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舅舅舅妈就来到了医院。
佩珩从家里给妹妹们收拾了一些吃的用的，又给表哥家小孩买了玩具和吃的，装了满满一行李箱带回去。
中午在舅舅家吃饭，外公外婆都来了。
人老了，对年轻人的世界了解不多，能说的话就只剩那么几句。
“你妈怎么没回来？”
“我妈找了个工作，最近这段时间培训呢，可能会忙上一阵子不能回来看您。”
“你最近功课好不？”
“还行，挺好的。”
外婆又转向二妹，“你最近功课好不？”
二妹点点头，“一般吧。”
外婆又转向小妹，想了想，她好像还太小，不到过问功课的年纪，便交代，“你可要学你两个姐姐好上学，别像你白真哥，初中都没上完就……现在出去打工，累死累活地挣那仨核桃俩枣的……”
白真是大舅家儿子，比佩珩大几岁，已经结婚有小孩了。
大舅听得不耐烦，“是是是，上学上学！上那么多年学出来了还不是给人家打工！有屁用！要我说，你们这些姑娘家就更不应该上学，认识个男女厕所都行了。”
佩珩不接话，给外婆夹菜，“这个好吃，很软的，你能咬动。我舅妈专门给你做的，看你多享福，大舅舅妈都这么孝敬您！”
舅舅被无形中噎了一口，也不再牢骚，喝了一口酒，呲牙咧嘴的。
外公耳朵聋了，记性也越来越差，从刚一坐下就问佩珩，“从你舅舅家到一高，骑车要多久？”
佩珩答，“三个多小时吧！”
外公感觉自己的经验知识受到了挑战，很生气，怒道，“哪有那么久！”
佩珩解释说桥断了，原来的路走不了啦，现在都得绕远路，有三十多里呢！
外公哦哦啊啊地听着，过了会，再次目光炯炯地转过头望着佩珩，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外公，你想说啥？”
“额……我咋想不起来想问你啥了呢！哦对，从你大舅家到一高，骑车要多久？”
佩珩：“……三个多小时吧！”
外公再次恼轰轰地，“哪有那么久！”
佩珩：“……”好吧，你说多久就多久……
一顿饭吃完，舅妈去厨房洗碗，佩珩跟过去帮忙。
舅妈望望外面，外婆在跟瑜儿聊天，外公喝了点酒已经坐在那里睡着了。
确定外公外婆不会听见，舅妈低声问，“小珩，你跟舅妈说实话，怎么突然把瑜儿和果果送回来了？是不是你妈跟你叔闹别扭了？”
佩珩摇头笑，“舅妈，不是跟你说了嘛，我妈伤得重，俩娃太小了，照顾不过来。总不合适让我叔一个人伺候一个半身不遂的再带俩小的吧？”
舅妈这才放心地笑了笑，“这样我跟你舅就安心了。哎呦，今天我们一大早就睡不着了，心想着怎么这么倒霉，刚有个着落就出了这样的事。别不是人家你叔为这跟你妈闹不愉快了吧……”
佩珩安静地刷着碗，微微应和。
舅妈擦了擦手，“珩啊，你回去了可劝劝你妈，别再整天来牌了。等身体好点找个正经活干着，挣多挣少自己花着心里硬气。这到底是半路夫妻，没个感情基础的，不比当初跟你爸在一块那会，啥事都依着她……等将来身体恢复好了，还是得再要上个孩子，有了孩子牵着，俩人的感情才能长久……”
见佩珩脸色阴沉下去，舅妈忙收了话头，“也跟你妈说一声，俩孩子在她舅这，尽管放心。好吃的没有，但总能让孩子们吃饱穿暖。学习这块我跟你舅操不了心了，你功课不忙了多回来给她俩辅导辅导，一天天地往前过，总能熬出头。”
佩珩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孩子！说这话舅妈就不高兴了啊！多见外！”
舅妈家里空出来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俩妹妹挤挤还能睡得下，再加上一个佩珩就很困难了。
再加上她也大了，表哥表嫂还在屋里，一块住着也不方便。
帮妹妹们铺好床铺，把带来的物品规制好了，佩珩跟二妹交代了几句，悄悄跟舅妈说先回去照顾妈妈，借口离开了。
她想尽快把房子找好，她要求不高，能确保安全，离学校近点，租金便宜点就行，早点回去应该当天就能找着。
推着车出了舅舅家，抬头看见白浪。
他穿着一件长款的黑色风衣，人靠墙站着，脸被风吹得通红，像是等了很久。
佩珩从前一直以为，人长大了，经历的苦难多了，心会变得坚硬起来。
但此刻她才发觉，人长大了心反而会变软，人生各有辛酸，何苦互相刁难。
从前小时候有人跟她告白她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可如今看到白浪心却忍不住一酸。
这大概就是张爱玲说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吧。
她深吸了口气，迎上去，“在等我吗？”
白浪接过她的车把，替她推着，“赶时间？走走行吗？”
佩珩把脸往衣领里埋了埋，点点头，“行。”
“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你，更不该动手。”
佩珩摇摇头，“阿浪，其实我一直在骗你。你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我，这我一直都知道……”
白浪哑然，半晌，才再次开口，“我也知道你知道。”
