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选择
转头来看见阿宽阿窄,有些奇怪,“你们俩怎么满头大汗?”
能说是被您给汗的么?
“天气热。”
两人连忙用袖子去擦,“帐篷里太暖和了。”
可是风在外面刮的声音吓人,等帐篷里都安静下来,两人的马虎眼便立刻就破了。
“把齐将军叫来。”
顿时冷下来的脸对向了正在擦汗的两人,“就算她是要解决我——也给我把她叫来!”
阿宽手一抖,前手连忙系好了纱布,后脚立刻就飞跑出去了。
阿窄见情形不对,也紧随其后飞跑出去。
两人出了帐篷,又走了颇远,见左右无人,方才放下心来。
阿窄皱着眉转头,“你不是去齐将军营里看了么?”
“没人呀!”
阿宽有些委屈,还吃了一嘴的灰。
“你呢?”
同为小厮,爱好八卦,怎么可能真听师傅的话,乖乖不去管闲事?
“我琢磨着……”他悄悄凑过去,“齐将军可能被都督送到中原求和去了!”
“啊!”
得听似乎更为可靠内幕消息的人顿时大吃一惊,“都督怎么会……”声音又放低下来,“就不怕大皇子怪罪么?”
“都督是不知道齐将军和大皇子的关系嘛!”
瞧他在城墙上拿着镜筒躲躲闪闪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有鬼。
“那……”阿宽又有些迟疑地望过来,“要不要告诉大皇子呢?”
“废话!”一个栗子头打过去,“师傅说让咱俩闭嘴,当然就是闭嘴!”
“张医,嗯?”
这一声嗯……含义复杂,情绪更为复杂,声音……也好复杂。
两人哆哆嗦嗦转身,正见到的便是已经穿好衣服,整理好头发,脸色发青,站在身后的大皇子。
只是脚步依旧有些虚浮,嘴唇无色,看得出来是勉强支持。
阿宽连忙伸手去扶,“您小心身体!”
使劲向阿窄打手势,于是一双哆嗦着的手便更加哆嗦,慢慢地伸过来,要去扶另一边。
“啪!”
被打开了。
阿窄腿一软,立刻双膝着地,“小的并没有看见齐将军过迟度关,也并没有听见都督说由此打算,小的是逞一时口快,胡乱说来的!”
“空穴不来风。”
他伸长了手,阿窄身子一缩,却立刻被拉住,原来是要拉他起来。
“去请都督过来,我就在齐将军的营里候着。”
脸上已经又是平素那副温温软软的好脾气样子。
阿窄疑心刚才威胁的眼光一定是自己看错,连忙哦了一声,跑去都督营里。
前转几步,就是齐素的帐篷所在。
守卫的两个侍卫自然是没有拦,阿窄扶着乌丸邦进去,便径直在主人的床铺上坐下。
有个侍女迟疑着伸了伸手,似乎是要来拦,见是大皇子,便有讪讪地放下。敬上茶之后就和另外一名侍女一起垂首站在一边。
“我坐,不碍事的。”
仿佛是看见了她的难堪,乌丸邦微笑着转头,“齐将军不会怪你的。”
那名侍女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另一名侍女在背后扯了扯她,身子被扯得偏了偏,她似乎反应过来,连忙闭嘴。
这些小动作,自然是没有被乌丸邦落下。
“你刚才要说什么?”
微笑朝那边,侍女有些惊讶地结结巴巴,“没……没什么。”
“有话不说,”他咋了咋舌,“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你们主子没教你么?”他挑了挑眉,“还是让我来代劳?”
“是将军特意叮嘱,说不让您进来,就算进来了,也不许您碰任何东西的。”
拉扯她的那名侍女板着脸上前,将先前那名稍稍胆小的人拦在了身后,“奴婢们是奉命行事,还请大皇子息怒。”
他复又微笑,淡淡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
“阿宽,去把齐将军这篷里能拿得动的东西都拿来我面前走一遭,”他定定地笑着,“我每样都要碰一回。”
这倒是拦也拦不住了。
都督进来,先是躬身行礼,乌丸邦有病在身,便只坐在床铺上欠了欠身子,一手不停地在阿宽搬过来的东西上碰一下,再收回去,一手和都督说话。
场面很是有些诡异。
“齐将军的行踪,都督想必是清楚的吧?”
