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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酒酿丸子

1

为了躲避记者,卫遥坐上了简熙年的车。车上冷气很足,她的脸却燥热,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简大BOSS,我……”

简熙年睨她一眼:“怎么,想说你错了?”

卫遥叹气:“我没想到,梅姐会在最后时刻倒戈。”

“你没有错。”简熙年转动方向盘,“在那一刻,你相信她的话,并且她也愿意当证人,我觉得没有问题。”

“可是我把案子搞砸了。”

简熙年看向后视镜:“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

卫遥还以为是记者,回过头去看,发现后面开着一辆蓝色敞篷跑车的人赫然就是唐景林。何其骚包!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梅姐是他介绍的吧。”

“没错。简大BOSS,你说,会是他骗我的吗?”

简熙年把车缓慢停下:“与其在这里猜测,直接听他说清楚不就行了。听完了,你才能决定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正确的。”

唐景林一路追来,不是没有理由的。庭审一结束,他就跑去找梅姐了,可没想到梅姐看到他好像见到了瘟疫,哭丧着脸说:“唐先生,你放过我吧,我们家的小孩还要继续读书,而且我人老了,有可能看错了、听错了也说不定呢?”

要说被欺骗的愤怒,唐景林自然和卫遥是一样的。

简熙年的车子一停下,唐景林就紧跟着停了车,走上前敲了敲卫遥的车窗:“可不可以出来一下?”

“你有什么事?”卫遥问。

唐景林眉头皱成了“川”字形,俯身在车窗旁,洒下一大片阴影。

“给我五分钟的时间,我有话要对你说。”

卫遥和简熙年对看一眼,打开车门走了出去。而简熙年留在车上,扭开了音乐,微眯着眼。

唐景林紧张兮兮地看着卫遥:“你是不是以为,我也是被收买了?”

卫遥耸耸肩:“也有可能是你们机场方面故意搞内讧,骗我入局?”

“这次,是我识人不清,反而害了你。”唐景林不怒反笑,“遥遥,你不应该怀疑我。”

“为什么这么说?”

“在这个世界上,假如所有人都欺骗你,我都不会是其中一个。”

唐景林拿出皮夹子,翻开,露出里面的一张照片。

两个小孩子,一个笑得腼腆,另外一个搂着他的肩,笑得露出牙齿,牙齿还没长全,缺了两个。唐景林指着照片:“一个是你,一个是我。遥遥,我是你小时候的玩伴。”

在唐景林的叙述下,卫遥这才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唐景林比卫遥小两岁,小时候两家挨着,卫遥像个柴火妞,干瘦,身量也高,而唐景林和她截然相反,长得白白嫩嫩,个头也不高。不知道为什么,唐景林一看到邻居家的小姐姐,就死缠着人家,没多久两人成了好朋友。这段友谊持续了好几年,直到唐景林八岁的时候,因为父母工作变动要离开。

出国那天,唐景林特意跑到卫遥家,抱着她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还把自己不舍得吃的巧克力放在了她的衣服口袋里。

他一直抓着她的手,用手背抹鼻子,哭得异常惨烈:“遥遥,你要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而卫遥的记忆中,只隐约记得唐景林那天不知道怎么哭得眼睛肿鼻子红,别提有多丑。更让人生气的是,他放在她口袋里的巧克力,因为天气炎热,没多久就融化了,把她那件最喜欢的嫩黄色的、胸口绣着一只小鸭子的衣服给毁了。

她不知道,那是因为唐景林一直不舍得吃,又珍而重之地捏在手里,所以才会融化得那么快。

唐景林说完后,卫遥并没有多大的震动。她童年是有过一个玩伴,但是时长日久,又没有过多的交集和联系,对她而言唐景林也就一个童年伙伴而已,更何况,他还曾经毁了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卫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那件衣服如此耿耿于怀,时间的长河中,总会有一两件奇怪的小事击中内心的柔软,记在心间,嵌入记忆,像红外线的红点,不停闪烁,提醒你,有那么一件事,有那么一个人。

卫遥揉着额头:“我记得邻居弟弟小时候个子挺矮的,怎么会是你?”

唐景林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小时候还没长身体,到了初中的时候我有打篮球,不知不觉就长高了。遥遥,我一直想回来找你,可是你们搬家了,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末了,他又说:“自从认出你后,我就一直想要帮你,可是没想到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但是你千万相信,我一定不会骗你的。”

五分钟后,卫遥坐回车上,简熙年听的歌也恰好播到最后。

他问:“谈完了?”

