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莎脸上明显抽搐了一下,她低下头,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臂弯,半晌没有说话,我猜她可能需要时间调整一下心态,让自己冷静一下,便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她的反应。
“没有,我很好。”罗莎莎幽幽地说,我摇头叹息,说道:“你不用顾虑什么,我是真心想帮你。有的事你一个人是扛不下来的。”
罗莎莎把头歪到一边,略带失落地喃喃道:“你帮不了我,没人能帮得了我。”
“如果你觉得我能力不行,我可以把缅甸那个专业的请来。”我淡淡地说:“他欠我一个人情,现在手头上还有点事,暂时过不来,但下礼拜应该没问题,当然如果你同意的话。”
罗莎莎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她低吼道:“你为什么这么帮我?你是我什么人?用得着这么费心费力么?”
我一时语塞,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介入到这件事情里,也许是因为对鬼物的憎恨,也许是因为对人命的敬畏,也许……我有点儿喜欢上罗莎莎了?
我不能肯定,但既然我已经决定了要帮助罗莎莎,那么就一定要有一个结果才行,我对罗莎莎说道:“我也不知道为啥要帮你,但鬼不应该打扰人的生活。既然你没有其他的选择,也许你能试着选择相信我一次。毕竟只有我真正和这类事情打过交道,而我又恰恰是那个想要帮助你的人。退一万步,就算以陌生人来说,既然这事我碰上了,那我就要管。”“还有,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原因变得突然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如果那真是你的本意的话,这件事结束以后,我发誓绝对不再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罗莎莎哭了。
她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任泪水肆意挥洒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男人不都是大猪蹄子么?不都是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么?”
我不禁有些动容,毕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女孩儿在我面前流泪。
我有些局促,尴尬中,手不自觉地挠了挠头。终于体会到了一把“手足无措”的感觉,我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道:“男人有很多种,每个男人都像一本书,你又读过几本呢?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是花心大萝卜。”
听到这里,她抬起头,脸上挂满了泪水,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用朦胧的双眼望着我道:“那你呢?你是哪种男人?”
“这个……”我再次语塞:“这叫我怎么回答?自吹自擂么?话说不出口啊!而眼下这个场合,我该说什么好呢?好尴尬啊……为什么每次和你在一起都那么尴尬呢?”我小声地嚅喏着。
罗莎莎似乎没听清楚,便问道:“你说什么?”
我愣了一下,纠结了几秒钟,然后吞吞吐吐地说道:“没什么,我说,我说……”她又追问道:“到底说什么?”
我深呼吸了几次,下定了决心道:“我说,我可能是有些喜欢上你了。”说罢头不自觉地扭向了窗外,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心跳不自觉地变快了,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我感觉额头和后背开始微微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这难道就是恋爱的感觉么?
“不可能!按照惯例,应该只是尴尬的感觉吧!对,一定是这样,应该是一种特别特别尴尬的感觉!”我赶紧自我洗脑,想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正所谓“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现在房间里就是这么微妙的氛围: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我一直不敢回头看罗莎莎的眼神,生怕映入眼帘的,仍然是一张扑克脸。
就在这时,罗莎莎说话了,但嗓音变得有些奇怪,她仿佛刻意开始把嗓音压得很粗,有些像……模仿男人说话:“你说你喜欢我?哈哈哈哈,真是笑话!我们才见了几次面?你都不了解我,谈何喜欢?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的语气逐渐变得愤怒,甚至开始低声咆哮起来。
我赶忙辩解:“不,不是的,你误会了,应该只是有好感吧,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所以我也说不好,但我保证,绝对没有想一些下流的内容……”
“闭嘴!不用再掩饰了,我早就看透你了,我们家的事,你那么积极主动干什么?你那点儿小套路,我罗某人在江湖跑了这么多年,会看不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看你就是又想奸又想盗!”罗莎莎的声音更低沉了,乍一听还真有了那么几分男人味儿,而她的话听着……咋那么奇怪?什么叫“罗某人”?还“跑江湖”?这话听着……真不像一个女子说得出来的话。
察觉到不对劲,我把头扭了过来,正好对上了罗莎莎的眼睛。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罗莎莎的双眼此时瞪得得有铜铃大,眼眶里眼白占了七分,眼球怕是只占三分;眼白部分布满了血丝,眼球暴起突出,几欲夺眶而出。
她的嘴角略微抽搐着,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乱响,双手捏拳,手指头微微颤抖,关节有些发白。
我大吃一惊,面前这个上一秒还梨花带雨惹人怜的小可人儿,怎么一转脸,突然变成出山猛虎了?几欲择人而噬啊!这是啥眼神?想当初抗日先烈面对日寇的刺刀时也就这眼神了吧?!我到底哪句话说错了?犯了多大的忌讳才能让她变成这样?!我连忙起身站了起来,沉声道:“莎莎,你怎么了?你冷静点儿!”
