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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武雄在升压站碰头会上对安装方的“教育”立竿见影，安装方态度好转许多，施工效率提高不少。两个吊装工作面同时发力，没几天就将剩余机组全部吊完。履带吊将最后一个三叉星徽送上天，李德德盘算着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可吊装结束后，接线组重新开工。休息没盼着，李德德又开始做接线指导。与其说是指导，不如说是李德德在对照着工艺跟工人们学习接线。为了尽快能有底气面对王工头，李德德学得很认真，他努力记下所有动力线、控制线、信号线的连接排布，搞清了长短工具的使用方法，也慢慢地和工人们混得熟络。
李德德每天都在收获知识，同时也在收获电缆头子。放电缆的碳仓很快堆出一个小山，他问青峰：“我每天都收电缆头子回来，但不知道是干什么用，我本以为是要作为质量检测留样备查的，可质检部的人来了，也没有见要检验的样子。”
青峰说：“电缆头子里面是铜线，可以卖钱。”
乌井再往北几十公里，就到了口岸，丁武雄在炕上开会时总说等工程结束了要弄一点经费，带大家到口岸上去转一转，想必这经费就是从这个碳仓里来。口岸什么样的，李德德不知道，据说有一个宏伟的国门，他在风机顶上上往边境方向极目眺望，只看到远处一些矮矮的山叠了几层。那里看起来萧条荒芜，只有风在矮山之间穿行。
风车把风变成电，但在工程师调试好之前，风车无法发电只能耗电。吊装接线只是完成了第一步，调试和试运行等后续工作得等风场上电后才能完成。上电，就是将发电机组和电网连接，给风车通上电。上电虽然简单但也复杂，审批手续就像一道道关卡。青峰说乌井项目暂时上不了电，等我们把剩余的接线和消缺工作完成，雄哥应该会带大家出去放放风。
青峰毕竟也是新人，不知“逐风天下凭我辈，一入风场此生累”的道理。项目上无休无假无节，风不停，人不歇。
丁武雄从升压站回来，叫李德德过去一下，李德德把接线进度和每台机组的缺项记录详细地汇报了一番，丁武雄说：“可以，可以，工作做得很细。”
丁武雄又说：“有这么个事情，你晚上收拾一下，做好转场的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李德德问转去哪里。
丁武雄说：“圐圙捕龙项目很快上电，要搞集中调试，片区从我们项目抽调一个精干的人，我看你行。年轻人悟性高学得快，你已经掌握了接线知识，再去圐圙捕龙学习一下调试技术，正好趁热打铁。”
“雄哥，要去多久？”
“应该不会太久，你先过去，我们随时联系。”
工程管理部的员工到项目上出差会比较频繁，但李德德没想到调换项目的节奏也如此之快。自己来乌井才不足一月，就有了新的安排。毕竟整个新能源行业正在快速崛起、迅猛发展，每个风电人都得让自己快起来，才能跟上公司的节拍。
丁武雄总是抽很多烟，把屋子里弄得乌烟瘴气。项目部的人们不敢闲着，有的在打表格，有的在打手机，有的在打报告，有的在打游戏。李德德跟青峰交接了工作，又将行囊收拾妥当，他盘腿坐在炕上，想有没有什么遗忘。来乌井的这些天，出门去风场，回来就上炕，自己居然都没抽出时间在村子里逛上一逛。
得出去走走。
院子里的梨树上，拳头大的果子隐藏在浓密的叶子背面，虽然样子和熟好的果儿并无差别，但仍然需要一些时间把养分沉淀，如果现在贸然试吃只能得到满嘴的青涩体验。李德德想，等我回来的时候，果子应该已经成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品尝这份香甜。
大门敞开着，李德德从院子出来，又把门掩上。
乌井苏木的最东边，有一个公共厕所和一个被当做垃圾池的深坑。这里的垃圾不需要分类，一股脑地都堆到这个深坑里，村子里的猪、牛、羊都习惯到垃圾池里找东西吃。李德德很不解，这些几乎完全处于自由生长状态的牲口，只需要走上一二里地，就可以抵达满是嫩草的草场，但它们却依然热衷于在垃圾堆里翻找吃的东西，莫非这里有什么可口的食物？吃着特别来劲？这股味道李德德可受不了，每次解决完问题，他都捂着嘴飞快地逃离。
站在厕所旁，可以隐约望见乌井风电场。已经在整齐划一旋转着的是风场的一二三期，李德德现在参与的在建项目正是第四期。牲口们嚼着垃圾，时不时的抬起头眺望远处的草场和风车，非常悠闲惬意。
创始人说年轻人就应该到大草原上、到大风车里去锻炼。李德德觉得风场很好，但说不出好在哪里。乌井和城市最不一样地方，是空气，清新爽肺的空气可以畅所欲吸，提神、醒脑、通鼻；不一样的还有夜空，乌井的夜空通透而深邃，仰头可见银河横跨天宇，繁星璀璨被随意倾洒在无边际的天幕里。李德德置身于星空之中，仰着脖子，旋转身体，这画质精细的全息投影，美的让人不敢相信。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渺沧海之一粟，寄蜉蝣于天地。世间之事，大都如这星空，你看得见却不一定能看得懂。
让人觉得渺小的不止是浩瀚无垠的星宇，让人觉得渺小的还有人类无尽的想象力。想象力创造出巨形机械，延伸了建造者的手臂，有力的手臂组装起庞大的风机，成百上千台风机在草原上形成一个个突起，广袤的草原是地球上不起眼的小小绿地，而地球又只是浩瀚星空中的一颗沙粒。银河里每一道闪耀的光，都来自一颗独特的星球，每个星球都有各自的故事，所有的故事都不会随便发生，所有的故事都带有目的性。
李德德走过乌井苏木政府的旧大院，大院铁门紧闭。赵挺说过，之前一二三期的项目部就在这个大院里，那时候人多，需要一个宽敞的地方。四期项目的规模已远不如从前，大院的租赁合同到期后，项目部便搬迁至现在的户家院子。李德德绕着大院走了一圈，那院子的外墙上用红色油漆写着，人民代表人民选人民代表为人民。
一直走到苏木的另一边，尽头依然是寥廓的星空草原，乌井仿佛是个孤岛，悬浮在这个梦境一般的世界。美好的梦境大都产生于夜晚，太阳把白天照得太清楚，太真切，万物都棱角分明地摆在每个人的面前，几乎没有臆想的空间。做白日梦的人被嘲笑为傻子，傻子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梦境也好、幻觉也好、虚无也好，终究是短暂，终究要告别黑暗，太阳会照常升起，把所有东西拉回到现实中去，不用怀疑。
明天还要赶路，况且再晚点，赵挺就要锁了项目部的大门。李德德顺着来时的路匆忙赶回。虽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至于生出什么难以割舍的感情，但看着村子里这些平矮的砖瓦房，居然凭空蹦出一些感伤，毕竟乌井是自己第一个工作的风场，第一个为生活奋斗的地方。
就像初恋，刻骨铭心或是念念不忘与时间长短无关。青峰说：“嗨，调试完不就又回来了。”但喜欢独自仰望星空的人总忍不住热泪盈眶，这样的人重感情，他们把情感投射到经历的生活中，这样的人通常也会烂情，因为感情来得太快太频繁，就向这草原上随性而起的风。
空旷的黑夜留不住一丝温度，李德德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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