“嗯。”

“怎么样?”

卫遥看向窗外,无奈叹气:“他没有骗我,是证人反了水。但这个案件我还是错了。”

“为什么?”

“我信任唐景林,信任证人,都太过片面和主观。我本来可以利用录音录像、笔录等方式来固定证据,是我太着急想要赢……所以才会犯了这样的错误。”

“还有呢?”

卫遥深深低下了头:“简主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简熙年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卫遥,你知不知道,你在这个案子上犯的最大错误是什么?”

“什么?”

“你不信任我,你宁愿相信对方证人,也不信任你的指导律师。”简熙年一板一眼地说,声音抑扬顿挫,“让我来分析一下你为什么不信任我,甚至在开庭前都企图把证人给藏起来,不愿让我知道。因为你觉得在案件的处理方式上,和我相去甚远,你害怕我会否决你的方案,于是才在庭上做无准备的战斗,于是被人钻了空子。归根结底,你不信任我。”

卫遥的头垂得更深了。简熙年说的是对的,她有点无地自容。

“确实……是的……”她鼓起勇气,“我总觉得,你不会理解我的想法。”

“我刚才是怎么说的?我绝对信任我们律所的每一个律师,我相信他们把控案件的能力。而你,又是怎么做的?”简熙年揉揉眉心,“我让你联系当事人进行尸检,让你不要带着主观臆断去办案,是因为你一加入了自己的想法,判断就会失准。你无法准确知道案件的真实情况是怎么样的,一旦有个证人出现,你就像握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但你忘了,她也是人,也会有人性的弱点,她说的话也不一定完全就是对的。”

“知道了,我以后一定以法律为依据,以事实为准绳。”卫遥抬起头,眼神湿漉漉的,“简主任,其实出了这样的娄子,你可以炒了我。这样的话,对所里的名声也好……”

卫遥可没忘记刚才那名记者是怎么往律所和简熙年身上泼脏水的。

“卫遥,我也不是没有人性的。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属下犯了错,就迫不及待把对方推出去送死的人吗?你如果因为这样的事情被律所解雇,往后还有哪一家律所要你?况且,这事我也有责任,没把你教好,就是我的责任。”

简熙年目视前方,心里惴惴,刚才卫遥的目光扫过来,像一只惊慌的小鹿,这眼神让他不自在。

他接着说:“就算你认为我是个冷血动物也好,但作为你的指导律师,以后你可以全然信任我。”

2

对于卫遥和唐景林的事情,简熙年没有多问。

车子开回律所,卫遥泡了一杯黑咖啡,又伸了伸懒腰。案件不能就这么搁置,她还得继续努力。

看了庭审资料没多久,卫遥被急召上三十六楼。

简熙年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沉默良久才说:“贝迪的侵权案件现在全权由我来负责,你把整个案件的细节,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听。”

卫遥深呼吸:“事情是这样的……”

听完后,简熙年不发一言,径直走到桌前。

案台上,是一面景泰蓝的国际象棋棋面,棋格黑白相间,黑棋是墨玉,白棋是白玉,棋子的马匹和国王镌刻得栩栩如生。

他伸手,拿出一个棋子,向前走了一步。

“你先提出了鉴定报告,”简熙年又拿了另外一个颜色的棋,走了一步,“对方否认,提出质疑。”

“为了回应他的质疑,你找到了丁红梅作为证人,可是很快证人倒戈。”

简熙年每说一句,就相对应地在棋面上行进一枚棋子,很快棋面上星罗密布。卫遥这才发现,他竟然自己在和自己对弈。

正开着小差,没想简熙年突然抬头,乍然看过来。

“你没发现一个问题吗,每走一步,你都是想着怎么去击垮对方。可你的每一个路数,都被对方事先洞察,予以反击。你的主动,全部都变成了被动,你钻进了死胡同。”

有……有这么严重吗?卫遥拧眉:“那……应该怎么办?”

简熙年长手一伸,把棋面打乱。

“既然要帮贝迪讨回公道,就必须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不能厘清这件事的真相,整个案子就是在迷雾中,永远存疑。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推倒重来,不要被套入对方的思维中,而是……回到原点。”

卫遥:“?”

