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凌眼神渺远地看着苍穹。
疾风马已经吃饱被亲兵牵了回来，于是君凌看向天边的目光转移到了疾风身上。
“疾风啊，你信不信？”也不管马儿是不是听得懂，君凌轻声说到。
“天下形胜地，四方会豪英。所爱在山海，山海皆可平！”
声音中是荡气回肠，是从遥远如前世的地方漾开来，刀光剑影和尔虞我诈中，就算是尸山血海，她也要闯出一条血路来。
与此同时。
山谷中马蹄的“嗒嗒”的回响声不绝于耳，一名女子右手持着缰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快些，再快些。
脸上的汗珠已经滴在了嘴里，自己却腾不出手来擦拭——右手持缰绳，而左手——袖筒是空的。
此人左臂已经断了。
马累得跑得不如前几日快，她虽然无奈，可依旧别无选择。
西方。
她要前往腾国以西的昭国军队去投诚。
前几日在腾国的皇家寺院中她偶然得了一签，本来只是为了在出征前求个平安，不想那签上却写着“西狩获麟”四个字。
然后自己的左臂便被断了……算了，想着些干什么，赶路才是如今要紧的正事。
女子咬了咬牙，大喝一声“驾”后，疲惫的马儿的速度终于又加快了些许，而自己也是因为沿路的艰难被折腾得恨不得倒头就睡。
彼时，山谷中传来一阵巨响。
马儿被惊吓得连忙挺住脚步，高高地扬起了前蹄，女子的右手死死拽着缰绳，这才让自己的身体没有被甩飞出几丈远。
等马站稳，再抬起手来看时，一条鲜红色的血迹赫然入目。
“真他爹的该死……”一向很有教养的她实在忍不住，咒骂完一句粗话后，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差点被甩飞的根源，是因为那一声巨响。
山谷中发出巨响，只有军队才能啊……她终于，到了！
女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许久没有现于脸上的笑意。
翻身下马，女子用右手的袖口胡乱地往自己花得不能再花的脸上抹了几把，嘴角的血迹也随之被抹了个干净。
昭国，腾国……忠心，权势……
入夜。
昭军已经安营扎寨完毕，但主帅大营帐里君凌还没有入眠。
烛火摇曳不定，手中的兵书投下的影子也是跳跃不停。偶尔一声鸟叫划破夜色里的宁静。
今日梅子鹤的话确实打动她了。
无论如何，这个人，她一定要拿捏在手中。她有预感，此人还有后手，此人，今后有大用。
腾国出兵的主帅还是岳渡岳端浦。此人没打过几次仗，说是作为主帅其实性质和自己当主帅一样，镀金来的。可正如此，她也因此无法判定岳渡到底是不是将才。
烛火已经快燃尽，兵书已经读得差不多，君凌正准备吹灭烛火入睡，却听见营帐外传来亲卫的声音。
“王帅，有人在军营外面说是要见您，还说知道此战的内情。”
天色这么晚来见我？看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停下了吹灭烛火的动作，君凌道，“让她进来。”
进入营帐的是一个身型微瘦的女子，做文士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哪家的谋臣。她衣冠整齐不假，但衣物上沾染的灰尘却昭示着一路前来的风尘仆仆。左袖筒的空无一物在昏黄的烛光下让人觉得有些可怖。
她半跪在地，庄重地行了一礼。
“降士司马楚，拜见主公。”
君凌愣怔了片刻。司马楚？前不久因为直言进谏岳渡不可在军中饮酒一事，而被一怒之下的岳渡断了左臂的那个？
“你先起来。你可是字元秀？”
司马楚眸光一亮。
“主公竟然记得楚的字。楚受宠若惊。”
真心投诚，还是苦肉计？若是人家真心来投，自己却把她当奸细千防万防甚而至于直接杀了，以后谁还敢来自己账下投诚？若是苦肉计，自己却真心相待以至于大败而归十万昭军姐妹的性命，她堵不起啊。
“腾国主帅欺我，断我左臂，废我仕途，刚愎自用，绝非明主之相。故而，特来投诚主公。”
烛火掩映，君凌默然不语。
桌案上，兵书被从营帐外透进来的风从第三卷翻到了第一卷，上面赫然是三个大字“苦肉计”。
而这三个字的下方，第一条用法案例的标题，正是“王佐断臂”。[1]
天意，还是巧合？
“她不是明主，你又如何认为本王是明主？”
司马楚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道，“腾国在昭军内混入的探子回报，说主公亲自带领将士们去沪郡剿匪，之后又化妆成匪盗抄为富不仁的世家。由此可见一斑。”
自己的士兵中有奸细倒是正常，但司马楚的说辞还是不能让她信服。
且出言试她一试，看她如何应对。
“若元秀真心来投，便指指是哪几个内鬼。”
司马楚心下一惊。
此人，不好对付。
“楚任左军司马一职，俗物繁杂，实在是记不得她们的名姓。但若是主公将一众人带到楚面前，楚倒是能认出她们的脸来。”
认得出脸来又怎么样？自己的私兵除了陷阵军以外符合蕃王身份明面上合理养的那批可是有一千人。她不可能带着一千人一个一个让司马楚认吧？
也不知道眼前这人是故意为之还是真心相告。
烛火已尽。
房内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消散，霎时一片黑暗。君凌吩咐亲兵重新点上新之后，司马楚还是刚才那一副表情，根本没有丝毫变换。
“你既然说自己是为寻明主而来，认定本王当得起明主一词，那本王问你，你寻明主是为权势，还是为天下苍生？”
此话可谓诛心。
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除了极少数的仁人志士以外，大多数文臣谋士、武将军才的最高理想莫过于位高权重、美人在怀，但像君凌这样直言不讳问出来的主公，也就她一个人。
心照不宣的事实，说出来毕竟有些难为情。
“楚不才，只为壮志可酬、名垂青史。”司马楚没有因为君凌的问话而感到惊讶——至少从表情上看不出来。
左臂空荡荡的袖口微微晃动。
君凌笑出了声来。
“君倒是实诚。本王喜欢。但本王信你忠心，本王那帮将士可未必信得了元秀。不如，你先跟在本王身边待命，本王先让你打一次仗，若战胜而归，本王和将士们才能信你的说辞。”
司马楚的神色似有动容。
她露出一个看着无比真诚的笑意，再拜道，“楚，谢过主公。”
“嗯，下去吧。”
司马楚站起欲走，君凌也为表礼贤下士起身相送。
但司马楚才站稳，突然又猛然转过了身来，让君凌在那一瞬间以为她要行刺。
司马楚伏身一拜。
伏身一拜，和俯身一拜不同。前者是指五体投地，是参见帝王时才用得上的最高礼节；而后者，只不过是微微作揖弯腰，表示对人的尊敬。
君凌连忙将她虚扶起身，神色中溢满了感动，“元秀之情，凌记下了。”
待司马楚离开，君凌再次回到营帐安坐好后，兵书上的“苦肉计”再次映入了她的眼帘。
“苦肉计……”
司马楚，是真心来投，还是下一个王佐？
注：
[1]南宋时期，宋人王佐自断一臂后假意投奔金朝，成功骗过完颜兀术，以此救回了宋高宗，建立南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