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越闹越大,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终于惊动了管这片街区的警察。
警署派出警力驱赶人群,又调来几名女警,终于制住了发疯的母女二人。
二人打得畅快,累得气喘吁吁。
湾仔街区的署长姓苏,大约四十岁上下的样子。
苏署长看着几位手下,脸上手上深一道浅一道的抓痕,还有身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就知道几位属下跟这对母女二人的战斗有多激烈。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苏署长板着一张脸,不怒自威,手下被一对儿母女打了,他的脸上也不好看。
他想用威势吓吓这对母女。
“是他,他摔死了我的鱼,我要他赔鱼,他不赔,就打起来了。”
英歌跟着父亲已经认识不少字了,闲暇时喜欢看话本。
人虽小,却很机灵,知道要先发制人。
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母亲不堪大用,动动拳脚、胡搅蛮缠之类的事情还可以,动嘴皮子的事,还是她代劳吧。
英歌妈没了打人时的疯狂,这时脑筋才明白过来,她刚才打的是警察,心里顿时怯了几分。
女儿的现场指控让她明白了事情的起因,顿时身子挺了挺。
虽然不识字,可丈夫教孩子们念书识字时,她也在旁边听着,‘有理走遍天下’这句话她还是知道的。
“长官,我没有不赔,是她们没容我赔,这个女人就疯了一样冲上来打我。”
那个摔死鱼的警察知道跟女娃娃讲道理,他一定是输的那个,只有把矛头对准大人,他才有免责的可能。
“噢?是这样吗?”
苏署长听了下属的申辩,眼晴不易觉察得亮了一下。
“警官,他撒谎!他根本没说要赔我,只顾着与我撕扯,我妈看到了,急着护我,才打起来的。”
“长官,这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我们没摔她家鱼,她连我们一起打,分明就是个疯子。”
“是啊,长官,你看我这脸上、脖子上、手上全是那女人抓的。”
“还有我……”
几个警察你一句我一句帮着自家兄弟说话,说什么也要栽给英歌妈一个‘疯子’的名头,这事才好过关。
顺便也出口被疯女人打了的恶气。
“警官,我妈不是疯子,她护我心切,他们又是一起的,手里还拿着警棍,我母亲分不清敌我,自然就一起打喽!”
英歌隐隐觉着今天的事情要糟,努力为自己的母亲辩白着。
虽然平日里,她叫母亲‘疯子’的时候比别人多多了,可看到母亲疯了一样地护着自己,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小姑娘,你母亲要是这里……正常……”
苏署长冲着自己的脑袋上指了指,接着道:“就不会干出打警察的事来,我有必要提请街区相关部门解除你母亲对你的监管。”
“我不是疯子,不是……”
英歌妈也觉察出事情不对来,努力为自己辩解,她不自觉地抓住苏探长的衣服,摇晃着。
“我不是疯子,不是,你不可以抢走我的女儿……”
英歌妈说着说着,眼圈泛红,手下用力拉扯着苏署长的衣服。
苏署长及其手下心中冷笑,心道:你敢在警察局里碰我,告你个袭警,跑不了吧……
英歌心里的不安更甚,猛地拉住妈妈的手,叫了声:“妈妈,我不会离开你。”
英歌妈看着女儿,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倾泄下来,反手抱住女儿嚎啕大哭了起来。
……
苏署长不怕英歌妈发疯,怕的就是她哭……
一来声音刺耳太难听,二来你光哭不动手,我怎好光明正大栽你个疯子名头,出口恶气呢?
正当众人心里琢磨着这戏该如何往下唱时,一道声音传来……
“苏署长,今天的事情,是由那位警官摔死了小女的鱼引发的,您不追究肇事者,却纠住护女心切的母亲是何道理?”
随着这道声音,英歌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平日里不事生产、窝窝囔囔的父亲。
英歌妈看见丈夫,这位素日泼辣如火的女人,委屈得像个孩子,她停止了嚎啕大哭,转改无声掉泪了。
英歌妈拽着丈夫的衣襟不撒手,今天跟几个警官疯打了半天,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哭得稀里哗啦,看起来跟疯子也差不多。
英歌爸拍拍英歌妈的背,示意她安心。
苏署长看着眼前的男人,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长衫,长衫的不当眼处打着一块补丁。
戴着一副黑边杠眼镜,头发花白,脚蹬一双黑色老人布鞋,脸色苍白,嘴唇几无血色,稍有些驼背。
这个男人他认识,大概七、八年前,他还是个普通便衣的时候,就认识英歌爸。
当年英歌爸是湾仔街区的名人,许多人都不知英歌爸的名字。
可一提英瘸子,大家都知道携家带口,从大陆来香港的那个在湾仔买下一条街的男人。
天堂与地狱的距离并不远,英歌爸在很短的时候内,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走了一遍。
身为当年湾仔街区的便衣,各种消息来源并不少。
对于突然掘起,又很快坠落的英瘸子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也知道些内幕。
曾替英瘸子惋惜了好一阵子,香港有很多通往天堂和地狱的门,英瘸子推错了门……
英歌爸已经认不出当年那个对他点头哈腰的小便衣了,依稀觉着眼熟。
正在家准备做饭的英歌爸,从街坊那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临来前特意换了身平时年节才穿的衣服。
他富裕人家出身,知道人靠衣装马靠鞍的道理。
虽然他这……鞍……也靠不大住。
他还是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
来时,正好听到苏署长说,要提请街区相关部门解除英歌妈对英歌的监管。
自已的妻子显然被这位署长的话吓住了。
进到警署时,他已在信息栏里看到了这位署长的姓名,知道他姓苏。
脑筋一向不大够用的妻子和涉事未深的女儿,被精明的苏署长带偏了方向。
“这位先生,您是?”
苏署长明明认出了英歌爸,还是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英歌爸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妻子道:“这是我女儿,这是我太太。”
“那么先生是对我的处置有意见?”
苏署长在署长位子上已经有些年头了,深谙为官之道。
升斗小民见着官,如同老鼠见到猫,稍微吓唬一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苏署长还未处置,英某谈何意见?只是不解而已。”
英歌爸回答得不卑不亢,好歹他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多少见过些世面,不会轻易就被苏署长吓回去。
苏署长听了英歌爸的回话,心里一阵郁闷,“用词不当啊,用词不当!”
同时也明白英歌爸比那对母女难对付多了。
跟着英歌爸来的还有好些街坊,大家一来是给英歌爸壮胆,二也是想看看事情的处理结果。
呼呼啦啦一堆人,把警署大厅都塞满了。
苏署长是个很精明的人,否则也不会爬上如今的位置。
他知道今天的场子是找不回来了,眼珠子转了转马上有了主意。
从兜里掏出10块钱道:“先生,这就算是赔给您小女的鱼钱,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