而罗莎莎接下来的话,着实吓了我一跳。“臭小子,我罗家闺女是你配得上的么?一个小保安,我罗某人半辈子打下的基业,给你你接得住么?你配么?!”
突然间,我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一般,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全家福照片——对了,就是这间房间墙上挂着的这张全家福。
我试探着问道:“罗成光?!”
我此言一出,罗莎莎仿佛被打开了暴力的开关一般,突然猛地朝我扑了过来,双手前探,五指箕张,就要来掐我的脖子,同时,一股滔天的杀意扑面而来。感受到这浓稠到如有实质般的杀意,我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倒不是害怕,而是多年雇佣兵生涯留给我的肌肉记忆,一种面对危险身体的反射行为——我下意识地想闪身躲开。说实话,以我的身手,别说罗莎莎了,就是他那死鬼老子真来了,只要我不愿意,也休想碰着我一根汗毛。
可是我担心罗莎莎摔着,便转过身来,用身体的侧面对着她,打算先扛住这一击,然后再找机会安全、尽量不伤着她地将其制服。一个女人嘛,下手能有多重?
然而显然我过分乐观了,我低估了一个女人的能力。
罗莎莎见没办法掐到我的脖子,身子猛地一拧,右腿一记标准的高边腿照着我的头部太阳穴猛地甩来,脚未到,一股劲风已经刮得我脸颊生疼了,可想而知,这一脚要真甩我脸上,估计一招KO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自然不会让如此羞耻的情况发生,如今躲闪已经是来不及了,我下意识地膝盖微曲,重心略微前倾且下沉,左手弯曲抬起护头,接下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我手臂上一麻,一股大力传来,我顿时被她一边腿扫得后退了两步,而这时,我才感觉到左手传来的一阵钻心般的疼痛。
我甩了甩手,脸色变得凝重,自然而然地摆出了格斗式——我必须认真对待了,免得阴沟里翻船。
罗莎莎面露诧异之色:“咦?小畜生身手不错呀?还练过两手,也好,老罗我难得出来一趟,正好手痒得紧,咱们今天好好打一场!”
我不置可否,双眼紧盯着罗莎莎的眼睛。此刻,那双眼里全没有了半点女孩的温柔美好,眼神里充满了阴狠,和无边杀意。我不能随便出手,眼下的情况,必须一招制敌,如果拖到一拳一脚的地步,那么罗莎莎的身体必然会受到一定的伤害。
又是灵光一闪,我计上心头,沉声问道:“你是罗成光的鬼魂么?你知道鬼上身对宿主的身体有多大伤害么?她可是你亲生女儿!你究竟是要狠到什么程度,才会坑到自己女儿身上?”
罗莎莎阴恻恻地冷笑道:“哼哼哼哼……什么上身?我就是罗成光,我这是在保护我的孩子,保护我的家庭!过去我对不起她们,现在这是我唯一能为她们做的了!”
“保护?你所谓的保护,就是让罗莎莎永远活在你的阴影里,替你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让她永远无法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永远不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孩子?你这是什么狗屁逻辑?”我忍不住怒骂道。
罗莎莎停止了攻击,愤怒地吼道:“什么爱人?男人都是淫棍,我还能不知道?!你一乳臭未干的小畜生,居然有脸来教训老子,找死!”
说罢,转身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把匕首,赫然就是我送给罗莎莎镇邪的那把。说时迟那时快,罗莎莎已经将匕首扎向我的脖子。
匕首虽然没有开刃,但刀尖还是相当锐利的,万一叫她给插中我的脖子,那被攮死也是很容易的事。这罗莎莎,不,现在可能应该叫做罗成光更准确一些,他是真打算下死手了啊!
