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都去得空了,屋里只剩下两人,万天行忍不住忧心忡忡,愁眉苦脸地道:“清贤,我还是有点不放心,眼皮子直跳,总有一种预感,这次护送王府之物要出大事,不若我立刻撤去你的捕头之职,让你归了家去?我另外再差人替代你,怎样?”
易清贤道:“如何使得?”
万天行道:“怎么使不得?待这趟事情过后,你再恢复原职,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天叔可不想你有任何差池。”
易清贤心里一暖,微笑着道:“天叔请放心,我小心谨慎些便是,再不济,保命的手段我还是有的,况且,老鸿他们一干弟兄,向来都是没有了我便会自乱阵脚的主,我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万天行道:“我知你重情义,劝不动你,不过你记住,一切以保命为主,实在事不可为之时,你就带领众人弃物逃命,大不了从此浪迹天涯,隐姓埋名,几十年一过,还不是一样策马奔腾,笑傲天下?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个大宁王朝,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你的平安,切记!”
易清贤道:“知道了,我不在的期间,天叔也要保重,另外,尽量帮忙照看着点我那不懂事的弟弟,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万天行颔首:“好,放心吧,有我在,定保小寒宇无恙。”
“那.....我去见见梅雪?”易清贤道。
万天行摆摆手:“去吧,她在西厢房,早就等你过去了,我这女儿,怕是比我还要稀罕你呢,待你这趟回来,便娶了她过门罢,省得她一天到晚的总是问东问西,对你牵肠挂肚。”
盏茶功夫之后,易清贤静静地站在一处房间门口。
他并没有急着推门进去,而是望着那扇不大不小的木门发呆。
里面有他急切想要见到的人儿,但此刻,他却似乎不急了,甚至是有些犹豫,有些彷徨。
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见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自己将要远行赴险,不知道该不该让她徒添担忧。
但他知道,她一定在等着他推开那扇门,进到里边去与她相见。
这是白天,可阴沉的大雨却让白天里都有了一丝昏暗。
他憎恶四下里的昏暗,更加憎恶隔在他与她之间的昏暗。
只可惜昏暗也正如呼吸的空气,都是绝对无可避免的!
雨声,有时候会让人更加容易感觉出来寂静。
雨滴打在万物之上,明明也是有声音的,并且声音不小,却又总是能够提醒你,世界太过安静了。
易清贤原本每每与她相聚的时候,都是希望安静的,他不希望有人打扰。
可是,眼下,在死一般的昏暗静寂中,无数的雨声就像远处忽然随风传来的弦乐声,没有一丝的悠扬。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乐声听来,就像是从天上传下来的催魂曲。
他听见这乐声时,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忍不住变得空虚,而那双变得空虚的眼睛里,就忽然带着他显现出一种奇异的表情。
无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都绝不会是欢愉的表情。
雨,似乎在等闲,又似乎在催逼。
最终,易清贤还是叹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进了厢房,他便将空虚的眼神散去,换上了温柔。
因为她需要温柔。
他情不自禁执着眼前女子的柔荑,呆呆地看着女子,仿佛要把她永远刻进自己的脑海里。
女子芳龄十八,出落得亭亭玉立,出尘绝美,乃是许多男子的梦中情人,出门必定会引起一番骚动的美人儿。
此刻,女子略显害羞地低着头,脸红扑扑的,更是美不胜收,声音娇细而轻缓,宛若微风拂柳:“你这般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易清贤本心而出:“好看。”
女子佯嗔道:“你不是几乎天天都能见着么?不腻?”
易清贤道:“不腻,看不够。”
于是两人就再不说话了。
有的时候,越是情深似海的恋人,越是不需要多余的甜言蜜语。
没有鲜花,没有美酒,他和她只是在互相痴痴地看着对方。
看了很久,很久,她忽然轻轻地说:“你有心事?”
他道:“下午申时,我须要出发走一趟远门。”
她道:“有多远?”
他道:“很远。”
她道:“何时归?”
他道:“至少需要个把月。”
她道:“你在担心路程?”
