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送十里,不渡丰池骸。锦城藏千骨,仇魂何处哀。
望着眼前这个让自己族破家亡之人,李潇湘打心底里生出一丝寒意,这寒意中夹带着畏惧、愤恨以及杀戮。
畏惧丰池边的腥风血雨;
愤恨城墙内外哀鸿遍野;
杀戮之心早已忍无可忍。
“十年了,没想到你还认得我。”李潇湘全身颤抖着说道。
何浊清淡淡笑道:“这是自然,在下记性一向很好,尤其是你这种漏网之鱼,更是过目不忘。”
李潇湘长舒了一口气,表情平淡的道:“你可想好如何死了吗?”
何浊清缓缓捻开扇面,嗤笑道:“李公子好大的口气,当真视我这千名门人如无物?”
闻言,便有不少千真派弟子跟着骂叫起来,都在说李潇湘不自量力,擅闯山门,应当千刀万剐。
李潇湘全然不去理会,仍旧盯着何浊清,好像要将他的脸深深印在脑海中一般,说道:“那咱们就试试看吧!”
广虚乙喝道:“李家孽畜,莫要猖狂,老夫若想取你性命,你早就死了。”
李潇湘讥讽着说道:“那我还要多谢你喽?”
广虚乙冷哼一声,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高声道:“开阵!”
随即,一众千真派弟子开始催动剑霞阵,脚下阵图顿时霞光大放,一圈圈铭文相继亮起,当中一柄光剑,镇着一个大字——剑。
见状,李潇湘三人同时催动御气,欲要破阵而出。
场中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眼见便要爆发一场乱斗,就听山下一声哨响,一名千真派弟子的尸体从空中跌落而下,随即数道人影掠上山巅,为首三人,正是童家兄弟和仙犰堂掌门——殷祺盛。
三人身后,则是密密麻麻的人影,黑压压的正朝山顶行进。而藤桥上,亦有大批御师尚未通过,但众人井然有序,丝毫不显慌乱。
广虚乙怒哼一声,随即领着四名首座,朝一江楼等人行去。易昀悦也从大殿奔出,来到广虚乙身后,不过看他面容憔悴,想是易昀愁伤势严重,仍未苏醒。
何浊清则留在原地,目视李潇湘,说道:“众人听令,暂且停止开阵。”
一众门人随即罢手,阵图也随之暗淡下去。
见此情形,朵慈低声与李潇湘耳语道:“若水小友,莫要急于一时,待他双方打将起来后,我们再行破阵。”
朱翎羽也担忧李潇湘复仇心切,怕他一时冲动,反倒给了对手可乘之机,便附和道:“若水,朵老说的不错,就依他所言吧?”
一旁何浊清摇扇笑道:“哈哈,三位可是在等我派与一江楼等人打将起来后,再行破阵吗?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今日这泰霞之巅,无人能活着走下山去!”
李潇湘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冷声道:“你也一样活不了!”
远处,广虚乙协同几位首座,已来到童楼言等人面前,见三人身后正有大批御师朝山顶行进,不禁蹙眉,暗笑道:‘好啊,有多少便来多少吧,今日定让你们有去无回!’随即眼角一撇,不屑道:“今日这九霞山上好生热闹啊,竟来了这么多朋友,老夫礼数不周,得罪了!”说罢狠狠瞪了童楼言一眼。
童楼言拱手道:“我等不请自来,多有叨扰,还望广掌门海涵。”话音刚落,身后各派御师簇拥着一众掌门朝山顶走来,见广虚乙拦在前方,皆是心中暗骂,不过脸色还算客气,纷纷上前作礼。
广虚乙也不答礼,冷声道:“诸位近日擅闯我九霞山,还打伤我诸多门人,不知是何道理?若不予老夫一个解释,此事千真派定不会善罢甘休!”
童楼言道:“早就听闻贵派得了一卷奇书,怎奈无福拜读。今日前来,便是想求广掌门取出经书,予我等一览,也好解我众人思读之渴。”
广虚乙道:“老夫愚钝,从未听过你说的那本奇书,不知是何人讹传,竟置我千真派于万劫不复,诸位切不可信!”
一名长眉男子上前道:“广掌门真会说笑,这经书分明就藏在贵派,你又怎说不知此事,岂非自欺欺人?”
陆由仁道:“原来是白鹭山的靖翕真人,听你方才所言,在下却觉得大有不妥。一来此书我派从未听过,二来就算有此书,也绝不在我千真派中。诸位不请自来,还焚我四峰殿宇,又岂是御道之人所为?”
