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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机完成调试后，无故障连续发电240个小时，叫做试运行，过了试运行的风机才算是可以交付的机器。风电场购买风机的设备款分四次结算，设备到风场结算一次，吊装结束结算一次，试运行完成结算一次，留下的尾款，要等出了质保期才最终付讫。风电场的业主并不是急着要试运行，是急着让风机发电，立刻输出产能。
圐圙捕龙项目3号线的末端，新吊装了一台风机，这机器不仅外型设计很特别，颜色也涂的很鲜艳，在清一色珍珠白的风场中，它格外醒目。巡线时，李德德才看清那机舱上写的字——“重速风轮”。重速风轮是一家刚涉足新能源的小公司，新能源行业如此火热，当然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刚吊装好的这一台是试验样机。重速很重视这个项目，为这台鲜艳的样机配备了五六十个调试员。
大部分元力创能的机组已经进入试运行，而重速的靓机仍呆呆地立在风场边缘，纹丝不动，一声不鸣。照这个速度，重速怕是分不到什么羹，即便是分到了，也是冷宴残羹。
慢有慢的益处，快有快的风险，羹足多盛点，羹少就尝鲜，饭吃七分饱，吃得太饱无法思考，酒饮三分醉，常喝热水才能养胃。
在风场里干活，保护好胃的确要紧。吃饭时间不规律，经常灌冷风，日积月累，肯定会搞出胃病。现在是圐圙捕龙最好的季节，不热也不冷，气候还算宜人。冬天在一类风区调试，那才是噩梦。跟着余小飞那个队员，胃疼的毛病一犯就是半个月，这样的选手，怕是在项目上待不了多长时间。
入职前，HR就介绍过工程管理部工作的条件，风场如此艰苦，为什么毕业生还挤破脑袋跑来应聘？因为每个人在毕业后必须找到一份工作，毕业就失业的人，将来啥都干不成。人生其实都差不多，你我按照同样的流程生活，小学中学大学，上课考试毕业，一旦掉队，自然成了失败者。能找到一份工作，应该心存感激，没有抱怨的余地。
就像一台机器，给什么指令，就怎么运行，做一步，看一步，走一步，算一步，下一步，没有数。
郑文鲍心里有数，他要把多余的人调去别的项目，一旦机组运行情况稳定，圐圙捕龙就不再需要这么多员工。项目不养闲人。
叶轮稳定地旋转。风车的叶片经过特殊的空气动力学设计，为叶轮提供合适的转矩。启动时，叶片打开，与气流形成完美的攻角，贪婪地吸收风的力量，带动电机在额定转速下运行。停机时，叶片收回，垂直于旋转面，变为空气制动装置，即便来风再大，叶轮也只会缓慢转动。
李德德听着叶片里哗啦作响的碎胶粒，无精打采地望着空旷的戈壁草地。变化总是来得太快，太突然。他本以为在调试结束后要回乌井，可郑文鲍告诉他，片区要把他安排到新的项目去。新的项目是一个新开的项目，一个崭新的项目。
虽然乌井偏僻落伍，但李德德还是有些想念那里的梨树，不知树上的梨子甜不甜，电缆头子是不是已经堆满了仓库。
鹿晨说不行，试运行还没完成，怎么能随便调人？
郑文鲍说，这都是片区的安排，小局服从大局，我也不想让大家这么早离开。
心里都是利益，嘴上全是主义。鹿晨知道片区的安排只是幌子，郑文鲍撤人是为了减少项目消耗。调谁都行，但不能调走我这个徒弟。
郑文鲍说，这是片区抽中的人，你不能蛮不讲理。下级服从上级，这是最基本的逻辑。
鹿晨说，你不要跟我讲这些强盗逻辑。要是这样，让片区把我也调回西北去！
师傅执着要把自己留住，李德德感动的泪眼模糊。跟鹿晨学调试，虽然受的惊吓不少，但学到的东西很多，别人知道不知道的技术都被他学到了。其他几个组的跟班队员，都还停留在递工具的水平，而李德德已经能独立处理问题，这离不开鹿晨的教导和鼓励。