简熙年看了眼手表:“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在律所门口等我。”

“去哪儿?”

简熙年轻启薄唇,缓缓说:“出差。”

3

按理说,能和大BOSS一起出差,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可是对于卫遥来说,却是巨大的压力。她根本就不知道简熙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辗转一夜难眠,第二天卫遥顶着一双黑眼圈和简熙年会合。看到简熙年的那刻,她的心里顿时被扎得千疮百孔。

简熙年一身西装,熨烫妥帖,手上拉着一个日默瓦拉杆箱,仿佛要去参加高级会议的绅士一样。反观卫遥,穿着运动服,背上挎一个包,脚上还是橙色的运动鞋,好像刚晨跑过来似的。

两个人站在一块,怎么看怎么不搭。

简熙年眼风一扫,哂笑:“我们是去出差,不是去爬山。卫遥同学,你当是去旅游?”

卫遥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嘴里发酸:“简大BOSS,出差不是要穿得轻便一点吗……”

“幸好不是带你去见当事人。”简熙年率先走在前面,“记住了,当律师的第一点,不仅仅要在案件上具备专业素质,而且要让当事人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一名十分专业的律师。”

卫遥不服气了:“虽然说人靠衣装,但是专不专业,不是靠衣服来决定的吧?”

“很简单,我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当事人会选哪个当他的律师?”

卫遥低头,默然无语,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和简熙年抬杠了。

看她一副吃瘪的表情,简熙年的嘴角略微有了弧度。

卫遥一个晚上没睡好,整个人晕乎乎的,等到上了飞机,还是一头雾水。

“简大BOSS,我们去S城做什么?”

简熙年闭着眼,侧面好看得不像话。他微微吐出一句:“自己想。”

卫遥转头看向窗外,心里呵呵一声,真是透心凉。

很快飞机起飞,伴随着巨大的气流声,再渐至平流层,卫遥缓缓地睡着了。

两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S城。

虽然第一次和简熙年出差气氛压抑,但骤然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卫遥的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小雀跃的。还是第一次公费出差呢!

卫遥的新鲜劲还没过完,简熙年就走进了候机室,把午饭在机场解决了。

尽管点了一桌子菜,卫遥还是有点愤愤不平,压根儿就没食欲,说好的出差呢?她到现在连腿都没迈出过机场啊!

卫遥满腹疑问,就见简熙年拿出了望远镜和纸笔。

他认真地把纸面展开,用笔在上面勾勾画画,时不时停下来观察飞机。

观察……飞机?卫遥坐在一旁,完全摸不清简熙年的套路。她瞄了一眼手机,发现微信上全是陈思榕的信息。

——遥遥,你去哪儿了?

——今天不上班啊?

——听说你和大BOSS出差去了?去哪儿风流快活啦?快老实招来!

陈思榕这人是个急性子,卫遥还没来得及回信息,视频邀请就发过来了。

卫遥拉起运动帽套在头上,才点开视频。视频里,陈思榕露出了姨母般的笑容:“遥遥,你在哪儿了,怎么关机了一早上?”

卫遥压低了声音:“别提了,一个早上都在飞机上。”

“你们在哪里?”

“我现在在S城。”

卫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思榕说着,另外还时不时看一眼简熙年。眼看返程的登机时间快到,卫遥掐了视频,回头发现简熙年依然不为所动地坐在那里,神情专注。

卫遥顺着简熙年的眼神看过去,偌大的候机坪,飞机起起落落,还有载着货物的小车川流不息。人、车、飞机井然有序,忙而不乱,但是这样的场面稀疏平常,没什么特别。

再过十五分钟就要起飞了,卫遥忍不住出声提醒:“简主任,我们可以上飞机了。”

简熙年手上还在画着,低垂着眉:“不急。”

不急?这都什么时候了?

“简主任,广播又在催了。”

“简主任……”

卫遥眼睁睁地看着飞机从她眼前“咻”一声飞过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她起身,无力地说:“简主任,我们改签吧?”

“等会儿。”简熙年总算有空抬起头来看她,“快画好了。”

卫遥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壮着胆子:“简主任,你在画什么?”

“贝迪出发时的物流运输平面图。”简熙年指着上面的标记,“这条直线是当事人乘坐班机托运货物的路线,三角形代表监控录像和所摄范围。”

“这代表什么?”