广虚乙捻着长须,深以为然。
靖翕真人待要反驳,身旁一名高大男子抢先道:“陆长老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我等今日只论经书之事,哪里需扯上是不是御道之人所为?你既说经书不在千真派中,那为何又派门人阻拦我等上山?我等来此,只为求见经书,并非要与千真派为敌,若经书之事是假,我等自会离去,何必这般遮遮掩掩,反倒让人猜疑。”
一江楼这边纷纷点头,都觉此人说的极是。
广虚乙冷眼看着他,心中嗔道:‘哼,这离虎门的唐?,倒是个精明人!’
这时,一直不太说话的行霁忽然走上前去,说道:“诸位总说经书在我九霞山上,不知可有凭证?若无凭证,你等这般擅闯山门,可是要承担后果的!”言外之意,便是告诉一江楼等人,胡乱冤枉千真派,可没有好下场。
一名长须老者笑道:“行长老所言甚是,确需凭证才可服人。燕掌门,劳烦你将人带上来吧!”
闻言,燕羿棠高声唤道:“将人带上来!”
不多时,两名孩童从人群中钻出,双手各提着一人,见到燕羿棠,高兴的笑道:“爹爹,孩儿把人带来了!”说罢朝前一扔,四人哀嚎着扑倒在地,甚是狼狈。
旁人见了两名孩童,皆惊叹其膂力过人,而这两名孩童不是别人,正是燕羿棠的龙凤双子,燕朝澴与燕夕峡。
千真派众人一惊,纷纷俯身看去,易昀悦更是惊呼道:“是贡府的人!这穿白袍的不正是白玉琅吗?”
广虚乙则暗叫道:‘坏极,怎的竟将贡府之人捉了来!’
原本以行霁所想,一江楼等人定会要求搜山,而《御经》由何浊清贴身保管,这点他们并不知情,就算将九霞山翻个底朝天,也决难将经书找到。却没想到一江楼等人竟藏了一手,想必他们早已商量好对策,用以应付千真派的刁难。
广虚乙面有难色,看着白玉琅等人,见四人气息奄奄,浑身是伤,定是遭了不少折磨。
燕羿棠道:“这四人分别是白家族长白玉琅,闫家族长闫文山,甄家族长甄烨和褐貂门掌门邬己道,还有不少其他世家门派的族长掌门,都参与了贡府结盟。只可惜我儿御道不精,未能将宋家族长宋芝廷一并捉来,不过有他三家族长足以。”说罢将白玉琅提到自己身前,问道:“白族长,敢问你是否听说过经书之事?”
广虚乙眉头一皱,心道:‘哼,屈打成招,你当老夫头脑昏聩了吗?’
白玉琅吓得瑟瑟发抖,说道:“听,听过,经书,经书就在,就在九霞山上。”
“那你们呢?”燕羿棠对另外三人说道。
三人浑身一颤,说了同样的话。
燕羿棠听后笑道:“广掌门,如此你还有何话说?”
易昀悦气得涨红了脸,喝道:“什么这家族长,那家掌门的!也不知从来捉来的畜牲,就敢胡言乱语,看我不废了他!”说罢飞起一掌,便朝白玉琅头顶拍去。
燕羿棠身后,一名紫衫女子尖声喝道:“早说不能与千真派理论,直接动手便好了!”随即飞起一脚,刚好与易昀悦手掌对上。
燕羿棠喝道:“苏妹,不可造次!”
易昀悦收回手掌,冷笑道:“久闻狸华派苏涑湜苏掌门狸妖功招式诡奇,轻柔绵缠,实乃荒界女辈中的翘楚。今日这一脚,确是让在下领教了!”
苏涑湜秀眉清扬,不屑道:“过奖了!”
广虚乙低声道:“昀悦,此时非动手之际,莫要坏了大事!”
易昀悦悻悻而退,甚是不满。
童楼言道:“广掌门,还请尊驾取出经书,借予我等一阅。”
广虚乙笑道:“借阅?我派根本就没有经书,即使有,若照你等这般借法,又与明抢何异?”
童楼言眉头微皱,身后童楼宣却大呼道:“何必与他多费口舌,只管杀上山去,倒要看他有是没有!”
