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鼓声雷动，双方人马厮杀，楚央一众人立即加入了支援。
兵刃相接直冒火星，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而伤口也像这般撞击一样，快速的汹涌的被撕裂，汩汩流出了恨与悲。
战场无情，不给敌人彻底的死亡就是给自己死亡的机会。
一分钟能诞生出成百上千的怨灵。罢了，让他们去埋怨这世道吧。杀戮对于将士们来说，有时候只是为了活下去。
楚央在马上随时变换着姿势，以最凶猛力量的重心将敌人刀刀致命。她的大刀上连缀着豆大的血珠，在阳光下滑腻而艳红得刺眼夺目。
就像她的唇，红的似血，鲜艳，热烈。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像一只狼一样地嗜血，或者她竟然如此熟悉死亡。这凶狠和嗜血是拜蚀心的法师们所赐。
打斗中，楚央看到了正在最一线奋勇杀敌的秦意之。秦意之的脸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身上也已经挂了彩，然而战斗力依旧不减。
楚央一边打，一边往秦意之身边靠拢。
“思齐在哪儿？”楚央终于窜到了秦意之的身边，秦意之见有陌生人靠近，箭矛顿出，被楚央拦下。楚央这才发现他的眼睛被溅了血，鲜红的点在瞳仁里，发出火热的光芒。
多少年后，楚央见到了秦意之，才发现他眼中的血滴仍在。这不仅仅是思齐的第一场战斗，也是同样年轻的秦意之第一次面临无可回天的战斗。这种绝望，是活着血光，铭记一辈子的。
楚央攥紧了秦意之的衣襟：“我在问你呢，思齐哪里去了？你不是说要保护好他的吗？”
秦意之几番确认方才看清眼前这个嗜血狂人竟然是那个他原本以为只会做做女红的小姑娘。
“楚央？你怎会武功！”秦意之从战场的狂躁里抽离出来，他盯着楚央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央欲言，一行行箭从城池上疾射而来，她只能策马抵挡。
唃厮啰的军队正如黑云一般从远处行军而来，马蹄声声扬起了巨尘。
兵临城下，夕阳洒满了金色的光芒，楚央俨然已成为一个战斗神。她眼里蹦出的是灼人的热火，“我的武功是皇四子教的，我的命是秦大将军给的，这个时候，我怎能退却！”
远处唃厮啰大军有人高喊：“交出皇子，饶你们一命！”
秦意之愤然道：“我去！好你个唃厮啰，竟然偷偷藏着逆反之心！你爷爷我要和你们拼了！”
众人又大战了几个回合。秦意之已身负重伤。
楚央替他奋力挡箭。然而箭却越来越密，连楚央自己也胳膊上中了一剑。
“别管我了。”秦意之突然低声吼道，他已经重伤在身，“思齐在狼山下。唃厮啰的目标是他。这里交给我，你快去找他。”
楚央定定地看着她，手中的缰绳有些犹豫。
“他受伤了，务必掩护好他。”秦意之的眼里红红的，饱含着希冀。
楚央望了秦意之一眼，立刻折往狼山。
一阵赶路后，只见前方苍茫的戈壁上，秦大将军正站在古道边，几匹马正在狼吞虎咽吃着为数不多的干草。
“什么人？”几个马甲破了、摘下头盔一头乱发的士兵看出楚央单枪匹马，着装也是汉朝的盔甲，所以只是松松垮垮地拦住了楚央的马匹。
“秦大将军，我是楚央。”楚央大声的喊。
“楚央？”秦大将军深重紫黑的眼袋快速地颤动了一下，他睁大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抬头看着楚央，“剩下的队伍都来了？后勤兵也来了？你怎么一个女孩子也来了？”
“殿下可安好？”楚央急急的问。
秦大将军低头叹了口气，指指不远处的一块木板。那里正躺着一个人。
楚央跑去，思齐正躺在板上，脸色晦暗。胸口插着一支粗壮的箭。他已经昏迷了。
几缕乱发粘在他脸庞上，分不清是汗水粘粘的，还是血液粘粘的。
他的唇已经失去了血色。却还是喃喃道，“楚央。楚央。”
“殿下！”楚央迸出泪，“快醒醒，不要睡了！”
然而思齐还是昏沉着，并没有半点意识。
难道思齐就这么走了？不！
楚央真的想仰天怒吼，然而现场上已经是兵荒马乱，形势岌岌可危，每一分每一毫都可能产生更恶劣的变化。
已经来不及悲伤了！
楚央突然心里一动。
“秦大将军，我有一计。请赐我十名死士。”楚央已经下定决心。
楚央换上了思齐的衣服、铠甲。当她跨上那匹宝马，昂扬的身形散发出的阳刚之气丝毫不让须眉。
秦大将军十分为难，看着已经不省人事的思齐只能让楚央作了替身。
于是楚央披甲，思齐素装，兵分两路，一路是秦大将军带着思齐，和剩下的旧部众人，一路是楚央和十名死士。他们在唃厮啰军队逼近狼山时分道扬镳，果不其然，唃厮啰紧逼楚央这边，穷追不舍。
周围的死士顽强支撑着，他们竭尽所能的杀敌破阵，最终还是寡不敌众，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最后只剩下楚央仍在策马狂奔。
楚央一路跑了很远很远，几乎从西到东跑完了整个西夏。她这才发现，原来大地是这么的辽阔，原来风景是这么的千变万化，原来就算是植被，也能有这么丰富的重叠和纹理。她穿过山，越过牛羊群，从张着大嘴露出一口惨白獠牙的狼的旁边呼啸而过，在戈壁滩骑着马晃晃悠悠，又在沙漠里毫无方向地逃亡。粗劣的树枝划过她的脸，冰凉的雨水淋透她的身，重新焕发的夕阳刺着她的眼睛，在她的眼帘形成了模糊的光晕，她被光射得恍惚而倔强。最后连马也走不动了，马蹄渐渐变得无力。
她真的很累了。但是她还是靠着最后那股劲儿头也不回的策马奔腾。
马儿终于放弃了，虽然贵为千里良驹，也有走不动路的时候。它喘着粗气，开始原地徘徊，不安分的摆动着马尾，楚央挥鞭，它却直接坐下了。
楚央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地上。然后她用最后的蛮力迅速的、不动声色的重新站起，仍然往前走着。
楚央的身后，唃厮哕的大军不动声色的随她行走，兵甲摩擦发出铁片的撞击声，像四散而来的响尾蛇，巨大的声响想一堵墙一样密不透风的包围着她。
楚央低下头去看自己左手上戴着的玉指环，那是吴叔留给她的。她用衣袖擦干净玉指环上残留的血迹，露出了清澈的微笑。
楚央还是继续走着，最终跌落在地上。在昏睡过去的那一刻，她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中的繁星，一大片熠熠灿烂的星河，她想起了吴叔，想起了思齐，甚至，想起了白茫茫的雪地。她被戴着斗笠的女人拉着走，一步一个踉跄，脚下的雪很重很重，就像她现在的身体也越来越重……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一人从大军中以沉稳的脚步声走近，腰间环珮叮咚作响。
有人道：“啻羽世子，小心他有机关暗器！”
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回道：“这不是我们要的人。”
“兄弟们回头追！”有人立马喊。
“不用追了。他们已经跑远了。”
“杀了他吗？”刀鞘打开，只觉寒光一闪。
“他太累了，让他睡吧。”那男子继续回道。这声音也是从栀子花里绽放出来的，只是不是他的声音。
楚央这一睡，仿佛睡了一个世纪。然而当她醒来时，肩臂的酸痛和伤口还是提醒了她——这场战斗不是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