“这里是贝迪运输的出发地,我看过监控,出发时没有异样,但是还想亲自来验证一下,结果和我预料的没什么区别。明天再看看到达地的现场,也就差不多了。”

“到达地的现场,我问问看唐景林能不能帮忙。”卫遥忙不迭把本子收好,“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简熙年看了下时间:“距离今晚最后一班飞机回去还有六个小时,去市区吃一顿刚好。你刚不是还念叨着想吃灌汤小笼包?”

卫遥有点臊,就这么一句她就知道,刚刚的吐槽被简熙年给听到了。

她索性厚着脸皮道:“我还想吃生煎、大闸蟹、小龙虾、八宝鸭、桂花糕,还有醋熘鱼和鸭血粉丝!”

4

一路吃喝,卫遥从饭馆走出来,肚子已经是滚圆滚圆的了。她扶着墙:“不行不行,再吃不动了!”

简熙年的目光斜着瞥过去:“是谁最后又点了一碗酒酿丸子?”

卫遥仍然回味无穷:“可是那酒酿丸子的卖相实在太赞了!”

“行了。”简熙年说,“败给你了。”

两人在外滩上慢慢行走,夜灯初上,光影斑驳。

卫遥双眼发光:“有游轮!”

吃完酒酿丸子后,卫遥就像是个不停顿的小马达一样,打了鸡血,看着什么都有趣。简熙年看她那蠢蠢欲动的眼神,八成是想去玩。

果不其然。

“简主任,现在还有点时间,我们去坐游轮吧。”卫遥乖巧地说。

简熙年突然发现,卫遥叫他的时候,有一个特点,如果有所求,就会叫“简主任”,如果是心里有怨气,则称呼“简大BOSS”,要是真的生气了,就会连名带姓叫“简熙年”。

不过她叫他全名,好像是很久前的事了。

两人很少有气氛这么和谐的时候,简熙年淡淡地说:“有点赶。”

“不会啊,我们现在上游轮,坐一圈下来再直接打车去机场,时间刚刚好。要是提前过去了,还不是坐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卫遥噼里啪啦一顿说,总算把简熙年说动。

天气还有点微微凉,游客也渐散了,坐船的人并不多。

“简主任,这里,这里!”卫遥发现了一个好地方,朝着他招手。

很快,船开了。

“呜——”

卫遥的头发被吹得纷乱,风拂过脸,不凉,很清爽。她把头发拢起来,感受晚风轻轻吹过的曼妙触感。

“简主任,你为什么想当律师?”

尽管是在这么放松的时刻,简熙年仍旧站得笔直。

“可能是因为,司法考试是全国最难的考试吧。”他声音清冽,而后转过头,“你呢?”

“我啊?那可就厉害了!”卫遥站在船头,迎风而立,伸直手,“Objection(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

她神采奕奕,脸上的表情丰富生动,眼睛像小鹿,亮闪闪又湿漉漉的。

简熙年这才发觉,她笑起来,右边脸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很淡很淡。也许是因为吃了酒酿丸子的缘故,脸上还有微微的酡红,看起来直冒傻气。

卫遥笑着说:“是不是活灵活现?我小时候受电视剧荼毒太深,总觉得律师戴着假发,穿着袍子,站在庭上说反对的时候特别帅气!”

简熙年被她的情绪感染,觉得周身都轻松了不少,打趣说:“你现在知道,律师上庭不需要戴假发了?”

卫遥忙不迭说:“对啊,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原来戴假发是英美国家才有,可是我觉得不戴也挺好的,那玩意儿多重啊,戴上多丑啊!”

简熙年肩膀抽动,忍笑忍得辛苦。

“简主任,你笑了?你居然笑话我?”卫遥有点气呼呼,“你不知道我在填志愿的时候,简直矛盾得不像话,一直觉得那顶假发太丑了,差点儿就选别的志愿了。”

简熙年眼里还有藏不住的笑意:“那怎么又填了呢?”

“后来我想啊,反正法庭上不能录音录像,就算丑,别人也拍不下来,拍不下来就没有证据笑话我了啊!”

简熙年还想说她掩耳盗铃,想法真是单纯天真,可卫遥已经转过身,踮着脚,把整个身体挂在了栏杆上。

“小心!”

