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池河畔,两位老者对饮江林。
二人一位是李家族长,一位是逍遥酒徒。
一人愁云惨淡,一人凝神屏息。
气氛沉闷萧瑟,黯淡掩抑。
突然,清水白翁似是受了何种惊吓,猛地看向李啸凌,双目泛红,汗如雨注,诧异道:“鸿仁,这、这、这孩子他、他是!”
李啸凌早有准备,知道会是这样一番景象,心中波澜骤起。想着自己第一次为李潇湘探魂,也是这般表情,说道:“岳兄,此中缘由,想必你已知晓,还望你替我李家保守秘密,切勿说与旁人。”
清水白翁双唇颤抖,仍旧无法相信眼前之事,右手高举,再次为李潇湘探魂,而后说道:“此事御殿司是如何知晓的?”
李啸凌低下头,看着碗中倒影,平静说道:“首日那天,御殿司细作趁李家不备,对这孩子探魂了。”
“原来如此。”
“此事尚属猜测,但大致无他。巧的是,发现此事之人,便是之前求你授道指点的那个孩子”李啸凌勉强笑道。
闻言,清水白翁一怔,一张老脸上顿生红晕,讪讪道:“嘿嘿,你是如何发现此事的?据我所知,那孩子做事还是颇为谨慎的,到底是何处露了马脚?”
李啸凌一阵鄙笑,对着李潇湘扬了扬下颌,埋怨道:“前几日我教这小子习武,却发现他所用招式与你颇为相近,当时我便猜到是你所为。但转念一想,此子体质特殊,绝无法独自出府,定有旁人相助。想了几人,觉得我家那个老十最有可能。且在半月前,那孩子还朝我要过一坛藏酒,如今想来,这酒怕是都孝敬你了吧!”
清水白翁捻着胡须,竟不敢与李啸凌对视,装傻笑道:“咦,竟有此事,老夫可是一点都不知!”
此言一出,引得一旁的李潇湘频频皱眉,心道:‘这老头好生狡猾,偷喝我李家藏酒却不认账!’但也因此,心情好转了不少。
清水白翁转过头来,颇为赞赏的说道:“此子资质不错,光是在一旁闲看,便能学得我这些招式。倘若不是体质所限,老夫倒想收他为徒了。”
李潇湘头一次被人如此夸赞,不免有些害羞,低头暗笑,心道:‘这些招式我并未习得精髓,清水先生却如此夸我,当真是受之有愧。’
清水白翁夸赞一番,并未在李潇湘身上过多停留,继而说道:“既然此事被发现了,想必宫里也已知晓,定不会留这孩子性命。而城中变故多在近日发生,兄有一言,还望你为李家早做打算,否则亡族之危不远矣!”
李啸凌深以为然,可李潇湘却多有茫然之色。
自打来到丰池,听到两位老者相谈,直到此刻,他始终未能听懂二人究竟在说何。
“沙沙沙!”
不远处,密林中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李啸凌和清水白翁登时警觉起来。
“什么人?”
清水白翁一声怒喝,朝林中望去。
“嘻嘻嘻,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清水白翁,晚辈当真是三生有幸!”
随即,林中走出两道身影,一壮一瘦,瘦的走在前方,面带微笑,一身书生气。壮的则跟在身后,怒目横眉,凶神恶煞。
见到二人,李潇湘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突然似有了答案一般,惊叫着喊道:“太公,这二人我见过。月初时,我和十少爷去了忘乡楼,这二人刚好就坐在那里。而那瘦子,便是在族试上对我探魂之人!”
李啸凌恍然大悟,低声问道:“岳兄,想必此二人便是御殿司派来的细作,我猜的对否?。”
清水白翁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二人。
而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江一笔和哒犇。
自打族试那日,他二人发现李家秘密后,便将此事飞书御殿司。而御殿司所复书信写道:探明李家一举一动,若遇急情,当可自行处置,事后再报。
“能被御殿司这般看重,老夫也是倍感欣慰!不知二位大人到此,是想同我两个老朽一道饮酒,还是切磋御法啊?”清水白翁沉声问道。
江一笔轻捻折扇,冷笑回道:“不敢不敢,晚辈才疏学浅,不敢放在二位高人面前卖弄。今日来此,只为向李家求一宝物。”
李啸凌一手将李潇湘拉倒身后,嗤笑道:“恐怕要让二位大人失望了,我李家并无什么宝物!”