阿窄在背后低着头,不着痕迹地又后退了几分。
都督斜瞟着眼看见,心里有数,便只得长叹了一声,说了实话。
“大皇子,边疆战事,做不得儿戏。”
纵然对方可以拿军马夺美人,他这边,却也不能如那边一般,如此不明事理。
“我何时儿戏了?”
他左手依旧在不停地触碰,右手却伸上来,弯着从背后画了个圈到前面,比划的正是在迟度关前被射中的那一箭,“这也是儿戏么?”
“这……”
其实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故意送死,好让某人回心转意吧?
“我原不晓得,我乌丸邦的性命,在都督看来,也是如此一文不值。”他淡淡地诶了一声,“我的命,也都是会被当做儿戏的。”
“这……”
“正是因为大皇子性命宝贵,才当不的儿戏!”阿窄连忙接口,随即讨好地转向都督,咧嘴笑着。
遭受到一个凌厉的眼神后闭嘴,他开始自求多福。
“齐将军是自己过去的,看得出来,在中原也多有认识的人。”
他小心地措辞,开始观察乌丸邦的脸色。
“微臣不曾要求,更从未提议……这乃都是齐将军自己的意愿。”
仿佛看透了乌丸邦的企图,他连忙又接上,“大皇子可曾想过,齐将军说不定……是自己想要去中原的。”
你若是想要过去,就是送死。若是想要招齐兵马再过去,就是拉着将士们去断胳膊断腿,无论哪一样,都是他所不希望看见的局面。
乌丸邦左手依旧不停,速度却有些慢下来。
都督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过了迟度关,就是中原——她怎么会不想回中原?
京都在望,有十三王——还有她在新婚之夜拼命喝酒,想起来的那个人。他不敢断定。
对于这个总是拼命闪躲和逃离的人,哪怕瞧见她泪水横流,也都是充满不确定和怀疑。
是否在那个人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他从来都不知道。
阿宽搬过来一条板凳,他习惯性地伸手要摸上去,却迟疑一下,停在了半空。
她坐过的凳子,我也这般宝贝,非赶来迟度关,笃定那新皇帝要射自己一箭,哪怕偏躲及时,却还是连命都要搭上——他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嘲讽的笑,对着半空中,吓了众人一跳。
乌丸邦啊乌丸邦,你又何时狼狈到这个地步?
齐素被扛着进城,一直在城墙上张望的统帅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吩咐人下去迎接。
曲高歌自然是一一拒绝,一直将她扛回了自己的行宫所在。
拳头雨点般落在胸前。
背后的衣衫上也尽是黑鞋印子,嘴里也将开朝以来所有皇帝都问候了个遍。
看得一众小心跟在后头的人胆战心惊。
是哪里来的泼妇?
头发绰绰都垂在前面,也看不清相貌。
直到行宫内部,一直进了龙塌所在,众人止步,方才被小心地放下来。
齐素红了许久的脸终于慢慢恢复正常的颜色,坐在床上,狠狠地盯着他。
他便蹲在她面前,和她对望。
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乱在脸边的头发都一一择开,拢在而后。
长发被清理到两边,垂在背后,发间是一张清丽的小脸,嘴角抿地很紧。脸上轮廓分明,又瘦了。
他伸手又要抚上去,齐素自然是偏开,只是这回却没有那么好运——脸被强行掰过来,正对着他的眼。
“让我好好看看你。”
双手捧着她的脸,眼中墨色流转,静静地望着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齐素原本是瞪着的,这会儿眼睛瞪得发酸,便索性紧紧闭上,睫毛刷地盖下来,嘴角依旧不曾缓和下来。
只感觉自己的脸被塞进了一个怀抱,心跳声咚咚响,耳边还是熟悉的声音,“不要动,让我抱一会儿。”
这个怀抱,等了太久了吧?
她看过无数次,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离得这么近。
总是隔这个人太远,现在他的心跳就在耳边,却感觉不那么真实了。好像是在恍惚很久以前的一个梦。
我那时不要怀抱啊!
