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南宫宜,李潇湘折道去了进宫时那条小巷,而朵慈正好等在哪里。见李潇湘若有所思,心中已是猜到他见过了皇帝。
“若水小友,何事耽搁了,怎的这么晚才出来?可叫老头子我等的好苦啊,若是再熬上片刻,你可就享不到这口福喽!”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团油纸,里面包了各式御膳房的佳肴。
李潇湘漫不经心的笑道:“多谢老朵儿了,可我实在是不饿,还是留给你吃吧!”说话时也不去看朵慈,仍在想着长孙隆之前那番话。
朵慈洞若观火,闻言嘿嘿笑道:“那老头子可就不客气啦!”说着便朝油纸上抓去,一顿狼吞虎咽,竟吃得一干二净。抹了抹嘴巴,不住的赞叹。
李潇湘到不在意这些,回头看了眼宫墙,墙高一丈有余,森然巍峨,近似李家院墙一般,却不如李家那般光滑寒润,更多的则是厚重之感。叹气道:“老朵儿,我们何时动身?”
朵慈看了看天色,问道:“你打算去哪?”
李潇湘道:“我想赶在大军之前,先到界川谷。”
朵慈点头道:“好,老头子也潇洒够了,便陪你去界川谷。不过今晚是不行了,城中已经戒严,还是等到明日一早,我们再动身吧!”
李潇湘应道:“就依老朵儿所言。可我们今晚住哪啊,我身上的银两都被你拿去换酒喝了!”
朵慈嗔道:“哼,你们这些年轻人,张口闭口就是钱财,忒也小气了!”
李潇湘一时无语,只念他是长辈,才不与他斗嘴。
朵慈又道:“小子,跟着老乞丐,还愁没有地方住?这里可是京城,破庙荒宅遍地都是,连银子都不用花,实乃天赐之所,岂有不住的道理!来来来,快随我走,老头子定寻一间好的与你住!”说着一把拉过李潇湘,大步朝巷外走去。
听他如此说,李潇湘一阵好笑,心道:‘如此看来,我倒是成小乞丐了!’可如今实在是身无分文,只好与朵慈一道,去住那个什么破庙荒宅住了。
翌日清晨,城门还未开,二人便匆匆来到了城楼下。
听守门的士兵讲,昨晚宫里进了刺客,此时御殿司正全城追捕,直到正午才能打开城门。而且还要对过往行人和商客严加盘查,尤其是御师,凡是未持天合令者,一律不得出城。
好在李潇湘身上有谷帛鑫送与的令牌,二人等到午时,便乔装逃出了城去。至于朵慈身上的令牌,自然也是假的。他好云游天下,有此令牌,也是为了方便行走。
一路上二人到处打听,听闻大军如今已到了洛州边镇岐岭。而岐岭距离肃州,只百里之遥,一旦进入肃州,便是千真派势力范围。界川谷也就成了其第一道门户,突破这道门户,大军便可直抵九霞山,进而剿灭千真派。
闻讯,李潇湘心急如焚,他既想与朱翎羽他们会合,一同报仇。又时常想起长孙隆那番话,从而犹豫不决。
两相矛盾,直弄得他寝食难安,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是不停的赶路,争取在大军之前,到达界川谷。
这些心事,李潇湘并未与朵慈说。但朵慈早已心知肚明,遂与他商量,问是不是要展开身法赶路。
李潇湘自然是满口答应,一连数日,二人白天以身法赶路,夜晚则露宿林中,或是道旁的破庙,又或是坟地。总之是没进过城,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二人身无分文,连吃饭都是打得野味,当真是活成了乞丐。
又行了几日,这天下起了大雨,二人为了避雨,在山间不停的寻找,终于在山腰处,找到了一座土地庙。
庙中已是破败许久,屋顶还漏着雨,堂内长满了杂草,能给二人休息的地方并不算多。
供桌后立着一尊神像,右手持杖,左手抚膝,一身墨绿道袍,却因风化,已近淡绿之色。领口之上,头颅齐肩而断,不知去向。
李潇湘绕到神像后,发现头颅已碎作数块,散落一地,再难拼好,便放弃了将其安回神像上的念头。
回道堂中,见朵慈已将满地的杂草尽数焚毁,连几处漏雨的地方,也用岩常修补完善,不禁笑道:“想不到御道还有此种用处。”
朵慈甚是得意,神气道:“哼,老头子行走江湖数百年了,没这点本事,敢做乞丐头子?”一边说着,一边倚在了神像旁,又道:“想要闯荡江湖,就跟老头子多学几招吧!”说完翻了个身,转头睡去。
