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手们都在田里干农活,北哀本想参与其中,可是,他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沿着田地四处游逛,竟看见了镜童和花盎。
没有大人在周围。
两姐妹手里捧着一束野花儿,坐在一块大大的石头上仰望遥远的蓝空。
北哀想走到她们身旁,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的怯懦从心里滋生而出,他前行的步伐慢了下来。
镜童的目光始终都在遥远的天边,脚腕上的铃铛与风轻奏,清脆动听。
花盎看到北哀,眉眼忽而变得弯弯,露出了笑容,看到这抹笑容,北哀心底里的怯懦慢慢沉入心底,他也挤出一抹笑容,提步往两个人走去。
花盎见到北哀,示意北哀坐到自己身旁,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说了一会儿,大概是感觉北哀只会回答别人说的话,从不会主动说些有趣的事儿,花盎觉着无聊,便不再理睬北哀,自顾自地玩花儿。
镜童早就收回了她投在天边的视线,一直埋着头,静默无言。
过了一会儿,花盎从石头上跳起身来,问镜童要不要回家。
镜童点点头。
北哀投目相送。
铃铛之音轻轻浅浅,镜童跟在花盎身后,走了三四步,突然回过头深深望了北哀一眼,那双眼里仍旧笼罩着弥漫整片森林般的雾气。一瞬,仅仅一瞬,脚戴铃铛的女孩便转过身去。
北哀不知道她眼里为何总是经年弥漫着微凉神秘的雾气,遮住了本来清澈的眸子。在这双被雾气笼罩的眸子面前,北哀总会感到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
或许北哀就是因为这种难以消除的莫名的冷漠感,才会滋生出将她远离,最后不与之接触的念头。
也可能就是因为这份冷漠感,北哀才会无比希望镜童可以先跨出那一小步,来到北哀身旁,到时,北哀一定会竭尽全力散去笼罩眼睛的雾气,杀死她给人的冷漠感。
可惜这一步,谁都没有踏。
其实,北哀挺想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玩“打死救活”的那天,花盎为什么要刻意放过镜童,最后关头却要邀请镜童来单挑?
他没开口,疑惑便一直埋在心头,如同无解的结。
回到自家田地里,默默地等着爸爸妈妈和一众帮手干农活,等每人掰了一背篓苞谷,各自背着装得满满的背篓下山的时候,北哀才跳起身来,跟在一众帮手身后。
虽然背着一大背篓苞谷,可爱说爱笑的帮手们还是改不了爱说爱笑的毛病。大家伙往山下走了一会儿,歇息了一下,喘了几口气,便开始一个打趣一个地挑起话儿来。
其中,“说话翘楚”赵君的嘴巴一说得热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他以一人之嘴,挑斗众人之嘴,气势什么的,他完全没有输半分。
说得起劲的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正背着一背篓的苞谷,身体蹦蹦跳跳地配合他的言语,哪知道脚下一滑,他当场扑倒,苞谷朝着方圆周遭散落而去,背篓也摔坏了。
一众帮手哄笑成一团。
他掷出几句幽默的言语,巧妙地化解尴尬,北哀来到跟前,三下五除二就把苞谷捡起来了。
赵君已经在外打过几年工了。
估计过几天还要去。
他常说,背井离乡本不是他的初衷,若是可以呆在家里,他一定会选择呆在家里的。不仅是他,其实村里好多外出的年轻人,打心底里,都不想离开刷巴寨,只是迫于生计,他们不得不离开这一方安宁之地。
这时的刷巴寨,在人们心中,还算是一方安宁之地,它像个慈祥的老人家,人们不愿意离开它,都想缩在它怀里,将它牢牢拥抱。
诸年以后,人们更愿意拥抱遥远的远方,而非眼前的小小村寨,每一个人都对刷巴寨持有绵绵不尽的眷恋,而眷恋,只是眷恋而已,再没有多少人把心中的眷恋化成行动,跋涉千万里,回归故里。
傍晚,帮手们回到家。
家里早就准备好饭菜了。
老爸递给北哀一些钱,让他去小杂货铺里买一箱啤酒来喝。
北哀爸爸喜欢喝啤酒,尤其是在夏天,有事没事他就爱开一瓶啤酒解解暑,如果有朋友在家,更喜欢边喝啤酒边摆龙门阵,如果只是呆在家里干动嘴皮子,那多没意思。
屋前有片空地,堆满了啤酒瓶子。
有时候嘴巴馋了,北哀会和瑶聆一起,拿着好几个啤酒瓶去小杂货铺里换辣条吃。
老爸得知了,便会出言教训这两个馋嘴的小孩,他说,拿啤酒瓶子换一角钱几根的辣条不划算。
等到老爸有空闲时间,他就会联系一辆车来,把家里的啤酒瓶都放在车子里,送到安乐溪乡卖。
老爸唯独卖过啤酒瓶,至于苞谷,红豆之类的,都是妈妈在卖。
不仅是妈妈在卖,村里好多跟她一样的农家女人,都会带着一些农作物到街上卖,当然,不是摆摊子去卖,而是卖给那些收农作物的人。
北哀其实想过,要不要摘一些山上的野果到街上卖,可是大人们得知他这个想法,只会笑着摇摇头,说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萌生的想法被大人们打趣的笑容扼杀于心,最终消失殆尽。
每逢端午节,孩子们都会带着一个小小的竹篮子,涂上蛇虫害怕的雄黄酒,往山上爬去。
小孩三五成群,浩浩荡荡地冲到山上去,大家说说笑笑的,热闹的声音传遍四周。有些淘气的小孩会说一些可怕的故事,孩子们一被吓到了,就拼命地往山路尽头冲去,本来心中满是恐惧,可跑着跑着,大家伙都笑了起来。
深林覆盖的深山,本应该是安安静静的,只有虫鸟在鸣叫。
可每到端午节,山里就会多出好多声音,有些是孩子们模仿野兽鸟虫的叫声、有些是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叫声、有些是孩子们一路唱歌声、有些是孩子们一路唠嗑的嚷嚷嚣音……
这是刷巴寨经常出现的声音,也是孩子们送给诸山各林的礼物。
每一个孩子手中的小小竹篮,都像是他们量身制造的宝箱,只为了装填他们得意的宝藏,而他们跋山涉水,最终摘取得来的野果,便是他们的“宝藏”。
山上的野果很多,孩子们最喜欢吃一种叫做“塞蒲默”的野果,还有一种叫“措萝”的香甜野果。
把野果摘下,放在篮子里,然后在抵达的山顶留下记号。
哪个孩子摘的野果最多,走的路最远,谁就是“跋涉之王”。
为此荣耀,大家都很拼命。
究竟谁才是“跋涉之王”,每年都有争论,可能每个小孩都觉得自己就是“跋涉之王”,为了这个称号,他们会争得面红耳赤的。诸年以后,孩子们才晓得,他们幼时心心念念的“跋涉大王”,其实就是他们自己。每一个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