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个人的生命祸福,我早已置之度外了。”
韩元笑道,“自先秦以来,多有名士学人以全身自保作为功业最高成功者。否则,先生岂能充当说客而踌躇满志?”
“然则先生有所不知,世间亦有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者,从来不依个人生死做进退依据。你们儒家不是也讲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么?”
“国家要强大,就要付出血的代价。民众的血,大臣的血,王公贵族的血,战场的血,刑场的血,壮烈的血,冤屈的血。”
“国家若大树,国人敢于以鲜血浇灌,方能茁壮参天。一个惧怕流血的国家,一个惧怕做牺牲上祭坛的执政家,永远都不会放开手脚治理国家。这其中,何尝不包括我韩元的鲜血?”
“大德恢恢,此心昭昭。韩元的个人生命,将与新法同在,岂有它哉?”
赵良痴痴的望着韩元,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久久的沉默着。
“……尚书高风亮节,我等不能及也。”
半晌,声音中带着颤抖地缓缓说出这句话,离席而去。
……
君越听完下人前来的禀报,跪坐在席子上的身体微微前倾。
把手中正在处理的公文放下,淡淡地说道,“让她进来。”
赵良毕恭毕敬地进入正殿之内,朝着上首的君越俯身拜道。
“微臣无能,还望殿下恕罪。”
“还有你赵云阳说不动的人?”君越的语气中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轻轻嗤笑了一声,“韩令规敬酒不吃吃罚酒,可不怪云阳,只是这老十八羽翼渐丰,不得不除了。”
韩元、郁清、杨承等人已经表态站队老十八,相国水翼如今还处在观望状态。
况且,如今前线捷报频传,她要是再不行动,老十八一旦回朝,朝中武将投诚的将才定然不在少数。
文有君颖掣肘,武有君策、君凌两人隐隐有联合对峙于她的意思,母皇那边心思不明……
“孤这个太女当得还真是步履维艰。”嘲讽地调侃了一句,朝着赵良说道,“云阳,你去告诉卜和之八个字——谋而后定,大事将成——谨记,谨记。”
赵良拱手,肃然道,“殿下吩咐,莫不敢从。只是卜和之的女儿卜将军是否要……”
君越沉吟,眉头锁起片刻,很快舒展开来,抚掌大笑。
“好好好,赵云阳你倒是算计得周全,就按照你说说的去做。退下吧。”
赵良依言退下,走到东宫的大殿正前方时突然回身。
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炬地盯着那泗水之北,巍峨一宫。
望不到尽头的房屋错落林立,目极远处,宫宇高立座于城中,于屋瓦之间如众星拱月,叫人仰止。
她身为儒生,为了所忠之主献出了大半辈子,如今也只落得个如此结局,当真是可悲可叹。
陛下……
说来,如果当年没有陛下,她恐怕也不会在乱世偷生那么久,还有幸成为一国官员,享朝堂俸禄。
这一生应当是知足了吧。
要是陛下真要将她给太女陪葬,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
战争无岁月,转眼已经到了秋季。
天气阴暗,半空中漂泊着小雨,绵密一片恍若针线穿梭在天地之间。
阴云压的有些低却不显得压抑,空气里带着水气,沾湿了行人的鼻间。
定泰城外的汶水河畔,一个穿着蓑衣斗笠的人站在那里,腰间挎着一把剑。
斗笠的阴影遮住了那人的脸庞,雨水顺着斗笠滑下,滴答在地面上。
河面上被水花连着,雨打在上面溅落迭起。
那蓑衣被风微微吹来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衣衫,那是一件战袍,让人莫名的生出几分怪异。
“阴雨连绵啊。”君凌压了压自己斗笠的帽檐,向上看去,半空中无数的雨丝坠落。
她为何在此?
只能说那岳先就算是回大腾京城了都没能让她清闲,陷阵军在岳先离开的当天给她送来了一份密报。
根据她们商议了许久后做好的安排,陷阵军要在这岳先上位登基之前,直到大周和大楚来掺和一脚的时候,定然要保全定泰。
岳渡如今还不知道大腾皇宫里的那些事,前几日已经在和自己商议求和一事。
如今陷阵千人已经散布在了定泰城的各个角落,而乐赟、高冲,则负责拦截闻声而来或者说闻利而来的江湖人。
而君凌现在前来,是因为一则特殊的情报。
侠以武犯禁,如今城池萧条,格局多变,各国都免不了会有动作。
特别是大周和大楚,尤甚。
根据陷阵的消息,今日的汶水上会来一拨人。
而陷阵,要么让她们回去,要么让她们消去。
当然,如果君凌来,或许可以让她们成为自己人。
噼里啪啦,雨声响成一片,有些乱耳。
雨水影响了视线,让远处的一切都模糊了些。
汶水河面上,一只渡船隐隐约约的出现在水天尽头。
哗···
雨声更重了。
等到那渡船靠岸,从船上下来三个人,一个船妇一个青衫士女,一个老妪。
三人似乎没有注意到站在河畔的君凌,将船绑好。
青衫士女面容有些阴狠,让人看着就感觉不好相与;船妇打扮的女子看着面容和煦,给人以暖意。
要是在常人来看,定然会觉得船妇可亲,青衫士女可憎。
而那老妇,仙风道骨,周身一种颇有羽化而登仙的气氛。
但君凌只是瞟了那面相和蔼的船妇一眼,就将目光转向了那看着阴狠的青衫士女。
那士女对君凌的眼神似有所感,于是转过身来,身后的船也被绑好了。
目光在刹那间对视,不知为何两人相视一笑。
就连她们本人都觉得匪夷所思——毕竟之前两人从未相识。
君凌把腰间的剑缓缓抽出,剑光清冷而夺目。
斗笠下,似乎有一双眼睛看向了她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雨水的原因,让她们浑身一冷。
“你们现在离开,我不杀你们。”
不远处的高冲想要到君凌跟前,却被乐赟笑着抬手阻拦。
“平勇,你看看主子可是能被区区三个人打败的样子?”
君凌的话已经说开了。
船妇和善的表情突然变得森冷,颇为狰狞。
“阁下真以为,你一个人能当我们三人?”
“呵……”君凌的声音凉薄,“就算本王拦不住,本王的禁卫军也拦得住。”
青衫士女,也就是卫敬,听到君凌自称“本王”以后神色有些松动,问道,“阁下是长安王主?”
“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再问?”
卫敬的眼神由阴冷变得热切起来。
“王主既然已经知道我等会来此地,想必已经想好了招揽我等的说辞了。”
船妇,即卫善,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对卫敬的直抒胸臆显得有些不满。
老妪即是现任卫谷谷主卫铮,卫善和卫敬的师傅。
卫铮示意卫善放松警惕,上前拍了拍君凌的肩膀,哈哈一笑。
“你这小霸王,几年没见,还是那么谨慎。”
君凌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握着天下剑的手,摸了摸脑袋后,拱手拜道。
“学生凌,见过老师。如今多事之秋,万一有人来易容成老师的样子给学生下绊子,恐怕老师知道以后要笑煞学生了。”
——刚才的针锋相对只是试探。
卫善和卫敬皆是一惊,对视一眼后,马上拜道。
“谷主学生卫善(卫敬),见过师姐。”
君凌还礼毕,把头上被风吹起些许的斗笠按了按,看向了卫铮。
“老师今日前来,是想让两位师妹择主的?”
卫铮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右手食指指着卫敬,笑到,“就看你能不能让我这个心高气傲的小家伙折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