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晚自习第一节下了以后。
珞未喊北哀回家。
天还没有黑透,零碎的星星碎碎点点。
见北哀没有拒绝,珞未便去喊王星,珞梵,瑰华等人,不知道是珞未口才好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小伙伴们竟然同意和他一起回家,要知道,他们所在中学在安乐溪乡,离家可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呢!
众人说说笑笑地走到通往刷巴寨的小道上,天儿已经黑了,漫天繁星相互陪伴,星空之下的小道像是穿梭深林的小蛇,并不好走,夜风溜进树林里,伴着各类夜虫的声音,奏出微微骇人的曲子。
珞梵走在最前头。
他拿着一根粗粗的木棍甩啊甩,说着说,如果有鬼,他一个人就可以收拾!
说着,他还转身扫了众人一眼,拍拍自己的胸脯,示意大家伙儿一定要相信他。
月光被树枝剪碎,众人踏着零零碎碎的月光,嬉闹声回荡四周。
刷巴寨隔中学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基本上,大家伙都是住在学校里的,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
可是,珞未总爱拉着北哀一起回家,尤其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爱回家看上一眼,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儿,只要回到家,看见父母温柔的面容,心里便会安稳。
于北哀来说,家是归属,是他遭受痛苦以后唯一的逃离之所。
他觉得,珞未也是如此。
通常,北哀和堂弟都是翘掉晚自习走路回家,翌日清晨再从刷巴寨走回学校。妈妈总问北哀跑回家睡上一晚有什么意思,还说恋巢的鸟儿没出息,别总是往家跑。
北哀点头,说以后不这样了。
可,于温暖的夏日午后,昏昏欲睡的某节课里,北哀总是不自觉地把呆滞的目光投向窗外的远方,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着阳光遍布的刷巴寨会是什么样子的,此时此刻,爸爸妈妈此时在干嘛呢,还有,咚嘻是不是乖乖待在屋里,它会不会咬人了……
思绪万千,最终化为行动,跋涉山水,往熟悉的故里。
不似家里十一点以后还可以吃点宵夜,在寝室里,只要熄灯了,就必须乖乖睡觉,连唠嗑都不可以。
要在规定时间内睡觉,也要在规定时间起床,北哀曾瞧见隔壁寝室的一个调皮学生因为没有起床做操,被宿管打了几“巴掌”。
宿管是个中年男人,大家伙都做完早操回来了,那个调皮的学生还缩在铺盖里没有出来过,气极的宿管猛地掀起铺盖,往那个调皮学生的光腚子上啪啪几下,硬是打得他龇牙咧嘴,惹得旁人哈哈大笑。
北哀们的寝室住着八个人,除了三个沙坝村人的,其他都是刷巴寨的“老脸老嘴”,熄完灯后,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话题出现,然后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辩起来。
北哀睡在上铺。
窗外是不高不矮的围墙,围墙外面有座坟。只要一抬头,他就能看见那座坟。
室友们总喜欢在关灯之后讲那些恐怖的故事,北哀缩进被窝里,越是不想听,就越听得清楚。
室友们说累了便睡着了,而北哀的脑海里,却仍在一遍一遍地回荡着恐怖的故事。
明明心中涌上恐惧,却又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的坟墓,似乎是想确认室友们说的故事仅是故事,没有什么可怕的,然而,此举不仅没能消除心底里的恐惧,还让恐惧越积越多,致使他彻夜不眠。
隔天的语文早自习,北哀趴在桌子上,疲倦堆满全身。
同桌珞未拍拍他的脑袋:“北哀,你今儿个不领读了?”
坐在第三排的王星回头:“班主任没来,领什么读啊,还不如抓紧时间多摆一下龙门阵好呢。”
话音刚落,班主任就走进了教室,她见班里闹哄哄的,眉头皱得老紧,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班里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她问北哀为啥不上台领读。
北哀没说话。
珞未插嘴:“老师,你昨儿个没说让北哀继续领读嘛。”
班主任面颜一冷,珞未知道老师是真的生气了,便垂下脑袋,低低地说了一句:“领读什么的不应该是语文课代表的事儿吗……”
“他就是语文课代表。”班主任走下讲台,扫了珞未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在北哀身上,“从他第一次上台领读那天,就已经是了。”
众人都把目光投在北哀身上。
似乎是被目光所灼,北哀脸上像被火烧一般滚烫,他不敢触碰班主任的目光,像是一条卑微的虫子缩进壳里一般埋下了脑袋。
班里一片沉默。
虽然只是短短的数十秒钟,但在北哀这里,却漫长而煎熬。
最终,他还是选择出声,结束这场莫名而至的沉默。
“老师,我不是。那天您没说过我是课代表,我也没答应。”
班主任:“你不乐意?”
北哀如木偶一般点头。
“真的?”班主任深深地注目着北哀,见他躲闪目光,不让自己找寻他眼眸里隐藏着的东西,叹了叹气。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柔软而慵懒的声音:“老师,我来当吧。”
这人是北哀的后桌。
她的成绩远比北哀优秀,数学英语常是班级第一,偏偏就是作文写不好,总凑不够字数,拖累了自己总成绩,常常处于班里的老二之位。
班里的卫生总是倒数第一,她被选为劳动委员,“任职”当天她便主动请缨,拉着她们宿舍的人一起立了一个“军令状”,说一定要取得一次第一名,不然就辞职。
班里的清洁区分在厕所,她们寝室的人都嫌厕所太脏了,便只是敷衍地扫了一下,她想说动室友们为班级的荣耀而战斗,可室友们非但不听,还埋怨她自作主张,拉起本来已经扫过一个星期地的她们再扫一个星期,说着说着,她便和室友们吵了起来,还差点动了手。
此事被副校长撞见,言语泼辣的她被请到办公室,挨了一躲训斥,劳动委员也被撤了,理由是副校长觉得她这性子干劳动委员,非得把那些不认真劳动的同学骂得疯癫不可,这不利于构建美好和谐的同学关系。
尽管班主任一直说这种性格反而可以逼得大家勤快起来,打扫好卫生,却还是没法替她开脱。
尽管不是劳动委员了,她还是不肯放弃夺下卫生第一名的“豪言壮志”。
她像个风风火火的男孩子一般,喊来其他班的好友,每天都在认真地打扫着卫生,不怕脏不怕累。
一个星期后,班里的卫生破天荒地得了第一名,班里人开心是开心,心中却都有惭愧涌生而出。
因为付出最大的努力的人,正是那个风风火火的女孩。
此刻,她说她要当语文课代表,大多数人都表示赞同,并不是说她有多大的能力,而是大家都在期待这个爱闹腾的妮子又会闹出什么热闹。
班主任顿了顿,见大家都没有意见,便同意让她当课代表。
她拿着语文书,像只小老鼠似的跑到讲台:“以后我就是语文课代表了,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呐。”
班里响起了掌声。
班主任:“领读吧,流聆。”
流聆抖抖左眉,起了一句。
读书声起,她却抬眸注目着北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