李潇湘摇了摇头,想着:‘这老头,不管何时都能睡着!’随后看向屋外的大雨。
此时雨势渐急,又夹带着劲风,想来一时半刻是停不了了,只能暂避在此。于是找了处干燥之地,开始打坐修炼。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雨势又急了几分,暴雨倾泻而下,遮蔽了屋外之景。庙门前,泥水泛滥,湍急上涌,眼见便要漫道屋内来。
这时,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随后一人一马,出现在了庙门前。
来人身穿斗笠,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顺手拍了拍马屁股。那马嘶鸣一声,顿时化为一道人影,原来竟是个畜人。
那人急忙躲进庙中,回头道:“进来。”说完便不再理会,径直朝内堂走去,却见神像旁有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而其中一人正原地打坐,不禁一怔,低声念道:“此人是名御师,不知另外一人是不是。”
但他并未把二人放在眼里,将身上斗笠取下后,便寻了处干净地方,兀自歇息去了。至于那畜人,则坐在庙门前的台阶上,伸手接着雨水,不时送入口中。
李潇湘眯着眼睛,看了看来人,但天色阴沉,庙内有无烛火,实在是看不清其长相,心道:‘此人多半是名御师,可眼下大战在即,他怎会单独行动,莫不是千真派的探子?’转念又想:‘何必如此谨慎,雨势这么大,除了此处,哪里又能避雨,又怎会与千真派扯上关系,还是不要多虑的好。’
之后又调息了数个周天,正当李潇湘以为相安无事时,忽然一道惊雷落地,吓得那畜人急忙躲到神像后,瑟瑟发抖,不敢作声。
朵慈也在雷声中惊醒过来,大声嚷道:“哎呦我的亲娘啊!瑶金圣姥,四皇天尊二仙显灵啦,要来索老乞丐的命啦!”
李潇湘听后,“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问道:“老朵儿,这瑶金圣姥,四皇天尊,倒是何方神圣,能帮你避雷驱邪吗?”
朵慈龇牙嗔道:“哼,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懂得个甚!这二位上仙可是大有来头,想当初——”话说到一半,忽然见到墙角卧着一人,顿时来了兴致,笑道:“喂,小劳墩儿,在何处攒皮子啊?”
李潇湘甚为不解,急忙问道:“老朵儿,你说的这话到底是何意?”
朵慈笑而不答。
那人翻了个身,看向朵慈,低声道:“素柳儿不攒皮子,当山可是八宝斋劳墩儿?”
朵慈道:“油水有数!”随后对李潇湘说道:“这是我八宝斋的黑话,我问他是不是乞丐,在哪里乞讨。他回我说,他只是恰巧路过,问我是不是八宝斋的乞丐。我说他猜对了。看来此人久历江湖,连我帮中的黑话都知道。”
李潇湘只觉这些话说起来神神秘秘的,却颇为有趣,顿时好奇心大起,问道:“老朵儿,这些话你能教我吗?”
朵慈撇嘴道:“你又不是八宝斋的人,老头子凭什么教你?”说完朝李潇湘嘿嘿一笑,仍是答应了他。
随后看向那人,又道:“看来大家都是江湖中人,那就没必要这般遮掩了。小兄弟,你是哪家门派的御师?”
那人道:“恕在下不便回答。”
朵慈笑道:“既然不方便,那就算了。可眼下大雨倾盆,你为何独自外出?”
那人淡淡说道:“有事要办。”说完翻过身去,不再理会朵慈。
朵慈碰了一鼻子灰,知趣的没有再问,转而看向屋外的大雨,喃喃道:“唉,也不知这雨何时能停,若是千真派的人寻到此处,我等可还有命活?”
李潇湘一惊,立即看向那人,见那人仍旧侧身躺着,并不为所动,这才略微宽心。看向朵慈,低声问道:“老朵儿,莫非你猜他是?”
朵慈抻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道:“唉,也不知一江楼那帮人行至何处了,若是再慢些,只怕——”
话未说完,只见白光闪处,那人已抽出长剑,飞身跃至近前,冷声问道:“你说的可是一江楼?”
李潇湘欲起身相护,却被朵慈一手拦下。朵慈笑道:“小兄弟是千真派的人吧?”