清水白翁端起酒坛,与李啸凌低声耳语道:“没想到这说来就来,直接开始要人了。”
随后看向江一笔,大声道:“二位大人若是非要宝物的话,老夫这倒有一个。这坛美酒,乃是李家密藏之酒,窖龄已有数百年,味甘浓郁,醇馥幽香,回味无穷!想要的话,便送给二位大人了。”
江一笔哈哈大笑,手持折扇,指着那坛藏酒说道:“好好好,等在下将此事办妥,定不负清水先生的美意!在此之前,还请李族长将那宝物交与在下!”
李啸凌面色一沉,催动御气环于周身,不屑道:“乳臭未干的小子,敢试试老夫的御道吗?”
江一笔眉头轻挑,深知单靠他二人,是绝难敌过这位李家族长的,何况他身边还站有清水白翁。虽说这白翁极少出手,但看他那架势,怕是站在李家一边的。
‘此间只需拖住李啸凌就好,一旦御殿司的人赶至,量他是什么修道界第一高人,今日也绝难活命。那时再去捉人,便可手到擒来!’江一笔如此想着。
而李啸凌这边也是心存顾虑,他不知这二人背后,是否还伏有其他御殿司的人。倘若他发现江一笔只二人前来,定会立时冲出,将他击杀。
双方僵持不下,虽说江一笔面色平淡,可心中却急迫难安。若未等到御殿司的人赶来,这二人先行动手,那他和哒犇绝无逃生之机。
“哈哈哈哈,今日真是巧了,原来御殿司的人也在!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好,一并收拾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出,众人大惊,寻声看去,见身后林中又走出一人。
此人生得云眉秀目,皓齿朱唇,一身白袍,气度非凡。走来时潇洒飘逸,面含春风。
清水白翁见到此人,登时哑然,失声道:“是你?如此说来——”
那人侧首望去,拱手道:“清水先生,一向安好啊?今日我千真派有要事要办,还望您老高抬贵手,莫要趟此浑水。”
清水白翁神色慌张,全无之前那般气势。
李啸凌见状,面色一转,低声问道:“锐鹰小儿,你来此作甚?想你之前说为丞相府效劳,如今看来,皆是戏弄我李家的吧?”
江一笔也大为吃惊,自己寻了多日的何浊清,居然就这般平白无故的出现,还提到什么千真派。此门派闻所未闻,到底是何来头?
‘不对,此人眼熟。’江一笔暗自念道:‘那日在酒楼外遇到之人,便是他了。原来他早已知晓一切,那日不过是在试探我。此人城府之深,令人生畏!’
“李族长,此言差矣。何某的确是丞相府的人,可我从未说过要为丞相府效劳。此事李族长怕是有所误会吧!”何浊清不以为然的说道。
李啸凌眉头微皱,问道:“那你今日来此,又是为何?”
何浊清淡淡而笑,指着李啸凌说道:“自然是为了你啊,李族长!哦,险些忘了,还有你身后那个小子。我家掌门对他很感兴趣,想要见见他。”
李啸凌冷哼一声,心道:‘看来不知御殿司,连千真派也要对我李家出手。’转头问道:“岳兄,你可听说过千真派,此派到底是何来头?”
清水白翁面有难堪,咬牙说道:“鸿仁,此事我早该与你说了。你李家可是惹了不该惹之人,此番算是大难临头了!”
“当真?”李啸凌一惊。
清水白翁接着说道:“鸿仁,你快与我说说,还有何事要办,我就算折了这条老命,也会帮你完成的!但若要保住李家,此刻怕是来不及了。”
李啸凌大为震惊,他万没想到会从清水白翁嘴里听到这些话,这叫他如何能不信,叹道:“莫非天要亡我李家?
继而沉默无语,一身御气无风自散。
对于眼前之事,李潇湘难以接受。此刻的他根本不想再逗留下去,他只想快些回家,去见母亲。倘若今日李家真要亡族,至少还可带着母亲逃出李府。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藏身!
“哔哩啪啦”
一阵脚步声突然从林中传出,江一笔顿时大喜,念道:“终于到了!”
“江大人,属下来迟了!”为首一人来到江一笔面前,拱手说道。
江一笔伸手托住,大笑道:“不迟不迟,来的刚好!”
见御殿司众人已至,李啸凌面色渐沉,形若饿狼,一身长袍无风自鼓。
何浊清则是一脸的不屑,嗤笑道:“乌合之众!”
江一笔缓步上前,颇为得意,挥扇笑道:“诸位,时间紧迫,是打是杀,最好早做决定!”
“哈哈,说的不错,早做决定!”何浊清笑道,而后看了一眼御殿司众人,厉声道:“动手!”