鹿晨做事豪放不羁，但粗中有细。他不仅对风机构造了解得细致入微，对几个徒弟的品行也看得很准。李德德精瘦干练，学技术积极踊跃，爬风机身轻如燕。急性子的人就是需要一个利索的助手，有这样的徒弟在身边能分减不少工作负担。鹿晨看李德德上下风机流畅自如，交代的任务能迅速响应，准确落实，就愿意传授他更多手艺，好替自己上去排雷除障，分忧解愁。
试运行的机组在整齐划一地转动，似乎已经不再需要维护人员的帮助。风机的状况只有亲自调试的人最清楚。李德德惦记着９号机组，他调走以后，谁来给鹿晨帮忙，谁来将备件机恢复正常？
听说要撤，最高兴的是朱仝。他是无所谓的，无论到哪个项目，他都能把工作做的非常轻松，遇到什么人都能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调试时，李德德在机舱里，朱仝在塔底，二人虽在同组，却没太多交集。李德德对出口成章的人并不反感，但现在听他在耳边“嗡嗡”念叨，格外心烦。他塞上耳机，调高音量，仍旧无法把吵人的声音隔离开。
团队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朱仝的优势是擅长将自己扮演成一个专业人士，说得好的人总是比做得好的人更像是一个专业人士，因为旁观者只相信看得见的展示方式。这样的人很常见，他们光说不练，胸脯拍成红片，总是说得好听，做的难看。无知者信口开河，输出自己短平快的直接刺激，无智者对此顶礼膜拜，奉若神明，而无奈者无计可施，只能选择思考和沉默。
机组试运行开始，风电场正式运营启动，调试工作即将落幕。风电人无法停下逐风的脚步，李德德终究要再次踏上旅途。新的旅程开始，意味着一段旧的故事结束。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你我只能适应变化，在变化中长大。
回到车马店，李德德收拾行囊，和一起共事的弟兄们说再见。
堡镇虽然比乌井规模稍大一点，条件也略好一些，但和其他小城镇也没什么大的区别。其实很多地方都差不多，无非是哪儿的路修得更好，哪儿的楼盖得更高。镇里的人吃同样的食物，看同样的娱乐节目。千篇一律，一成不变。不过这样的好处就是方便，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能很快融入其中，容易的就像即泡即食的方便面。
这一日，白光闪耀，烟雾弥漫。黄沙漫天，苍日清岚，堡镇被沙霾笼罩，车马不辨。
临行前，鹿晨嘱咐一番：“你要继续学习，但不能忘了自己。经验是一种财富，但会随着时间的变迁而变质，时代日新月异，有许多老经验无法解决的新问题，只看经验，会束缚了自己。就像学习的音乐一样，指法与和旋只是基础，重在组合和突破，能出类拔萃的人都善于对待和处理经验。当然，吸取经验不是画地为牢，也不能要价太高，导致别人连还价的想法都没有。”
别离的话不必多讲，李德德打电话给新的项目现场。灰腾西乐的项目经理牛河山说不着急，交代李德德先到片区中心取些东西。
小巴车车停在汽车站门前收集客人，司机面无表情地清理着附着在发动机舱盖上的风滚草，防止这些易燃的枯枝给自己带来麻烦。干燥的风一吹，远处的风滚草又源源不断地飞奔过来。李德德知道这东西非常难缠，鹿晨告诉过他，每到这个时节，这些野路子的家伙都会把自己的根从破碎的土地中拔出来，并蓬成一团草球，开启未知世界的环游。风滚草随风而滚，无眠无休，直到遇到障碍或阻力才会停下来。它们聚集在大风车的基础环周围，堆积在塔筒外的步梯上，有时候想进塔筒里看一眼故障代码，要足足清里上半个小时。
风滚草被司机清理干净，小巴车发车起行，车窗里倒退的景色，是落寞陈旧的堡镇。出了收费站，小巴车加快速度，途径的这些乡村，各个都有点像风场边上的圐圙捕龙。
不忍回头望，故地惹神伤。师徒情意重，来日可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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