简熙年伸手去扶,卫遥摇摇欲坠,很快又站稳了。她有点醉了,眉眼里都是笑意,一会儿学《泰坦尼克号》里的情节伸长了手,大喊男女主角的名字,一会儿又嘻嘻哈哈地笑。

过了会儿,卫遥突然抓着栏杆,很认真地喊:“我一定会做一个好律师!一定会做一个好律师——”声音很大,最后的音节拖得很长。

简熙年面不改色,心里想的却是,以后再也不能随便让她吃了。

没想到吼完这句话后,卫遥却突然情绪低落起来,扶着栏杆开始“嘤嘤嘤”地哭:“我错了,我没把案件做好,丢了律所的脸面。”

简熙年徐徐扫过去眼风:“你又在发什么疯?”

卫遥像一个委屈的小姑娘,细声细气地抽泣着:“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律师,我做得不够好。”

有人开始看过来,简熙年丢不起这脸,走过去想扶她,却被一把抱住大腿。

卫遥开始放声大哭起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简主任,你可以原谅我吗?”

简熙年把她从身上往下掰,可惜卫遥像个牛皮糖一样,抱着他的大腿不放手,他掰开了,她又环上了他的腰,号啕大哭起来。

简熙年额头上,青筋直跳:“差不多就行了啊,放手,快放手。”

“不行,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原谅你了!快起来!”简熙年已经快受不了了,要不是和她一起出来出差,他一定会拂袖而去的。

众人针尖一样的目光扫射过来,他丢不起那人!

“你原谅我了,可是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卫遥的鼻尖泛红,哭累了,自己坐在地上。

简熙年心里清楚,这件事他重重拿起,轻轻拂去,还把网上几个造谣的媒体和大V给告了,尽量把伤害降到最低。

在这事上,他是气她不够信任他,但从来没想过要把她给一脚踢开。一是她是自己一手带的,自己或多或少有责任,他做不出让下属背锅的事,另一点是那些报道说的根本无足轻重,只会让维特利的赔偿费水涨船高。

可按她那较真的个性,就真的不会放过自己。

她是真的认认真真在办案件,想做一个正直的好律师。这个事情就成了她跨不过去的坎。

简熙年心里微微一叹,摸了摸她的背:“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卫遥把眼泪鼻涕往他西装外套上一揩,哭了个天昏地暗。而后,她仰起头:“简主任,谢谢你。我以后一定会给简老大当牛做马,给维特利拼命地办案件!你放心,我再也不想跳槽的事了!”

简熙年:“……”

5

飞机半夜才回到B城。

第二天卫遥还是起晚了,到律所的时候,简主任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卫遥打开车门,点头致歉:“不好意思,我起晚了。”

简熙年眼风扫过去:“还不上来?”

卫遥还以为这次又会被简熙年数落呢,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声提醒司机:“开车吧。”

车子缓缓启动。

卫遥坐了一会儿,才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她吃完那碗酒酿丸子后,就有点气血上涌。刚开始没太多感觉,等坐完飞机回到家,就躺下睡觉了。今早出门着急也没顾得上去想昨晚的事情,现在空闲下来,昨天和简熙年相处的一幕幕铺天盖地而来。

她居然拉着简主任去坐游轮……

她居然问他为什么想当律师……

她居然还在游轮上大喊大叫……

实在是太丢脸了!她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去吃那碗酒酿丸子呢!

卫遥悄悄侧身,打量简熙年,看到他神色如常。

本来卫遥想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好奇心害死猫,她探过头:“简主任,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

简熙年目光微凉:“呵……”

卫遥吐吐舌头:“你那套西装呢?”

简熙年苦大仇深地看着她:“丢了。”

“要不,我赔你一件吧?”

“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啊哈哈……我是说我陪你买一件,陪你!”卫遥打着哈哈,把头转到窗外,抱着包包默念: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简熙年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既然你记起来了,回头我把衣服的价格和发票发到你的邮箱。”

“我睡着了,睡着了……”卫遥闭上眼睛,拼命地催眠自己。

就这么一路像是念着咒语,居然也能念到睡着。

到机场的时候,简熙年皱眉把卫遥叫醒。

卫遥睁开眼,发现眼前站了两个大帅哥。简熙年穿着西装,系着领带,衣着一丝不苟,神情淡漠。而唐景林穿着机场的制服,头上戴着帽子,宽肩蜂腰,长身玉立。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卫遥下车的时候,还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他们是不是拍宣传片啊?”

