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放手
现在他做下了这一个决定,又重新放下帘子,微笑着嘱咐车夫,“快一点。”
齐素今日颇有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一切都是随便,直至到了第三日的大婚,方才又有些紧张起来。
自己想起来的时候有一些好笑,明明是已经结过一次婚的人,现在再来第二次,理应会好很多,但这一天起来,还是觉得浑身都绷紧了不自在。
她是在害怕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赤比与中原接壤,虽然习俗多有不同,大体上的流程却还是差不多,齐素从一早开始就被人摆弄,始终有些担忧。
因为是外来公主要嫁给皇位继承人,所以婚礼的仪式异常浩大,只可惜齐素自己却只能一直闷着,除了在皇帝面前拜堂,以及之后的喜宴中一一拜见文武百官,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参与到整个婚礼当中来。
乌丸邦这一天都是相当高兴的,齐素看得见,却也发现不了和平时太大的区别——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人,淡淡地笑着,得体到不行。
倘若不是要显现出中原女子的修养,齐素也是不会在酒桌上这般周旋的,她不用喝酒,总是站在乌丸邦身边,衬以满足的微笑。
时不时点头,偶尔和女眷们说一些女人间的事情,显得十分和谐。
直到晚上,齐素坐在殿内,等着乌丸邦回来,才发现自己所紧张的事情。其实原来是洞房。
赤比女人不用盖头,自然也就不用偷顶着红布一直坐在床上,什么也看不见。她坐在新房内的桌子旁,喝点酒,吃一点东西,乌丸邦因为应酬太多,估计要等到半夜才会回来,省的饿着自己。
她正这么想着,外面便有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近至殿内,又恢复安静。
想必是他过来了。
她手顿了顿,随即立刻又接上,依旧给自己倒酒。
于是乌丸邦进来,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身着红衣的女子,除去了凤冠批霞,脸微微发红,正仰着脖子,一口喝净杯中酒。
异常漂亮。红衣似火,愈发显得肤白如雪。
他倒也不忙着进去,就这么倚在门框上,环着臂,嘴角噙笑看着他。
齐素又喝下去好几杯酒,方才发现了门外的人。点点头算是招呼。
乌丸邦进来,也在旁边坐下,脸上也已经有些醉意,晚宴的时候,他被灌地不少。
现下趁着酒意,愈发觉得满足。
“爱妃。”
他看着她,这么叫了一句。
齐素没有抬头,只是摆摆手,“我讨厌这称呼,改叫娘子。”
她举起酒杯,冲乌丸邦晃了晃,“嫁给十三王的时候,我挺希望人叫我王妃,结果他们都叫我夫人,现在好了,我做了皇妃,才发现我一点也不喜欢别人这么叫。”
乌丸邦宠溺地点点头,又微微张口,“娘子。”
齐素眉开眼笑,也给他倒了一杯酒,放到了他面前,“对嘛,听起来就跟哥儿们似的亲热!”
乌丸皇子脸色顿时有些发黑。
“我倒不是娶你回来做哥儿们的。”
言毕又轻轻凑上去,凑到她耳边,“是娶回来做娘子的……”
耳边,耳边,又是耳边!
齐素有些恼怒地避开,虽然没有明言拒绝,却还是让乌丸邦有些不悦。
顿时变脸,“齐素,你可知,大婚之后,你就是我乌丸邦的女人了,做妻子的该做些什么,你不会不清楚吧?”
乌丸邦兴致被搅,眯起了眼,敛去笑容,冷冷发话。
“我在等我喝醉。”
她毫不避讳地坦白。
“已经有七坛酒了……”她指了指桌下七个空空的酒坛,“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这么一说,她喝酒的速度更快,几乎是提起了酒坛就往嘴角灌,酒沿着细长的脖子一路流下,尽管失态,但还是漂亮。
他不得不承认,她有世界上最漂亮的脖子,只是这一幕,却还是刺得他眼睛发疼。
乌丸邦几乎是一把扯过了她,拉到怀里,还由不得齐素反抗,吻便铺天盖地而来。
霸道又神情,似乎要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齐素后脑被钳住,不得动弹,她用脚去踢他,他不避开,却将她抱得更紧,舌头缠绕至她口的每一处,连嘴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她愤怒地想要推开他,但这一次抱的力气,却好像钢铁。她狠下心来,咬不到你的,就咬自己的!