他停下来握住佩珩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上面的伤口，“小珩，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我什么都不介意。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备胎，哪怕连备胎都算不上，千斤顶也行。等你有了自己爱的人，我绝对不拖着你。只求你让我再护你一阵子，你这样善良敏感的一个人，又要面对这样的家境，我不放心……”
佩珩抽回手摇摇头，“你知道不可能的。”
白浪自嘲地笑了笑，“我就知道。”
“那天我想了很久，真的很后悔。”
“现在想想，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我应该在你还在我身边的日子里，拼命对你好，拼命让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这样等你心灰意冷想要离开我的时候，至少会可怜可怜我，再考虑考虑……”
佩珩打断他，“阿浪，这话很残忍，可我必须说出来，你这样的假设从根本上就是不成立的。我那时候需要的不是一个男朋友，而是一份依赖，一个靠山，说白了，能不牵扯感情最好。你如果一开始就表现出对我的在乎，那么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不爱你还享受着你的爱。不得不说，一开始你伪装的很好，我也很满意我们之间的关系。但后来你慢慢变得贪心，开始不断奢求更多东西，然后你就露出了马脚，最开始发现你是真的喜欢我的时候，我觉得很恐慌。但是你知道可笑的是什么吗？我恐慌，不是因为担心自己这份自私的感情会伤害到你，而是为自己即将失去一份汲取温暖的源泉而可惜。所以我一直假装视而不见，想着只要你不挑明，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白浪吹了口气，眼睛里是碎裂的星芒，“果然残忍。”
佩珩望着他，“阿浪，你不知道你有多好，有多少女孩子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白浪强忍着泪，脸偏到一边，“可我不需要。”
“就跟我不需要你的好是一个道理。”
“你真的很残忍。”
“话不说绝，给你留着念想一直耽误着你才是真残忍。”
白浪很想哭，胸腔撕裂的疼痛感让他几乎窒息，脖子梗得难受，可他却一直傻呵呵地笑着，“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呢？我他妈就是犯贱就愿意一直被耽误下去呢？”
佩珩摇摇头，“人生很长，你会有不愿意的那一天。我不希望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已经老到没有资本没有能力，再去爱你真正该爱的那个人。”
白浪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滚落下来，他凑上去，抱住了佩珩，“不会再有了，你不是我，你不懂我对你的心。”
佩珩想继续解释下去，却被白浪打断，“不用再纠缠我的心了，这不重要。我们重新定义我们的关系好么？按你心里想要的来。你把我，当你亲哥哥，比赵星宇还要亲的那种，好不好？”
他焦急地举起手发誓，“我保证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举动，连想法我都扼杀。我可以平静地看你穿上嫁衣结婚生子，我可以的！只要你幸福，我保证，我会像一个血浓于水的亲哥哥一模一样地待你，你不用有任何负担。只要你给我留一个位置……”
佩珩回抱住他，“阿浪，你知道我哥为什么坚决反对我们交往吗？”
“不是因为他觉得你不爱我、欺骗我的感情，如果是那样，他就不会那么苦恼，直截了当告诉我就行了。”
“恰相反，是因为，他觉得你对我的感情太过偏激，而我对你又完全没有爱意。”
“他怕你会情难自控伤害到我。”
“我们的关系，太扭曲了。”
“还有啊，你也太高估亲情的牢固程度了。”
“亲哥哥，才不会一直拖着自己的人生守着我呢。”
“即便是亲生母女，也有为了利益撕破脸皮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
“更别说是兄妹了。”
“我不可能把你当亲哥哥看待，你更不可能把我当亲妹妹，别自欺欺人了。”
她感觉到白浪的身体在一点点变的僵硬，有什么东西在从他身体里死去。
她的心很疼，可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心软，不可以退让。
还不够，这种尺度还不够让他彻底死心。
她推开白浪，盯着他的脸，朱唇轻启，轻飘飘地给出最后一击——
“再说了，就算你不介意我恋爱结婚生子，我将来的恋人又怎么可能不介意你呢？”
“口口声声说要给我幸福，却不知道，你的存在，就是我幸福的绊脚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