那人脸上蒙着黑布,根本看不清长相,闻言冷哼道:“你怎知我是千真派的人?”
朵慈道:“眼下大战在即,各门各派的御师有谁敢独自外出,除非此人是探子!”
那人道:“那也未必就是千真派的探子。”
朵慈道:“可敢骑着诡马到处乱跑的探子,据我所知,也就只有千真派了。”
那人挥剑冷笑道:“哼哼,老乞丐倒是精明。我问你,你方才说的可是一江楼?”说着将剑锋抵在朵慈的脖颈上。
李潇湘见状,便要出手相救。却再次被朵慈拦下,朵慈笑道:“小友不必惊慌,此人伤不了我。”说完看向那名千真派的御师,又道:“你我相识已久,老头子本事如何你还不知道吧,今日便让你开开眼!”
李潇湘一怔,心道:‘这老头要出手了!’就在此时,余知己忽然说道:“若水,好好看着,这便是威震天下的绝学——探魂听指。乞旸公当年就是凭借此招,才与千回齐名于御界的。朵老肯在你面前使出,自然有授你法门之意。你当用心牢记,再配合那本秘籍,定会领悟此招的!”
李潇湘听后,一刻也不敢怠慢,死死盯着朵慈的一招一式,生怕有所遗漏。
而那名千真派的御师反应也是极快,不等朵慈出手,已将长剑刺向他的喉咙。
眼见便要血溅三尺,朵慈却不忧反笑,随即一指弹出,只听一声脆响,长剑倒飞而出,直插屋顶横梁,及至剑柄。
那人大惊失色,右手一招,插在横梁上的长剑竟不住的摇晃起来,似要脱梁而去。身体向后倒退,催动御气,便要注魂。
可他退的快,朵慈进的更快,只转瞬间,便已欺近那人怀中,在他面前虚晃一招,再次单指刺出,指尖御气环绕,好似游蛇盘身,于那人魂谷处连点三下,而后飞起一脚,将其击退。
那人反应不及,径直撞向身后石墙,竟将石墙撞出一个大洞来,碎石散落一地,而他则呕了口鲜血,好在稳住了身形。半跪于地,兀自喘着粗气。
朵慈大声笑道:“哈哈,小子想要注魂,想得倒是美!老头子已将你魂谷封住,这下没辙了吧?”说完长臂一挥,一道疾风呼啸而起,竟将嵌在横梁上的长剑轻松震出,刚好落在那人身前。
朵慈指剑说道:“小子若是不信,拾剑来试试!”
那人恨恨的看了一眼朵慈,随即抓起剑柄,欲要再次注魂,却怎么也催动不了御气,不禁眉头紧锁,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朵慈装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反问道:“你连我帮中行话都知,却不知探魂听指这一招,怪哉,怪哉!”
那人仗剑而起,没好气的道:“旁门左道,哪里听说过!”
朵慈摇头道:“也对,当今世上,也就只有我这老乞丐还习得此招,若是我死了,只怕此招便要失传了,可惜,可惜啊!”
那人冷声道:“不知所云,这就取你老命!”说完提剑冲去。
朵慈见状急忙向后退去,边退边摇首道:“哎呦,哎呦,老头子不是说过,若是我死了,此招便是失传了嘛,你怎的还要取我性命?”
那人只道他在戏弄自己,气得脸色铁青,大声吼道:“老东西,油嘴滑舌,快说,你二人与一江楼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旁的李潇湘也在纳闷,心想:‘这一江楼又是什么门派,怎会让此人这般上心?’
朵慈戏谑道:“想知道?那就自己来试试吧,看招!”说完食指探出,直刺那人面门。
因先前领教过此招的厉害,那人不敢不防,随即长剑倒转,欲割下朵慈的食指。
李潇湘大惊,刚要提醒朵慈小心,却听“仓啷”一声脆响,长剑竟被弹了回来。而朵慈前冲之势不减,刚好点在那人眉间。
李潇湘抚掌赞道:“此指了得,想不到竟这般坚硬!”