闭眼用力咬牙,血腥味破出,即刻在口中蔓延,随之而来的便是舌头中处钻心的疼痛。
她是个怕疼的人,她一向都是。
但乌丸邦尝到这一股血甜,却仿佛更加愤怒,舌尖直往伤口探寻,直至找到破断的血源,便更加用力吮吸,他竟然在喝她的血!
疼……舌头疼,心也在疼。齐素闭着眼,想要努力忍住,但疼地眼泪还是要掉下来。
流到嘴角,和血混合在一起,又咸又哭,异常涩口。
他突然在这一瞬松口,放开了她。推开她到对面,看见她又是满脸的泪水。
唇上有血色的印记,肤白如玉,异常妖艳。
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大口呼吸,齐素滕地一下掀翻了桌子,“你怎么不吻死我算了?!”
“我不能呼吸,我流血又掉眼泪,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看见她哭,乌丸邦又心疼地禁不住伸手,想要安慰,然而手刚刚动了动,却立刻放下,转而重新被怒气所取代。
“那个人是谁?”
心思缜密如乌丸皇子,既然可以看透她的种种伎俩,又怎么不会发现这么一件小事?
怎么答应地这样爽快,怎么一路迁来赤比,几乎就没有给他造成过任何麻烦?
她本不是什么顺从的人,她本是个破罐破摔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就嫁给他乌丸邦?
国家么?
他清楚地看见这个人的自私,清楚地看到倘若不是在意的人,就算造成再多困扰,她亦不会插手——两国交战又怎样?
她爹是镇国将军,年迈却依然不老,交战又怕什么?只会给他一个机会,至于这全国的百姓,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他又舍得让赤比国的百姓们一道遭受这个灾难么?他终究是要娶一个公主回去的,这就是他的任务。他违背不得。
多么浅显的道理,她又怎么看不出来?
赤比在这一回,的确是很占优势,但优势仅仅在于挑选他心仪的女子,还不至于闹到连十三王的王妃也要一起送出这样的地步——她为什么要答应?
京都不好么?她原本活得这样逍遥自在。
“我再问一遍,那个人是谁?”
酒坛一一摆好在桌下,她弯腰又重新提起一坛,鲁莽地撕去封条,依旧是大口大口地往下灌,但酒毕竟还是辣,舌头又刚刚被自己咬伤,流经伤口,想必是被辣地不行,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蹲下来,将一手的酒坛放在地上,眼泪掉得更加汹涌。
乌丸邦心一颤,上前走了两步,却又还是止下,距她一步之隔。
“就喜欢到了这样的地步么?”
他身形有些轻微的摇晃,觉得绝望,“我都不曾见你哭过,你却为他哭了两次,每一次,都是这样身心俱碎!”
“他到底有什么好?!”
桌子已经被掀翻,他随手拿起凳子,在地上便摔得粉碎,“你把我当什么了?!”
碎片飞溅,有一小截砸到了齐素的手臂上,因为太过尖锐,衣服被划破,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破皮之后又立刻开始流血。
齐素却已经无暇顾及,仅仅只是捂着嘴,想要制止住哭声,却似乎更加肝肠欲断。
乌丸邦夺门而去,一夜无眠。
而房梁上,此刻却掉下来一个糟老头子。
盯着蹲在地上哭的齐素,在地上左右跳窜,哈哈大笑,“莫言一个个想得要死,你却早已经有了心上人,真是有趣有趣!”
齐素闻声,忽而有些警觉,抬头一看,竟然是个笑得癫狂的老头。
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听口音便是正宗的京都人士,她有些警觉地站起身来,抓住了手上的酒坛,似乎想要当做武器,“你是谁?”
秦道嘿嘿一笑,寻了一个凳子,笑嘻嘻坐下,“莫怕莫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来向你讨一样东西。”
老头不言,只是用眼神瞟了瞟她的左手,那里正垂着三个翠绿的镯子。
齐素有些似乎一时间还没有理解,为何会有一个京都人跑来了这里,只为三个地摊上的镯子——她盯着秦道看了一会儿,哦地一声反应过来,“你是上次在地摊上的那个人!”
秦道笑眯眯点头,“不错不错,那……镯子给我吧?”
齐素并没有问他,何以为了三个破镯子竟然一路追到赤比来——但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皇宫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显然说明了一点,眼前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况且……留着镯子又有什么用?
她苦笑一阵,觉得自己可悲,都已经大婚了,为什么还不肯摘下来?