“我认得那个穿制服的,他是机场发言人。”

“天啊好帅,帅得冒泡!”

“另外一个也好帅!”

卫遥哑然:“唐景林,我们是不是太高调?”

“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唐景林信心满满,“我带你们走员工通道。”

自从上次证人反水,唐景林就觉得自己是好心做坏事了,这次积极帮忙,俨然有戴罪立功的想法。在唐景林的带领下,卫遥和简熙年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深入机场腹地。

巨大的候机坪里,刚好有一架飞机席卷而过,引擎发出巨大的嗡嗡声。

卫遥捂着耳朵,很久才缓过劲来。

“这里太嘈杂了。”她说。

“这里就是那天卸货的地点,从这个路线一直过去,那边拐角处再左转,就是传送带了。两地距离大概有1000米,也正因为拐了两个角,所以刚好处在监控的死角里。在视频里,你们看不到的盲区,就是这里。”唐景林不解地说,“不过,你们来这里,真能找到什么吗?”

飞机的声浪太大,卫遥说话已经要靠吼的了:“你说什么?”

“我说……”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简熙年已经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来了。

唐景林说得不错,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就是视频中的盲区,因为在两个拐角处,中间出现了一个灰色地带,属于两边的视线相交点。如果不是靠得近,是绝对看不清楚这视线盲区里发生了什么的。

简熙年从监控盲区的起点开始案件重演。

“整个监控盲点的路段有1000米,开过这段路程的时间大概是一分半,但实际上却用了十六分钟。在多出的十五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随后,简熙年走到前面一个拐角处,半蹲在地上,用手在墙壁上探了探:“你们过来看,这里像不像干涸了的血液?”

卫遥和唐景林对看一眼,走上前去。

候机坪底下的墙壁是用国外进口的不规则形砖块垒成,而简熙年说的这个位置,恰好距离地面70cm左右,只有半蹲下来才能看见,较为隐蔽。

由于墙面是绛红色,那抹涂红就显得十分不起眼,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和周围颜色的细微区别。

“这里的血液会和贝迪有关系吗?”卫遥提出了疑问。

简熙年拿出本子,画出了平面图,说:“从那里载货车开始进入盲区,然后车子的轨迹是这样,直至开到这里,发生了某些事情……”

唐景林皱眉:“你是怀疑,在这段距离停留的十五分钟里,发生了意外事件。”

“不是怀疑,是肯定。”简熙年合上本子,“有可能货物太重,或者中途遇到了什么人,还是因其他事情耽误,都有可能。”

唐景林抓狂了:“那就是说,今天什么都没能找到了?”

卫遥叹气说:“或许还有其他的证据,我们再找找看吧。”

简熙年沉吟着开口:“不要紧的,只要是进出过现场,总会有物质交换停留在这里,能找到的。”

一时之间,三人各怀心思,都沉默着。

伴随着他们的沉默,有一架飞机从近至远,朝着蓝天腾飞,带起一股子热气。

卫遥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呢喃:“到底有什么办法,才能知道那天发生的事呢?”

简熙年往回走:“除非有航拍器。”

“这地方怎么可能有航拍器呢?”唐景林自嘲地笑,走了一会儿,陡然顿住了。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激动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确实有航拍器啊!”

6

唐景林把卫遥带到一处山清水秀的农家乐生态园。园子建在郊区,集齐住宿、饮食、娱乐、休闲的性质,很有点小桥流水人家的况味。

车子停稳后,卫遥下车,又担忧道:“你确定这里真的有我们要的东西?”

“放心吧,我查证过了,他们的大本营就在这里!上回他们来我们机场偷拍,抓了好几个人,但隐蔽在背后的,就是市里一家开发无人机公司的幕后老板,庞泽。这个庞泽很神秘,神出鬼没的,外人几乎掌握不到他的资料,只知道是个男的,其他年龄、身份信息都被捂得严实,无从入手。”

唐景林压低了声音,说:“后来我们摸清了,发现他在其他地方也有产业,生意做得很大,都是高精尖领域,最近却突然转变口味,常常在这里出没,我们怀疑这里就是无人机研发公司的大本营,这个人同时也是这家农家乐的老板。”

“无人机研发公司为什么要在这里?”