一江楼等各派本就没想与千真派好言好语,听童楼宣如此说,便有不少人跃跃欲试,打算动起手来。
千真派等人见了,也纷纷催动御气,不甘落于下风。
广虚乙双目直视,只待一江楼等人出手,便可下令让众人后撤,发动阵法。
童楼言等几名掌门也在顾忌着千真派阵法,因此便没有急于动手,打算观望一番,再做决定。但千真派众人挡在身前,难以看清山巅全貌,也不知对方具体有多少门人,是否设有卦阵。
就在双方僵持时,山巅下忽然传出一声鸣响,接着一道御法祭出,直奔易昀悦袭来。
广虚乙怒喝道:“大胆!”随即长袖一挥,将御法打散。
可这还不算完,之后又有数道御法祭出,越过众人头顶,落至千真派人群当中,立时便有人发出惨叫,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童楼言回身喝道:“是哪一派的弟子,怎敢随意施展御法!”
这一变故委实出乎众人意料,不但千真派措手不及,连一江楼这边也是一头雾水,不知是何人所为。但经此一变,双方交战已是不可避免,殷祺盛高声喊道:“各派弟子听令,注魂!”
泰霞峰上顿时闪现出各色光芒,照亮半座山峦。
见状,千真派门人高声喝道:“他们动手了,快快护送掌门和首座回山!”随即,众多千真派弟子簇拥着广虚乙等人朝九霞宫退去,其余弟子则纷纷祭剑,拦在一江楼等人面前。
眼下之势已非童楼言所能控制,他趁乱将童楼宣拉到身旁,说道:“楼宣,告诉本门弟子,切勿彼此分散。千真派阵法未出,我等不可不防!”
童楼宣点头应道:“知道了,哥哥!但此事是否要告之其他门派?”
童楼言眯着眼,摇了摇头。童楼宣立刻会意,暗笑了两声,随即回身挤入人群。
此时,各派弟子已与千真派门人交起手来,各式御法相继祭出,层出不穷,山崖边瞬间变为一片血海。见此情形,藤桥上的人也纷纷注魂,催促着朝山道跃去。
燕羿棠一把将燕家姐弟拉到身边,问道:“你二人可还记得那老者和青年的模样?”
燕朝澴道:“记得,只要见到那二人,我定能认出!”燕夕峡也跟着点头。
燕羿棠道:“好,你先带夕峡去找辜长老,待爹爹将千真派击退,便帮你二人出气去!”
姐弟两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拍手叫好,燕朝澴问道:“那这四个人该怎么办,可是要澴儿将他们带回去?”
燕羿棠笑道:“这四人无用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吧!”说罢催促着二子离开,自己则朝前方跃去。
可怜白玉琅等人,本为一族之长,最后却落得被众人踩踏而亡,令人唏嘘!
听到山崖边喊杀声骤起,何浊清摇扇笑道:“呦,可是打起来了?”同时看向站在阵眼中的门人,淡淡道:“准备开阵!”
朵慈遂将二人拉到身后,低声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二人便只管冲阵,其余交给我来应付!”
朱翎羽点着头,而李潇湘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何浊清,好像稍不留神,便会丢了他一般。
不多时,广虚乙已回到殿前,高声喊道:“千真派弟子听令,祭九山帝剑阵法!”说罢跃至众人当中,站住一道阵眼,还未等将御剑刺入,忽然想起一事,回身又道:“何长老,劳烦你将那三人捉到剑狱去,我留有后用。”
何浊清俯身应道:“遵命!”随即折扇一摇,说道:“开阵!”
见状,朵慈立即喝道:“冲阵!”双手在二人身后一拍,将二人推至阵图边缘,自己则俯下身去,将双指猛地刺向阵图中心那柄光剑。
何浊清轻身向后跃去,喊道:“他们要冲阵,来人啊,将他们拦下!”
随后便有门人挥剑刺来,李潇湘怒喝一声,将来人击退,待要冲出阵图时,就听身后朵慈高声念道:“玄指绝卦,阵开!”