他道:“我在担心你。”
她就不说话了。
又是良久,她拿出来一朵自己刺绣的牡丹花儿,默默地拴系在他的衣带里。
她系得很仔细,也很缓慢。
或许,她是想把他永远留住在屋里。
等她系完,他立刻就把衣带松开,捧在手里看那朵花儿。
她觉得他在笑,牡丹花儿彷佛也在笑。
又是良久,他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去易家找我娘亲,陪她说说话,待我回来之后,咱们就完婚,你为我妻。”
她乖巧点头道:“好。”
他笑道:“你送我几句?”
她便送他几句,道:“出门要小心些,你知道的,我跟了你,要的不是风光无限,富贵无限,我只要你的人,你的心。”
他笑道:“好。”
言罢,他紧紧拥抱她,然后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一吻,退出房门,果断离去......
亥时,大雨仍在继续,雨滴就像是断了线的串珠,交汇在了一起,一股一股地往下掉,冲刷得万物归巢。
荒野中除了雨声之外,什么都听不见。
仿佛这是雨的世界,主宰这个世界的就是雨水。
本已夜深的天空,被雨水阻隔得更显黑暗几分,令人难辨东西南北。
水月城外一百里,官道旁,易清贤与一众巡捕共四十人,停止了前进。
众人身穿蓑衣,头戴防水官帽,由于天黑,加上大雨不断,使得道路坑洼而湿滑,步履艰难,拉动马车的马匹都已经死去其一,大伙只好下了马,觅得一处驿站,避雨作息。
众人烤了火,围坐其间,老鸿见易清贤脸显忧虑,干笑几声,宽慰道:“易捕头,不必太过担忧,待天亮之后,就算是下雨,我等行进的速度也会比现在快得多,准能按时完成任务。”
易清贤眉锁更紧,不住摇头,道:“问题不在赶路,而是在于我等能否熬过今夜,决定了其间之成败。”
众人听之无不一惊,其中几人同时脱口而问:“易捕头何出此言?”
易清贤道:“此事大不对劲。”
众人再问:“有什么不对劲?”
易清贤缓缓分析道:“首先,这批物品,是悄无声息出现在城主府里头的,说明前来托付之人,不想让人知其身份,相貌,以便出事之后,好置身事外,这,就像是算准了定会出事一般。
其次,那封加急文书,哪怕是真的出自荣王府之手,那也是托付之人进了城主府,放下物品之后,才临时起意,所撰写出来的。
这便表明,今天突降的这场大雨,能够间接助其大功,如我所料不差,定夺时间一事,乃是此人临时起意所为。
今天夜里,便是此人择定的下手之时,解决他想要解决的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一位老巡捕追问道:“易捕头,你是如何断定,那封加急文书乃今天临时所写?按道理,王府之人想要托镖,早早便已写下了文书啊?”
易清贤道:“就凭书信里直接写明了,我等必须在今天出发护送这批物品。”
老巡捕道:“这能说明什么?”
易清贤道:“正常的托镖事宜,断不会刻意要求护送一方的出发时间,只会在乎能否在规定的时间内,将物品送达目的地,而这场大雨,是今天上午才开始下的,雨中图事,试问不是今天所写,能是何时?而且......”
老巡捕道:“而且什么?”
易清贤道:“还有一件事,能证明写信之人图事必在今夜。”
众人再次惊问:“哪一件事?”
易清贤道:“此人对托运之事不甚了解,完全是个外行,大家不妨想想,我等现在用了两个时辰,便行走了一百里,且是在雨天阻挠之下,那便是说,倘若我等一天一夜不休息的话,至少能走上六百里,如此算来,哪怕是一直下雨,十天十夜便能赶路六千里,而集英山距离我水月城最多不过三千里,要赶至那里,方当不过五天五夜的时间,可是此人在书信之中言明,我等必须在半个月之内完成护送,这只能说,此人写书信之际,在时间观念上,完全是胡写一通,他根本不在乎护送时间的长短,而是在乎今夜的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