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实查到了。”楚实双手抱拳行礼,郑敬扬知道君凌有事要谈,于是躬身告退。
“嗯?”君凌双手背在身后,语气中满是好奇。
“此事乃前任被杀郡守独子所为,手段极其拙劣。”楚实嗤笑了一声,“这男子也是天真,若皇室中人这么容易被人算计,这王朝更迭都不知多少代了。”
君凌听了也不以为意,“男子能有多大见识?子真这话可是高看了他们。把那男子送到人间逆旅,让我们的人好好关照一下,别让他死了就行。”
“是。”这还不如死了疼快,楚实暗自诽谤了一句。
上阳京城。
养心殿内,宝鼎云气纵横,其香四溢;雕梁凰羽盘旋,其图甚壮。
昭惠帝将壶中酒汁一饮而尽,笑意盈盈,“古人皆说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诚不欺朕。”
杨曦看到昭惠帝喝完酒才抬起酒杯,“陛下所言极是,只是若贪杯就得不偿失了。今日臣得到消息,?楚帝与太女失和,故臣今日特地来给陛下贺喜来了。”
“亭之来见朕,可不只是贺喜这么简单。”昭惠帝戳破杨曦的说辞,“你这老狐狸,尽在朕面前装深沉。说吧,最近玄羽卫可是有事?”
杨曦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径自轻笑,“陛下圣明。臣来是有一事不解。玄羽卫上可探皇女重臣,下可探街井市民,开国以来从未有其不可安插眼线之地。但自从长安王府建成以来,臣多次派玄羽卫混入王府,但无论玄羽卫所派之人如何出众,均不得王主赏识,就连过问都从未有过,以至于至今为止,臣只知道臣女杨承与之交好,其余长安王主的亲信谋士何许人也,姓甚名谁,均一无所知。”
“臣原以为王主生性不争,不在意对人才的任用,可观王主今日在沪郡所为,并非如此人也。”
“太女殿下、忠宁王主、广平王主亲信之内玄羽卫至少能安插一人且无人知晓,长安王府若无秘密手段,绝不可能躲过玄羽卫无孔不入的探察。”
“亭之所言,也是朕之所想。”昭惠帝眼神明灭闪烁,“宸逸平日所为极不惹人注目,但单从这几日赈灾杀伐决断的手段和躲过玄羽卫探查来看,她可不是什么善茬。君家传承了五百年,只有历代家主和玄羽卫指挥使才有资格知道全部信息的玄羽卫组织,从未出现过除了大夏皇宫安插不进的探子。朕这女儿有些能耐。”
任职玄羽卫指挥使的杨曦细细分析着昭惠帝的言语,脑中似乎想到了什么,“陛下的意思是,大夏皇宫安插不进探子,莫非长安王主……”
话未说完,昭惠帝却已经知道杨曦明悟了她的意思,面色有些复杂,“朕自此玄羽卫回报安插不进探子时就开始怀疑,宸逸之父乃大夏皇族,且十有八九是嫡系。”
杨曦挑了挑眉头,手里没有拿稳的酒杯泼出了一些酒汁,“陛下可否曾想过,若长安王主真是大夏皇室中人……”
不等杨曦说完,昭惠帝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将宫侍重新满上的酒杯晃了晃后悠悠说道,“若她能比聆举和仲略优秀,朕就算是废长立幼也要传位于她。”
“大夏皇宫势力绝非明面上的如此简单。若非当年君家联合其余六大世家先发制人且乘其不备,这大夏绝不会亡。单凭五百年传承的玄羽卫无法渗入大夏皇宫这一点,其势力便足以傲世天下。”昭惠帝回想起了当年诸侯一齐起兵反夏的境况,语气中颇有些感慨。
“宸逸能避开玄羽卫,大夏暗中势力恐怕是废了一些心思。如若宸逸接了这皇位,大夏旧部势力会倾尽一切助其一统天下。何况出师名正言顺,就算是主动发兵也能正好堵住一群穷酸书生的悠悠之口。”
“就算是大夏中人,她照样要姓君,照样是大昭人。这天下也只会是君家的天下。亭之,朕相信你能明白。”
这极其重视家族的时代,改名尚可,如若换姓,便是举世唾骂的无君无母,无亲无义之人。百姓尚且对此避之不及,何况身处至尊之位备受世人关注的帝王?
“加之聆举虽有才干却心胸狭隘难以容人;仲略心性最佳,有容人之量又有上位者之杀伐决断但却志在沙场不在朝堂;德新志大才疏为人阴狠,对男子情根深种。”
“朕原本打算以太女为储君以将仲略保护在暗地,最终传位仲略,可观宸逸近日初绽锋芒,但由于其韬光养晦多年,朕这个做母皇的都未能知其性格,恐传位于她有失,一时难以定夺。”
杨曦和昭惠帝不仅是君臣还是好友更是主仆,所以当昭惠帝将内心最隐晦的想法说出时并无半分异样之感。
杨曦沉吟半晌,最终试探说到,“陛下不若,考教考教长安王主?”
