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王府。
“宫里传来消息,母皇近日将下旨给左将军赐婚,与户部尚书韩元家的嫡长子结为姻亲。听说这是左将军亲自向母皇求来的,母皇同意了。”君颖落下一颗棋子,“不慛,母皇本就让人捉摸不透,此举更是令朝中多少大臣费解。”
清风吹起跪坐在君颖面前姬喜的发丝,姬喜也不回答,只是用手一指棋盘,“王主的棋艺可是倒退了。”
君颖听出姬喜话中有话,笑问,“不知不慛有何高见?”
姬喜将所执黑子放下,步步紧逼白子,随后又拿起白子,自己和自己对弈起来。白子步步防守,几步之后,棋盘上黑白两子两相纠缠——此为死局。
君颖看了棋盘半晌,最终露出了笑颜,“多事之秋,本王自会按兵不动,此后行事,就要多多依仗不慛了。”
姬喜轻笑,选了个聪明又听话的主公就是省心,不像她当初以试探长安王时,谈到世家对于争霸的重要性时,那长安王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很明显不想借用世家势力夺权,以她观之,绝非明主之相。
“喜定不负王主所托。”
“今上多疑,大昭皇女均无兵权,除了害怕被夺位以外,喜估计今上已经打定主意让太女继位,王主此时不动,也可以安下皇上的心。等今上觉得王主无害后,王主再行大事不迟,贪图小利冒失激进,非是明主所为。”
“不慛之言,本王自当奉为圭臬,他日若本王成事,定不相负。”
……
长安王府。
“世平此计甚妙,宸逸佩服。”君凌站在小池边的巨石上,转身对杨承夸赞道,“只是可怜了子真那个倒霉催的,只因世平设计,将要娶个悍夫回家当个正君了。”
一旁的楚实脸色发白,“要是主子以后收服了韩令规,实就是在外偷个荤都要小心同僚了。”
“让你这个浪子收心也不错,”君凌笑得算计,?“只是本王以后去自家开的红楼就只能约世平了,家有悍夫的属下,本王可是不敢约。”
“主子认为此举真能拉拢来那一脸正直无私的户部尚书?为大局实作出牺牲也无妨,若此计不成,就是赔了属下又折兵了啊。”楚实显然不太相信自家主子和杨世平的计谋成功。
“楚子真低估了承谋算人心的能力了。我曾与那韩令规共事过一段时日,此人并非刚正不阿而是太懂得趋利避害——以刚正为保护色,从不答应她人所求,只是为了不给政敌把柄而已。”
杨承笑着看向楚实,“楚子真向韩家那大公子求亲,皇上同意之后韩尚书不从便是抗旨,这公子,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等日后摊牌,子真是长安王府之人的身份一旦暴?露,不论韩元是否愿意效忠宸逸,众人因韩家公子之故,必定会将韩元划为长安王一派,到时候,韩元除了宸逸能够投奔,就只有归隐这一条路。”
楚实仍然心存疑虑,“若那人将主子算计她而怀恨在心,假装投奔主子但实际上在关键时候背叛主子放弃儿子作为新主的投名状,不是给她人做嫁衣裳了吗?”
杨承还没来得及答话,君凌已经抢先开口,“非也。”
“世平曾与本王说过,韩元此人,天纵奇才,颇有谋略,心中所计较的不是侍奉哪位主子,而是忠于心中的道。每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道——就如本王的道是开创太平盛世天下河清海晏,那韩元的道是法。”
“法?”楚实不解,“大昭的律法虽然算不上完美无缺,但也算得上是七国翘楚了。”
“可她韩令规要的就是完美无缺。”君凌不觉轻笑。
“母皇在位这几年,除了边境的一些小打小闹外,大昭也算是太平无事,但律法约束不了重臣、世家、王公贵胄,以至于皇族纨绔风气日益渐增,世家势力不断做大,臣子以权谋私,寒门无路可走。”
“而那韩元认为,若要从根源上解决,必须用律法加以约束。母皇并非圣贤明君,自然做不到这些。本王以后也需要制订新朝律法的能人,若本王给她实现心中之道的希望,她必然效忠,而且会比之普通臣属更加忠心。是以,子真向母皇请旨赐婚后,韩令规必会为本王所用。”
“况且,在母皇看来,皇女掌兵权可是大忌,大昭的初将军娶的公子,母皇自然希望是不在任何一个阵营之中,子真的举动,正中了母皇的下怀,所以这次请旨母皇答应得干脆利落。”
楚实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依然深觉人生无望——那只公老虎,她消遣不起啊!
刚从陷阵军训练完将士的陈斐走过来,刚好听见了刚才的对话,为楚实默哀了不足一秒后,幸灾乐祸,“子真,斐知道你专一钟情,斐看好你成为夫管严哈。”
楚实(祥林嫂附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你们是我的亲亲同僚,却没想到原来你们都是塑料姐妹X﹏X。
“主子,我?要珍惜最后的潇洒生活!”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目的地,人间逆旅。
君凌:“……”
翌日。
“子真,本王今日陪你逛自家开的青?楼,荣不荣幸啊?”君凌面无表情地说道,语气却不难听出调侃之意。
“还有两个月就到婚期了,有个叫楚实的优秀将军就要被无良主子正式变卖了,命途多舛,遇人不淑啊。”楚实装模作样的叹息道。
“得了吧,到了。”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四个大字个大字“人间逆旅”,笔力遒劲,一看便知是大家所书。
嗯,这个大家,现在正想着在婚前两个月内准备好好浪一下。
楚实迫不及待地上了楼,直奔逐芳阁,点了个处?子后“砰”一声关上了门。
君凌失笑不已,并未跟随而去,信步走向了人间逆旅的后院“曲水流觞”。
这里是才子佳人们的聚集之所,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俯瞰着烟波缥缈的鉴湖,景色极佳,一向是京城中游人登高饮酒的所在。
君凌坐在一张几案前,将酒送入口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袭白袍的英姿在众人里颇为引人瞩目。
“来来来,姐妹今个高兴,今日以文会友,在座各位就眼前之景对对子,谁若答不上来,便罚酒!”一女子突然高声喝道,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之声。
君凌面色如常,心想,这位想一博才名的女子倒是有点意思。
只听那女子口占一对,
“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
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
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骢。”
功夫不到。君凌暗自摇头。
那女子眼尖地看见了君凌的小动作,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冲着君凌所坐之处高喊刀,“某见那位姐妹器宇不凡,不知姐妹可否赏脸作诗一首?”