她闭着眼慢慢地想,我那时只要你开口一个留字,就什么都不用了。
现在他没有开口,齐素却有些释然——他一向是这样。
“流歌……”
她还是叫他的老名字。
“第一次去戏庄的时候,我在台下看见你,眼角画的红粉都飞上去,就在想,这么美丽的人儿,我一定要赎了回去,不让任何人再看第二眼。”
“我砸了二十八场银子,你才终于肯见我一面。”
“我去绸庄做了一百身新衣裳,都是白的,要每天都换一套去看你。知晓你平素是个爱干净,见不得脏的人。”
“不要抱了……我现在穿的是男人的衣服,尽是灰尘。”
她挣扎着想要出来,却被箍地更紧,“素素,素素……”
他有些急切地呼唤。
齐素在怀里睁大了眼,听见这个称呼,高阳是这么叫……他,好像也是叫过的吧?
只是叫得太少,连自己也都快忘了。
“从来没有这么大的荣幸,”她索性伸出掌来,上下其手,“送上门来的豆腐,多吃一些。”
怀里松开,他的脸在对面,齐素便慢慢又将手收回来,脸偏向了一边。
“你当真要把我怎么样么?”
他凉凉地开口,“我若是射死了你的夫君,你也要射我一箭来替他报仇么?”
怎么会?她最多射死自己,还求个夫唱妇随的美名,怎么舍得射美人?
她眼又瞟过来,停在他脸上,又别开,“比以前还要漂亮,男人个个都长成这样,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要转移话题。”
“你明明就知道,不是?”
她这一回,人却又往后坐了几分,“我怎么会来杀你?我怎么舍得杀你?我怎么敢杀你?”
眼又复盯向他手上的扳指,“你是皇上,是君王,杀了你,我是要被诛九族的。”
“你爹很好。”
“我知道,开了皇城的门迎你进去嘛。”太子的传闻,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得到证实,大约就是没有错了。
“就像当时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喜欢到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玩好乐的东西都送到你面前来,天天要粘着你,不死不悔地逢人就说你好男风,连你常点折花楼的落霜姐姐,也都一一打点好关系,与我也不赖,嫁了十三王还是要三天两头往你那里跑,高兴找你,不高兴也找你,没心没肺,连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要说给你听,你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她起身来握住那双手,随即又放开,“现在,为什么不也这样呢?”
曲高歌皱了皱眉,也站起身来,“落霜和我没什么。她只是个探子。”
“我和乌丸邦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她缓缓转身,看着他。
没有得到回应,是默不作声。
她轻轻哼了一声,伸手将头发都挽起来,打了一个节,缠在脑后,“这回和十三王的不一样,他要是死了,我说不定真会杀了你的。”
是后来才想明白——流歌一向是个做事周全又小心的人,明知是赤比的首席继承人,断然不会要他命,张医又是完全不担心的样子,连被问及时也是一副不理解的模样,想必是那个人刻意为之,只觉得气恼。
“他有这么重要?”
她挽好了头发,偏了偏头,仿佛是在说你说呢?
“你曾经也有这么重要。”
杀人又算什么呢?
连杀了自己,也都是可以的。
出迟度关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在京都这么多年担子一头热,一样落到如此地步。因为齐泰的缘故,张狂不羁惯了,却少被人当做宝贝捧在手心里,破罐破摔时就想明白了,我齐素,丢下就丢下了,认命就认命了,不吃回头草。
“那又何必来?”
他眼光随着往外走的人影移动,“你不也知道我的心思么?”
“既然是来了,又怎会放你回去?”
话音刚落,便从房内的帷幕之中,唰唰步出一排的侍卫,拦在了门前。
“他们都听见了?”她有些恼怒。这不该是让外人听见的话。
“他们只听见该听的话,不该的听的,通通不记得。”
他也走上前来,牵住了她的手,淡淡解释。
齐素用力甩开,他却握得很紧,不着痕迹,齐素却只感到手骨一阵生疼,几乎要断裂。禁不住吼出来,“放手!”
他牵着她出去,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我想我带着你,总是要比他们送你的好。”
眼光扫过侍卫,齐素瞪了一眼,只将另一只手握紧,声音发沉,“我若是真要走,你也留不住的。”
末了,又补上,“你我只是点头之交,算不得什么。”
“是么?”
点头之交,这算什么话?
手握得更紧,齐素整张脸顿时变色,却是强忍着疼痛扬起脸,“难道不是么?我姓齐,你姓曲,咱俩又不是亲戚,你我最好好说好散!”
脚突然离地,齐素惊呼一声,自己竟然被他拦腰横抱了起来!
旁边都是人,恼羞之下,禁不住脸红,“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