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安乐寨格外热闹,听闻是大当家的做成了一笔大买卖,连带着寨子里被抓来的杂役都沾了光。
晌午的时候,寨子里大摆宴席,鸡鸭鱼肉应有尽有,上好的女儿红也是管够。
李却一阵狼吞虎咽之后,抹了抹嘴,与桌上的相识打了个招呼,挺着个大肚子,走到一棵茂盛的大树下,幽幽叹了口气。
他望向天空,尽管天空碧蓝如洗,美丽如画,但他的目光,却始终在一只翱翔的飞鸟身上。
“有时候,做鸟也比做人好啊。”
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三年了。来这里的人,要么是心甘情愿,要么是被逼无奈。他是属于后者。
现在看着虽有大鱼大肉,但这是在土匪窝,安逸只是暂时的,苦痛永远都不会少。
他是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那些土匪的谩骂,那些脏活累活,他真的是受够了。
每天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日子,折磨得人抓狂,稍有不慎,还会引来一顿长鞭毒打。
这哪儿是人过的日子!
但这说来说去,也只能怪李却运气差,三年前倒了血霉,被安乐寨的土匪抓上了山。
那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彼时他在一大户人家做着书童,那一年,他家少爷进京赶考,作为贴身书童的他,自然也跟着前往了。
路过常乐山的时候,当时听闻是因为他家少爷太过招摇,以至于让安乐寨的土匪起了歹心,将他们一行十余人抓上了山。
安乐寨的土匪漫天要价,要一万两白银的赎金,林家老爷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少爷让土匪给撕了票,李却等人也留在了安乐寨。
冬去春来,三年时间,若非是安乐寨的土匪当时刚在常乐山落草,李却等人恐怕早已没了性命。
不过活下来的代价是,每天累死累活,各种脏活累活,都是他们在做。
时至今日,李却也明白了,他家少爷也是运气撇,碰到安乐寨的土匪要杀鸡儆猴,不然的话,也不至于送了命。
安乐寨的土匪自那之后基本是谋财不害命,因此这两年混的越发的风生水起了,听闻还跟当地的官府扯上了关系,风头一时无两。
不过这些都跟李却没什么干系,安乐寨发展得如何如何,只要不被铲除,那自己的日子就不会发生根本的变化。
但这话又说回来了,他要早知道会有今天,就不会到林家当书童,一直待在李家村,也不用受这份罪。
李却是个孤儿,打小就在李家村生活,之所以能长大成人,是因为村中有一个好心的老秀才,含辛茹苦的将他拉扯大。
因为老秀才的缘故,李却能识文断字。十二岁那年,老秀才因病撒手西去,李却没了依靠,走出李家村,成了东州祁莱县林家的书童。
本来在林家做书童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再来到安乐寨,日子更是煎熬。
这难挨的日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李却不知道,只是在心底希冀着,有人能解救他。
“嘿!这么认真,想什么呢?”王有柴不知何时来到了树下,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王少爷,你吓死我了。”李却拍了拍起伏的胸脯,惊魂未定。
“李却,你这胆子也太小了吧。”王有柴哈哈笑道,说着坐在了他身旁。
“我们这些下人,是没法跟王少爷比。”李却没好气道。
“什么下人不下人的,你我都一样,没什么分别。”
王有柴十六,也就大李却一岁,此刻像是悟到了人生真谛一样开口:“以前我觉得人有高低贵贱之分,直到被抓到这里,待了这么些天,才明白,原来人跟人之间,没什么差别的。”
“王少爷,你可别这么说,折煞我了。”李却听得是心惊肉跳,连屁股都往旁边挪了挪。
“我是说真的,李却你不信?”王有柴本就喝了点酒,脸有些涨红,此刻一激动,脸更红了。
李却下意识点了点头。
王有柴无可奈何道:“假使现在有两把刀分别架在我俩脖子上,你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没区别。”
道理是明白了,不过李却还不清楚王有柴的来意。他对王有柴的了解不多,因为此人被抓来安乐寨没多久,所以知道的有限。
他俩平时没什么交集,只能说是认识,有空见面也就打个招呼。不过在私下,大伙儿都喜欢称王有柴为王少爷。
“王少爷,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还给我带高帽子,敢情我刚刚都白说了?”