众人目光顺着女子朝君凌所在方向看去,只见那人身高七尺,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明黄?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二龙戏珠金冠,冠上白玉晶莹润泽,腰间别着一支白玉般无暇的长笛,风姿令众人微微愣神。
“承蒙姐妹抬爱,某恭敬不如从命。”君凌轻笑,诗词对她来说,小菜一碟。
“才子佳人须送迎,
曲水流觞斗先赢。
鹿门乱走团栾久,
才到城门有鼓声。
梅弄雪,柳窥晴。
残年犹自冷如冰。
云间铁瓮近青天,
缥缈飞楼百尺连。
鉴湖涛声流笔底,
六朝帆影落樽前。
几番画角催红日,
无事沧洲起白烟。
万?里风涛接瀛海,
千年豪杰壮山丘。
倚剑长歌一杯酒,
浮云西北是神州。
放尽樽前千里目,
洗空衣上万载尘。
萦回水抱中和气,
平远山如蕴藉人。
忽忆赏心何处是?
春风又拂蹉跎生。”
语罢,满座皆惊,庭院之内一片寂静。
楼上,一房间内淡淡的檀木香充斥,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细细打量一番,里间有一张柔软的木床,精致的雕花装饰不凡上是一床锦被,古琴立在角落。住在那里的正准备弹琴的素衣女子自然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她打开窗,盯着君凌,喃喃道,“先生曾说,我之明主,乃紫气最多之人……此人……”
素衣女子是落魄书生的打扮,但却掩不住一身的风华气度,半晌,她向外间道,“阿徽,去查一下作诗的那人是谁。”
刚开始提议作诗的女子没想到自己会被抢风头,心中一阵无奈——她只是想以此吸引达官贵人们的青眼而已。
无法,女子只好硬着头皮道,“姐妹才情斐然,我不及也。某自罚一杯。”
其余众人一一附和,陆续开始填词作诗,俨然一派其乐融融。
“万?里风涛接瀛海,千年豪杰壮山丘。倚剑长歌一杯酒,浮云西北是神州。这女子的胸襟,常人不及。”杨云卿呢喃念出君凌的诗,“看那人衣着不凡,二龙戏珠金冠和明黄?色祥云宽边锦带可不是一般的达官贵人穿戴得起的。”
杨云卿对闻名天下的人间逆旅早已向往已久,可每次大姐都说这不是闺中男儿去的地方,这几日大姐陪同太女去樵郡赈灾,他这才央得二姐在清歌和一众侍卫的陪同下来到这题名为“曲水流觞”的雅集庭院内,不想才踏足院内,就听一名器宇轩昂的女子念出了刚才那首诗。
他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那女子嘴角含笑,一如明媚的春?光,在刹那间照亮了他暗淡空洞的心灵——杨云卿微微愣神。
君凌没有注意到有人看自己看呆了,不代表周围一群以发掘主子八卦和丑闻的二楞子属下们没有看见——比如在远处目睹一切的现长安王府亲卫军统领乐赟和副统领高冲。
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高冲用手昼拐拐乐赟,一脸看好戏,“阿赟,有小美人看主子看呆了诶,主子桃花运将至?艳福不浅啊,你说这种好事怎么不会发生在冲身上呢?”
乐赟白眼一翻,“主子也是你能编排的?要你真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到现在连夫郎也没娶了。”
“阿赟有你这么揭人短处的么?”高冲不忿道,“咱们主子可不是君越那样的伪君子,只要不触碰主子底线,主子度量大着呢。”
不得不说,高冲参透了君凌的性格。
乐赟和高冲这边嘻嘻哈哈,以君凌内力加身的体质,早把她俩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君凌:“……?”
什么情况?
直女癌晚期的君凌看向杨云卿时,发现那男子头扭在一边,根本没有看向自己,却并没有注意到男子的耳根红得让女子想不自觉地咬上去。
君凌无奈,那个二愣子赟和二傻子冲真会脑补,要是让人知道,平白毁了人家男儿清誉,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多管闲事关心那男子的君凌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
楚子真那家伙是精力过剩还是脑子有坑,办事办这么长时间,害得许久没碰男人的她一想到楚子真在快活便觉身体微微有些燥?热。
压下心中的邪?火,君凌走向楼里,向掌柜沉声道,“叫云梦熙过来本王房内。”声音沙哑,同时也被压的很低,只有掌柜一人能够听见。
这掌柜便是上次引君凌去密室的女子,掌柜认出了君凌的身份,忙不迭地说,“客官稍等,小人立刻去请公子。”
君凌没有回话,转身走入了自己的专属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