“这里地方开阔,适合无人机飞行,又隐秘,无人知晓,来的大多是游客,不会去到后面的研发基地,所以这里实在是一个搞研发的好地方。”

卫遥又想到:“既然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场所,为什么还要去你们机场偷拍?”

“一个是想要尝试他们的新机型,看看我们的系统究竟能不能识别出他们,另外一个就是他们想要向机场挑衅,是个非常大胆的做法。所以我推测,他们的这个老板,很有蔑视规则的意思。”

“你见过那个……庞泽吗?”

“没有。这个人很神秘,几乎没有人见过他。”

今天简熙年在忙一个公司并购的案子,并没有过来。

卫遥和唐景林两人沿着古色古香的过道走到农家乐的门口,有人热情地迎上来:“你们是要摘果子,还是吃午饭?”

卫遥扬起眉,看向唐景林。唐景林开门见山地说:“我们要见庞泽。”

对方的态度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我们这里没这个人哦。”

卫遥给唐景林使了眼色,说:“我们想吃顿农家乐。”

那人把他们领到一处八角小亭里,亭子外面是一大片竹林,里面摆放着石桌子和凳子,桌面清新整洁,凳子上雕着镂空长寿花,很古朴典雅。

唐景林胡乱点了几个菜,卫遥以上洗手间的名义,四处逛了逛,发现确实有一个地方是插了牌子的,写着:工作重地,游客勿入。

很快,唐景林也绕路走过来,趁人不注意,两个人走到了那块牌子的后面。

沿着小道往前走,景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隐约可以听见有呼呼的风声,以及怪异的静谧感。

卫遥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唐景林倒很镇定。两人再走了一段距离,突然间,有一道奇怪的“嗒嗒嗒”声由远而近地传过来。

唐景林心生警惕,从惊异中溢出一句:“是螺旋桨!”

那声音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速度很快,唐景林喊了一声,把卫遥拉到了身前。一架乳白色的无人机瞬间擦着卫遥的脸,从她眼前飞了过去。

是威胁,还是警告?

卫遥惊魂未定。唐景林脸色铁青,愤然说:“是谁?”

竹林里,只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那个人显然是躲在暗处观察着他们了。

唐景林把卫遥挡在身后,环视四周,冷哼一声:“怎么,还躲起来了?敢做不敢当啊!”

风移影动,有竹叶晃动的沙沙声。卫遥循声望去,看见一片竹林的尽头,有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那个人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皮肤苍白没有血色,浑身透着不健康的气息,神情慵懒傲慢,抬着下巴,恣意轻狂地说:“哈,居然吓成这样,真没劲。”

看到对方是个未成年的瘦削少年,唐景林的火气陡然降下来:“熊孩子,恶作剧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才不是孩子。”那人语气嫌恶,指着前面的牌子,“还有,你们是不识字?没看见不能进来?”

“这是我们不对,但我们确实有事情想要找一个人帮忙。”卫遥凑上前,“你认识庞泽吗?能带我们去见他吗?”

那人皱眉:“庞泽?你们找他做什么?”

卫遥猜测这个人应该也是无人机公司的内部人员,只不过有点恃才傲物。她说:“我们有个案子,想要找他帮忙,只有他才有无人机里的影像。”

“找庞泽?省省吧,你们找不到他的。”那个人不以为然。

“什么熊孩子,口气这么大!”唐景林有点生气了。

卫遥拉着他不让他上前,说:“为什么?他不在这里吗?”

“庞泽神出鬼没,没有人能找到他。”那人打了一个哈欠,说完就要走开。

卫遥沉默片刻,突然开口:“你就是庞泽吧。”

那个人嘴上衔着若隐若现的笑,漫不经心地踢了块碎石头,虽然没说什么,但脚步已经慢了下来。

卫遥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我们和你的公司没有利益冲突,纯粹是为了一个案件而来。你公司的无人机进入过机场,还拍摄了一些画面吧?”

“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想确认4月21日当天的货物托运过程中是不是发生了意外,所以请你帮忙。”

庞泽耸肩:“你也知道这些是我们秘密拍摄的,我凭什么要给你看?”

卫遥追上去:“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一定会尽力做到。”

“我没什么需要的东西。”

庞泽欲走,唐景林开口了,声音轻飘飘的,却一字不落地钻进庞泽的耳朵。

“我知道你蝉联三届国际青少年无人机公开赛冠军,自称无敌手,可要是我赢了你呢?”

庞泽的脚步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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