了店门。
烛火摇曳间，闪身而入的人也变得影绰。等到那人除去斗篷后，一张姿色尚存的脸隐约显露出来。只是在烛火的映照下，那脸，却愈发狰狞。
“佘老板，荷珠如约前来。”
“还是准时得很呢，沈夫人。”
诡异的嗓音再度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佝偻的身影。似乎整个人都被黑暗吞噬一般，明明站在了烛火下，却总无法叫人清晰瞧见那容颜。那人只手托了个小巧木匣，递将过来时，枯如朽木的指节上有暗色的污渍，令人作呕。
“老板一向只爱守时之人，荷珠又岂敢拖延？”
赛荷珠笑，有许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木匣。一看之下，脸色顿变，甚至连人都踉跄着后退几步，凤眸圆睁。
“你，你居然用了她的脸！”
“多么美的人啊。嘿，嘿嘿嘿。”那人笑，凌厉的嗓音犹如夜枭鬼哭。“她的容颜比之小姐已经是天人，夫人，还不肯知足？”
“我赛荷珠的女儿怎么能用一张丫鬟的脸！”赛荷珠有些失控地尖叫起来。“我要的是花中魁首！”
“夫人不是花中魁首吗？还是说，夫人愿意把自己的脸拱手相让？”
那人缓慢移出来，周身还是裹在一层黑中，却独独掩不住一双透着血红的眸子。赛荷珠一惊，却也知再说不过徒劳，只能抱了那木匣恨恨离去。
斗室里被一阵鬼哭似的尖笑久久充斥。
就在赛荷珠急急拐出巷口后，一抹黑影移出来，继而走向了赛荷珠奔出的方向。还是无来无往的门前，推开门的片刻，店中的尖笑刚刚停歇。
同样是个斗篷在身的人，瘦，高，形单却不叫人觉力薄。来人就那么定定站在店中，诡异之极。
“你说，那个丫鬟，很美？”
冰冰凉凉的嗓音，叫人不觉生个激战。
“美，当然是美。”老板毫无惧色，甚至还有了些回味。“肤若凝脂，可不就是叫人入魔？”
“那我呢？”
话音方落，来人已经除下了身上斗篷。桌上烛火急急晃动一番后止于平静，来人的脸便清晰展露出来。是个男人，肤却早已胜了凝脂。明明是个男人，那张脸却比女人还要来得精致，妖媚。甚至，当男人稍稍扬了下颌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看过来时，那股子高贵足以叫所有人为之入魔。
“美，美，美。”
老板怔怔，下意识往前一步，却又总觉是亵渎，慌乱中忙不迭急急退后，本便佝偻的身形只恨不得缩成一团。
“你想要什么？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全都给你！”
就算是我的命，也可以。能瞧见这样的一张脸，死也无憾。
“我要一张平凡到能令所有人遗忘的脸，你能给吗？我想要你的脸，你，能给吗？”
男人冷冷一笑。即便是讥讽十足的笑，却美艳到叫人失了吐纳。老板死死地盯着男人，血红的眸中透出的是抵死的迷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