现下正好是理由——她立刻低头去摘,摘下了两个,递到了秦道手里,“拿去吧!”
还有一个在手上,怎么摘也摘不下来。
秦道倒也不催她,反倒觉得好玩,好似看戏,“五环之中,唯独凤镯不得落,可不是天意么?”
流歌手中的血玉镯共有四个,加上他手上的扳指,一起就是五个,秦道盯了好久,才稍稍发现了这么一点门路。
镯子若是浸泡在血水之中,吸收血液,则会隐隐显现出文字图案,齐素手上脱不下来的,便是最小的一只凤镯。
眼下自己手中的乃是两镯,为虎与蛇,缺失的一个在流歌手中,图案乃是龙,刚好与凤相配,这下镯子拔不下来,反倒让他觉得别有寓意。
他缩着脖子嘿嘿笑了笑,“小姑娘,看来你的如意郎君不是这个皇子啦!快快回京都才是!”
谁知齐素听闻这一句话,却骤然转身,将手砸向了身后巨大的花瓶,秦道正坐着,还来不及去栏,镯子已然碎掉。
叮当落地,断做两截。
花瓶也在一瞬间破裂,齐素手腕之上,赫然便又多了好几道划痕,瓷片夹在手腕上,血又流地厉害。
她却一把用袖子抹干净了泪,在一地的碎片之中捡起了断裂的两截碎玉,上前又放到了秦道手里,“只能这样了。”
秦道仿佛还有些不敢相信,待到他看清了手中拿着的的确是两截,而不是一整圈之后,立刻又开始捶胸顿足,嚎嚎大哭,“我的娘,这可是上好的血玉镯!”
齐素微微一愣,却随即笑开,“那又如何?”
现在说……又有什么作用?
她戴这镯子的时候,不计较它是什么,觉得哪怕是块石头也宝贝,现在她摘下这镯子的时候,也是一样,哪怕是最好的玉,也和石头无异——已经摘下来了。
这便是答案。
她打开了门,又提了一坛酒揣到了秦道怀里,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素云大婚,不曾请前辈喝一口喜酒,以此当做补偿。请便。”
显然是要赶他走。
秦道起身,犹自泪花连连,似乎还没有从血玉镯的悲伤中反应过来,只是迷迷糊糊提着酒坛,应了一声,“血玉啊!”
便骤然起了一阵烟雾,齐素探头出去看,却发现来者已经无影无踪。
好了好了,终于走了。
她低头看了一地的狼藉,觉得眼睛好像在霎时又干涩起来,不明白自己刚才究竟是怎样,竟然可以流出这样多的泪水。
是的确想过要诀别,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坚决的方式。她亲手碎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希望,像是赌气,但更像是解脱。
这下一切已然得到定论,疼便钻心了。
手臂上,手腕上,还有舌头上。尤其是手腕上,她坐到床边,拔去了几个稍大的瓷片,小血柱顷刻汩汩而出,还又一些是陷在肉里,自己用手也拔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这种情况,显然是不能叫侍女们进来了,便干脆任由它这样流着,头一仰,躺在了床上。
也许当时是有这样一种心境,死了就死了吧。
第二日早上起来,齐素稍微翻了翻身,被发现人已经被包扎地严严实实,手臂,手腕都是,但是浑身无力。
乌丸邦脸色发黑地坐在床边,盯着她。见她醒来,便立刻冷冷起身要出去。
齐素立刻伸手,抓住了他。
“对不起。”
她觉得,她这一句话,他一定是明白。
“我还在适应,只是犹自有些不甘心……并没有任何要冒犯你的意思。”
乌丸邦的身子有些僵硬,轻微地挣扎了一下,最终却还是停止在原地,只是没有转身。
“我已经过来了,嫁给你了……不是么?”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是不是仅仅只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我都过来了,这才是事实,不是么?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齐素这个名字也都不复存在,谁不会有一些不甘呢?
她松开了手,重新垂回到床边,闭上了眼,觉得已经说完了所有自己要说的话。
乌丸邦还愣在原地,察觉到这一瞬间衣袖的松开,顿了顿,终究没有转身,“你好好休息吧!”
我吞了吞口水,觉得是罪有应得——这都是我自找的,不是么?
强迫着身边每一人离开,拒绝身边每一个人,从京都到赤比,都是我自找的。
“晚上再叫我吧!”
我随口吩咐身边等候的侍女,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可是,您还没有吃东西……”
“出去。”
我背着手过去,挥了挥,“不要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