一众门人还未来得及催动阵法,只觉剑身上御气倒流,直冲魂谷,纷纷弃剑而退。而那些反应不及之人,则口吐鲜血,登时晕厥。
何浊清冷笑一声,再次向后跃去。
李潇湘见阵法已破,随即冲出阵图,喝道:“何浊清,哪里走得!”脚下炸裂声响,迅速跃至前方。
朱翎羽拦他不及,反被众人围住,怒喝道:“谁敢拦我!”说罢朝周围攻去。
朵慈破阵后,额角微微流汗,气喘吁吁道:“破阵看似轻松,却这般消耗体力,难不成是我老了?”随即看了一眼周围,跑向朱翎羽处。
见李潇湘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大有将阵法破坏之险,何浊清不禁皱眉,自言自语道:“再让他这般胡闹下去,可要遭掌门怪罪了,还是将他引离此处的好。”之后身形一转,跃上山道。
李潇湘紧随其后,但凡有人阻拦,便被他以凌厉攻势击退。这般气势,若让北玄的师兄师姐看到,定会以为他心性大变。
听到身后李潇湘等人已经破阵,广虚乙大为光火,强忍心中怒气,念道:“何浊清,今日九霞之危,全因你而起,你若不能将那二子擒住,待击退各派之后,老夫定要让你生不如死!”说罢将御剑刺入阵眼,催动御气,高声问道:“敌方上至几何?”
众人齐声应道:“未可!”
不多时,广虚乙再次问道:“敌方上至几何?”
众人又道:“将渡!”
待喊杀声到得近前,广虚乙又问道:“敌方上至几何?”
众人道:“际阵!”
闻言,广虚乙立即喊道:“开阵!斩桥!”
前方各派弟子听到千真派三声高呼,还不解其中之意,只有少数几个掌门隐隐猜到,千真派这是要开阵了,遂急忙喊道:“各派弟子听令,千真派要开九山帝剑阵法,速速将其击杀,已破其阵!”说罢,各派弟子疯狂掠杀至阵中。
广虚乙作为掌门,总揽阵法,见前方各派欲要破阵,手中随即引诀,高声道:“九山千真,落日斜晖,临崖断石,万仞涂碑,九山帝剑阵法,临阵!”
远看九山帝剑阵图,仿若九柄玄剑,绕御冢而成,剑锋所指,如御敌于外。剑柄朝内,护住掌门所执阵眼。阵图内外共分九层,每层都书有本门御道心法,而每柄剑身上,亦都写有一字,分别是:临、歧、周、矍、霞、阊、坠、汐、竞,乃阵法之九形。当年丰池河畔对付李家族长李啸凌时,所用的便是周阵。而千真派所有御剑之名,也都出自这九字,乃千真派无上之真言,是所有入派弟子必须予以牢记的。
广虚乙催气入剑,同时刺出双指,方位临阵。只见光剑上“临”字青芒大盛,接着一道御气之柱从“临”字上盘旋而起,直冲云霄,天空中顿时雷电交加,狂风骤起。
“咔嚓!”
一道惊雷过后,又是万丈霞光,霞影赤红,映在云间,仿若滔天火海,吞噬着九峰。
万灵悲吼,百物惊骇。
各派掌门见状,纷纷喝住自家弟子,命令他们同时催动御气,抵住此阵。
广虚乙望着霞光,身体却不住的颤抖,心道:‘何浊清,本事倒是不小,竟能将此阵设到这般地步,不枉老夫多年对你的信任!’随即双指上扬,高声喝道:“斩!”
话音响彻天际,回荡山峦。
只见天空中,霞云裂开一道缝隙,万柄光剑携霞芒从裂缝中倾泻而下,仿若九天暴瀑。
广虚乙双指虚探,催动万剑朝藤桥斩去。
童楼言大惊,心中叫道:‘失算了,他这是要断我等的后路!’
虽说童楼言已猜出广虚乙心中打算,但也为时已晚,随即望向藤桥,低声长叹。
见到万剑袭来,藤桥上各派弟子无不失声尖叫,有的催动御气,作拼死一搏。有的目光呆滞,等待死亡降临。有的慌不择路,飞身跃下藤桥,最终惨死谷底。
转眼间,万剑呼啸而下,直插山谷,而这座千年藤桥,也在霞光的照耀中,飞灰湮灭,同时也带走了数百条御师的生命。
山崖的一角,一群身着怪异之人,正望着万柄光剑,摇头咋舌,为首一人来到山崖边,叹道:“这便是千人大阵,九山帝剑阵法?头一遭瞧见,当真是壮观,竟能引天地变色,厉害,厉害!”随后努了努嘴,又道:“只可惜这数百条生命,就这般死了!说来还是怪各派掌门小瞧了千真派,不然也不会折了这么多门人。”顿了顿声,转而笑道:“罢了,此事与我等又有何关系呢,只要他们能拖住千真派,那本经书不就成我囊中之物了?哈哈哈哈!”
说罢领着身后众人,悄悄绕道后山岩壁,朝峰顶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