突然间,数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天而降,落在李啸凌四周,围成一圈,将他护在当中。
黑影一共六人,皆是一身黑装,就连双眼处也涂上了黑料。其中一人背身说道:“族长,事出紧急,属下不得不现身了!”
李啸凌神色犀利,只是点头,并未说话。
何浊清看着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心中念道:‘原来之前在城中出现的黑影便是他们,这李家还真是有趣!’
这一变故,倒是弄得江一笔晕头转向,心道:‘这帮黑衣人是何时跟来的,我竟全然未觉。’
就在江一笔迟疑间,身后劲风骤起,还未等他回头,只觉胸口处一寒,一只手掌却已穿膛而过,鲜血瞬间喷出,染红一滩青草。
而他身后,一众御师哀嚎着被人五马分尸,鲜血四溅,惨不忍睹!
满地血水,顺着草间缝隙,缓缓流向岸边,洇红了大片湖水。
林间飘荡着血雨腥风的味道。
江一笔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前手掌,鲜血如注,沿指间飞速流下,瞠目道:“你、你是何时背叛的?”
“我从未真心听命于御殿司,何来背叛一说。”
“呵呵,好、甚好,在我身边隐藏如此之久,居、居然未露一丝破绽,佩服,佩—服——”江一笔气绝将近,说起话来也已模糊不清。
何浊清快步走来,颇有意犹未尽之感,笑道:“唉,念你还有几分才智,便让你死的明白些吧!今日不管是李家,还是大宸朝廷,自此都将化为烟云。取而代之的,将是听命于我千真派的人。你也莫要难过,毕竟俗界对荒界知之甚少,无何可遗憾的,你就安心去吧,我定会为你留得全尸。不过是否有人来替你收尸,我就爱莫能助了!”
江一笔双目爆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何浊清,无耻小人!我若做鬼,必噬你骨肉,喝你骨血,叫你永无宁日!”
何浊清不以为然,拍着江一笔的肩头,说道:“唉,你这是何苦啊!怎能因我夺了几条性命,便认定我为小人呢,天下哪有这般道理?何浊何清,何黑何白,世人又怎能分辨得清,你说是也不是?”
此时江一笔已经气绝,一动不动的挂在手掌之上,眼角流下森森血色,死亦怀愤。
“唉,放下他吧!叫人都出来,该办正事了,哒犇!”
“遵命,何长老!”身后那人恭敬回道,俯身而起,赫然就是跟随江一笔一道前来的哒犇!
哒犇低眼看去,见江一笔血已流尽,随手一甩,将他扔向一旁。掌心用力,一颗心脏登时被握成碎块,溅了一身血水。
哒犇冷哼一声,转身喊道:“何长老有令,众人现身!”
“唰唰唰!”
林中身影相继现身,不多时,已聚集了二三十人。而这些人,便是之前出现在城中,身着鹤氅,背负长剑,气度不凡的陌生御师。
何浊清来到距李啸凌身前不远处,便即驻足,含笑道:“李族长,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莫做无谓反抗。这些人可非平庸之辈,你若不信,只怕下场与那御殿司一样凄惨!”
李啸凌刚刚看过这些人出手,确实是身手不凡。人影未现,御法已至,招式凌厉毒辣,毫不留情。
不禁额角生汗,心怀忐忑,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何浊清摇首耸肩,笑而答道:“在下下山之前,掌门曾嘱咐过,此事不可说与外人,不过看你死到临头,告诉你也无妨。”
闻言,李啸凌眼角一颤,凌厉之势大盛,却并未急于出手。
何浊清嘴角一撇,继续道:“我千真派要做的,便是让大宸境内所有的世家门派,都听命于我。凡是扰乱江湖规矩,不听劝告的,那就只有被灭门了。不幸的是,此事只长孙嵩一人愿意听从。而那个小皇帝,和你李家的风长老,却没有这般耐心。可惜尚京、双水两城的百姓,要因此而遭殃了!”
“你将他们如何了?”
李潇湘终是难以忍受,开口问道。生怕母亲像御殿司众人一样,惨遭杀害。
李啸凌并未阻止他,亦是担心族人的安危。
何浊清眼前一亮,阴笑回道:“这个在下就不知了,我来时交代要诛灭李家,只怕此刻李家已是亡了也说不定。”
李潇湘如遇晴天霹雳,巨大而沉闷的声响在耳边不停回荡,顿觉头晕目眩。脸色一阵惨白,气郁于胸,登时昏厥。
远处河水潺潺,树影婆娑。
而如此宁静祥和之景,却被一抹鲜血染红。
少年不知痛,未到痛心时。
族亡家门破,堂萱孝已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