“那……那好吧。”
既然王有柴不喜欢自己这么称呼他,李却也不这么叫了,不过这样倒是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对于王有柴,李却还是很好奇的。此人被抓到安乐寨快一个月了,期间非但没有颓废害怕,反倒是喜笑颜开,常与他人交谈,大伙儿因此都与他亲近。
“王有柴,听闻你被抓到这里之前,是个富家少爷?”
“算是吧,我家在京城有些产业。”
“京城?”
李却眼前一亮,那可是大周国都,大周最是富庶之地,书中曾言,遍地银钱,夜夜笙歌,灯火通明。
“你这是怎么了?”王有柴有些不明白,京城二字,何以让李却一脸憧憬。
“老实说,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京城呢。”
“京城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去。”
“为什么?”
“说了你也不明白,以后你就知道了。”
李却自然是不明白的,京城,车水马龙,碧瓦朱甍,那是无数人向往的地方。
“那我换个话题吧,王有柴,你是怎么被抓到这里的?我看你也不是那种纯粹的纨绔子弟,说话做事也不招摇,怎么就被‘他们’盯上了,还抓到了这里?”
这是李却不明白的地方,王有柴怎么也不像自己之前服侍的林家少爷,他低调行事,按理来说应该不至于的。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的随从很少,所以当时没多余的人手掩护我逃走。”
李却知道这些大户人家出门都带有一些随从或者仆人,听王有柴的口气,似乎是太大意了,才遭此横祸。
“对了,京城在中州,这里是东州,你来这做什么?”
“上个月十八是我娘祭日,东州齐陵县是我娘的故乡,我这次回来……”
静静听完王有柴的话,李却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心道这人真是孝顺,远在京城,每年还不忘回到齐陵县祭拜提自己的娘亲。
齐陵县与祁莱县相邻,不过要去齐陵县,得从祁莱县路过,常乐山地处祁莱县要道,那么他被抓上山,也就有可能了。
“你的父亲没跟着你一起回齐陵县么?”话一出口,李却有些后悔。
大户人家,府上老爷大抵都不止一位夫人,膝下子嗣成群,王有柴既然是自己回来的,还没带多少随从,料想也不怎么受他父亲待见。
见李却问起,王有柴也不隐瞒,说起了自己的身世,结果还真如他刚刚猜想的那般。
王有柴的父亲是个富商,府内妻妾成群,他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早些年的时候,王有柴的母亲年轻貌美,他在家中尚还有些地位。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母亲慢慢老去,容颜不再,他和他母亲的地位也随之一落千丈。
王有柴的母亲因病去世后,他更是遭到兄弟们的排挤。若非是个男儿身,他爹恐怕早就将他送出家门,或者嫁与他人,当做联姻的筹码了。
听王有柴说完自己身世,李却吸了一口冷气,都说大户人家日子过得滋润,如今听王有柴这么一说,倒似比寻常人家还残酷了些。
也正因为在家中地位低微,王有柴每次回齐陵县祭拜自己的母亲,向来都是自己带着几个随从前往。
倘若他为家中嫡子,或是他父亲最疼爱的几个儿子之一,每次出行,都带着大量随从,那他这次回乡祭拜自己的母亲,断然不会被掳上常乐山来。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被抓上山后,王有柴有自知之明,几乎是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料定他的父亲不会拿出赎金来赎回自己。
今时今日,他的处境也印证了他最初时的猜想。
“你呢,李却,你是怎么来到这安乐寨的?也是被抓来的?”
李却点了点头,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丢脸的,便将自己的遭遇与王有柴讲了。
“敢情是那个你家少爷连累了你,不然你也不会沦落至此。”王有柴听罢,哈哈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李却脸微红,看了他一眼:“你我现在都身处土匪窝,笑我便也是笑你自己了。”
王有柴立马不笑了,上下打量李却一眼,道:“知道我刚刚干嘛去了么?”
李却奇怪道:“这个问题不应该问你自己么?”
“你试着猜猜。”
李却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说了:“刚刚大伙儿都在吃饭,你应该也是在吃饭吧。”
“是在吃饭,不过准确来说,是在敬酒。”
“敬酒,给谁敬酒?”
“那个叫张二狗的。”话未说完,王有柴哈哈笑了起来:“李却,我跟你说,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这个名字,我就想笑。刚才以及以前,在人前的时候,我还能忍着,但现在,我真的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