“善。”昭惠帝抬起酒杯,“不说了,喝酒,朕看看十多年过去,你这老狐狸酒量是不是不输当年勇。”
夜间,卫谷。
茅店村前,皓月坠林鸡唱韵;清霜路上,河前人迹板桥霜。
月色辉映的潺潺溪流旁,卫铮手握一本纵横策论,在山泉间来回跺着步,步伐的“哒哒”声和着流水的叮咚声融入在水光山色之中,讲学的声音虽然苍老却带着坚定和有力。
“粤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观阴阳之开阖以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门户。故圣人之在天下也,自古之今,其道一也。
“变化无穷,各有所归: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驰或张。是故圣人一守司其门户,审察其所先后,度权量能,校其伎巧短长。”
“这是你们的师姐所做,当年为师教授她为上之策,她有感而发挥笔而成此文,就连为师看后都深感自愧不如。”
天与云与山与水,月色迷蒙,上下一白。
卫善将手中的策论翻来覆去地研读了半晌,最终有些好奇地问卫铮,显然是对师傅口中所谓的“师姐”充满了好奇和敬佩,“师傅不是只有我和子敬两个门生吗,又怎会平白多出来一个师姐呢?”
卫铮抬眼看向皎洁的月盘,眼神中的追忆表明她已经沉浸在了如烟的往事里,“我只教了她纵横学说和兵家策论之道,却并未教她纵横心法,故只能算是我的学生,不能算是卫谷中人,故她应当算得上你们的半个师姐了。”
“那是为师,教过最有悟性之人。遥想当年为师学习卫谷兵法时尚且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她却一遍即懂且尚能举一反三,为师自愧不如。”
“她还极富才情,所做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如此浩然之诗,天下少有可比者。”
卫敬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敢问师傅,师姐姓甚名谁?”
夜空中的紫微星闪耀着炫目的光芒,似要与那玉盘争辉,揽万物入怀。
清风徐来,卫铮的发丝徐徐升起,随着轻风忘情地舞动,“你们师姐啊,是天命所归之人。”
很显然,卫铮不愿意说出君凌的身份。
卫敬有些失落,却依然拜谢道,“多谢师傅解学生之惑。”
卫铮一眼就看了卫敬的心思,脸上笑意盈盈,“她啊,你们迟早见得到。”
卫善看着卫敬单薄的春衫,抿了抿唇,语气中颇带着担忧,“如今春寒尚且料峭,子肃为何穿着如此之少,莫要冻坏了才是。”
卫敬面色冷硬,握着策论的手紧了一紧,语气颇为冷淡,“不劳烦子良关心了。”
迟早都是要成为敌人的人,何必如此假惺惺地说着关怀的话内心巴不得她去死?她卫敬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心口不一之人。
卫善学着师傅卫铮的姿态抬头。
侧眼,落与那紫微帝星之上。
“善乃真心为之,子肃何必多心?你看紫微星近日越发明亮,气运也越发昌隆,定有帝后星气运加持。”卫善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叹息,她确实是真心关心同门的,不想被误解了好意。
卫敬依然是冷淡的表情。
“我自知如此。”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师姐,乃敬此后效忠之人。”
卫善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很不同意卫敬的笃定,“世事无常,子肃如何说得清楚这往后……”
“唰”——
拔剑出鞘的声音响起,剑身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的光芒映入卫敬冷漠淡然的眼眸。
卫善感受着脖上凛凛的剑气,笑中带着许些苦涩,“子肃。”
这个同门的脾气还真是不小,一言不合就拔剑向逼。
卫敬犀利的眼神直指卫善,“无论以后如何,你我终归一战。”
“子良,与其如今感情渐深到往后决一死战之时感受那同门相残和挚友刀剑相向的人世沧桑,不如现在就形同陌路,免得以后……”
世间炎凉,她看得太透,看得透得深知那句后世相传百年的话语。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卫敬看到走远的卫铮再度回来,收剑如鞘,作了一揖,“师傅。”
卫铮看着满天的星光喃喃自语,“天命……”
“我方才卜算到了世道格局,卦象上只有六个字。”
“宸逸起,大昭兴。”
卫铮苍老的容颜下是欣慰和感触。
想当年自己给那个早熟的小屁孩讲课的时候可是她活了这么久最开心的时候。自己夸她敏而好学,她不仅不似平常小孩那般洋洋自得,而是一脸谦逊,没有半分自衿之意。
半大的小屁孩作揖有模有样,让作为老师的她失笑不已。
小屁孩一脸恭敬地说,先生教导有方,何必归于凌之聪敏?凌非是谦虚,乃是先生学比孔孟,智近孔明,凌不敢自傲。
极其善于察言观色的卫敬看着卫铮微妙的表情,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大女子当立于世,她所随之人只能是天命所归之人。只有这样才能有和卫善一搏的资本。
按照师傅的表情和所言师姐之言语来看,师姐的姓名,定然与宸逸有关。
卫善摸了摸尚且染着凉意的脖颈悠悠地叹了口气,收拾着桌上的策论准备回屋继续研读。
这世道人心无奈,子肃所言,无错。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