那人被点后,惊慌之余,却并未觉得不妥,暗笑道:‘看来此招并无多大威力,只会让人难以注魂。老乞丐虚张声势,险些被他骗到!’随即长剑一横,朝朵慈拦腰砍去。他料定以二人之间如此近的距离,这一剑朵慈绝难躲开。
而朵慈早已看出他的意图,笑道:“这一剑砍得妙!”随即左手探出,在他持剑之手的虎口处轻轻一点。
那人只觉手腕发麻,瞬间便没了知觉。手掌一翻,长剑顿时脱手。
朵慈顺势挥出右臂,在剑柄上轻轻一弹,长剑再次飞出,嵌入横梁。
那人抓住发麻的手臂,向后退了两步,慎然道:“阁下御道如此高强,敢问尊姓何名?”他自知不是朵慈的对手,便想着要拖延时间,好攻其不备。
朵慈哈哈笑道:“老头子御道了得?哈哈,算你识货。”说完收回双手,又道“想要问我叫何名?还是等你再修炼个几十年吧!”随后看向李潇湘,做了个鬼脸。
李潇湘摇头苦笑,心中却已是佩服万分,想着:‘原来这便是探魂听指,的确是天下绝学。单是从旁观看,就已知其玄机深奥,若是真修炼起来,不知又有多难。’
见朵慈没看向自己,那人精神一振,忽然脚下发力,跃至朵慈身前,单掌高举,猛的朝他头顶拍下。
这一招来势极快,连李潇湘都反应不及,欲要呼喊时,手掌已然落下。
“啪!”
朵慈像泄了气的皮囊一般,颓然倒在了地上。
那人见一招得手,甚是欣喜,急忙挥动手掌,欲取回长剑。
李潇湘见朵慈被他偷袭,受了重伤,顿时震怒,立刻催动御气,便要注魂。
余知己道:“若水莫急,再好好看看。”
闻言,李潇湘定睛看去,却见那名千真派的御师竟高举着手臂,一动不动,像是僵直了一般。脸上一副惊愕的神情,正看着躺在地上的朵慈,大声喊道:“老东西,这又是什么招数,我为何无法动了?”
朵慈笑嘻嘻的从地上爬起,指着自己的眉骨,说道:“还记得这一指吗?老头子已将御气打入你魂道中的中神穴,只要你稍一动用御气,魂道中便会激出大量雷常。而老头子之前又已将你魂谷封住,致你体内御气无法流动,雷常难以散出,只好作用在经脉和筋骨间,麻痹你的全身。你可是觉得体内瘙痒,有如百蛊蚕食一般?”
那人将心神收回体内,顿时大惊失色,恨恨道:“老东西,你这般折磨人,算不得御师。你要么快快将我杀了,要么就解开此招,让我自尽。我堂堂男儿,绝不受此等侮辱!”
此时麻痹之感已渗透全身,那人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朵慈点头道:“倒是个有骨气的人。老夫问你,你为何独自来此,之后又要去做甚?”
那人紧咬双唇,冷冷的看着朵慈,却是一句不答。
朵慈笑道:“不说?哼,看你能撑到几时!”说完看向李潇湘,又道:“若水小友,这千真派的探子一时半刻是不会开口了,你我也不好就这般干等着,还是先歇息片刻,等这小子熬不住了,自然会从实招来。”
李潇湘点了点头,欲要再打听些探魂听指的事,可还未开口,就听那人高声叫道:“老头,你方才管他叫什么?”
朵慈一怔,心道:‘不好,太久未与人过招,竟有些得意,忘了要避讳若水小友的名字。’转念又想:‘若水这名是他的族谕,只有族人之间才能知晓。可李家十年前就亡了,此人又是如何得知的?难不成千真派连这些都打听到了?’
那人继续喊道:“老头,你快说,你方才是不是叫他若水?”
一旁的李潇湘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冷冷的盯着这名千真派的御师。
朵慈道:“老头子只叫他小友,哪来的什么若水。怕是你耳朵发麻,听岔了吧?”
那人瞪大眼睛喊道:“休要糊弄我,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就是若水二字!”说完斜着眼珠,朝李潇湘喊道:“若水,你是若水吗?你可知我是谁?”
李潇湘听后,心中略微生疑,眯着眼睛问道:“我怎知你是何人,我们可曾见过?”
那人立即应道:“当然见过!”
“那你说说我们是在何处见过”李潇湘又问道。
那人压低嗓音,一字一句的念道:“宁州双水,忘乡酒楼,李家大院,丰池湖畔,拐马客栈,等等等等,要我一一说出来吗?”
闻言,李潇湘身体猛地一颤,随即朝那人缓步走去!
此时屋外风啸山林,暴雨如注,一道银光闪过,照亮了众人的面庞。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