此刻我身子被逼到了墙角,已是退无可退,也没有了躲闪的空间。我当下不再犹豫,不退反进,同时双手护头,闪身向前弓腰钻入罗成光怀中。紧接着左手挡架住罗成光持刀的右臂,接触的瞬间立即翻手到了罗成光的右手外侧,然后迅速收手,将他的右臂死死夹在腋下,同时右手曲扣成爪,一把狠狠掐住罗成光的咽喉,右脚插入罗成光两腿之后,拧腰一绊,罗成光应声而倒。我顺势将其身子翻了过来,同时把他的右手别在背后,稍微向上使劲一提,罗成光右手酸麻无力,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见罗成光已被制服,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精心制作的符纸,这张符是貅大师教给我画的,说这张符叫镇鬼符,在一定距离内一旦有鬼物对持符者产生杀意,纸符便会无火自燃,在纸符燃尽前鬼物无法近身。如果有人被鬼上身,那么将此符猛地一掌拍在宿主眉心,鬼物即会被从宿主身上给打出来,此符不需要咒语加持,也不需要自身的功力催动,最适合外行和初学者护身使用。
我按照貅大师教的方法,单膝跪在罗成光背上,将他一只手压制住,左手勒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顶的抬了起来,露出了高高的额头,同时咬破舌尖,挤出一小口元阳血,对着纸符背面啐了一口,然后右手猛地将纸符贴在了罗成光的额头上,同时大声吼道:“罗莎莎,回来!快回来!”
此时,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雷阿姨在外面焦急地喊道:“小张,出什么事了?莎莎,你没事吧?”
而地上的罗莎莎却依然在奋力挣扎,嗓子里兀自高声叫骂着,发出沙哑的吼声。
我的双手渐渐感到酸麻,力量正在逐渐流失,眼见越来越难控制她的身体,我大声喊道:“莎莎,快回来,我快撑不住了!求求你,就算是帮你自己一个忙,我真的不想伤害你!”门外雷阿姨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小张,你不要冲动!阿姨求你了,千错万错都是阿姨的错,你千万不要伤害莎莎!”
我大声喊道:“雷阿姨,快来帮忙。我快撑不住了!去找钥匙开门啊!”
雷阿姨这才反应了过来,转身去找钥匙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撑住。不是我一个大男人斗不过一个小女人,听说被鬼上身后的人都会性情大变,变得言行古怪,最重要的是身坚如铁,力大无穷,有万夫莫当之勇。但有一点我没搞明白,那就是我画的纸符。
它辜负了我所寄予的厚望,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按理说当罗成光的鬼魂出来时,符纸应该会燃烧预警,并且保护我和罗莎莎不受侵害的,然而事态并没有朝着我所想象的方向发展,纸符没有烧起来;而罗成光的鬼魂也毫无阻碍地上了罗莎莎的身,我用纸符沾了童子精血去拍罗莎莎眉心,想把罗成光的鬼魂给轰出来,似乎也没起到作用。
“难道是我临摹上出了问题?符咒不灵验了?”我暗自揣测,想想又不太可能,毕竟为求稳妥起见,我是将自己制作的镇鬼符扫描给了貅大师检查过的,貅大师既然说了没问题,那这纸符就肯定管用,“难道……眼前的罗成光,并不是鬼?罗莎莎也并没有被鬼上身?!”
当一切可能性都被推翻后,剩下的结论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
只有罗莎莎并没有被鬼上身,才能解释我的纸符为什么会失效,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鬼。
此时我已经精疲力尽,能制住罗莎莎,全凭自身的毅力在坚持。然而越是紧急时刻,时间的流逝仿佛就越慢,从罗莎莎起身向我发难,到现在我制住她,整个过程也就持续了三分钟左右,我却感觉度日如年,墙壁上的挂钟秒针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擂在我胸口处的一记重锤,令我一阵阵心烦意乱,呼吸的节奏也乱了,雷阿姨却迟迟没有过来开门。
我知道自己就要力竭,立马将匕首一脚给踢飞到了床底下,而这时,罗莎莎已经完全挣脱了我的束缚,她挣扎着翻了个身,从地上坐了起来,趁我没反应过来,顺手抓起我的右手胳膊张嘴“咔嚓”就是一口,我当时疼得眼泪都差点儿飙了出来,但又不敢用力挣扎,生怕肌肉绷紧崩飞她的牙齿,只得咬牙忍着。不一会儿,手臂就已经变得麻木,伤口处也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只感觉一道热乎乎的液体从伤口处流了出来,“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再这样下去,胳膊上这块肉怕是要被她给咬下来。我当下不再犹豫,先给她给弄睡着了再说,否则下一秒躺在地上的可能就是我了。她躺下,我下手有轻重,睡一觉的事而已,不会伤着她;我躺下的话,那可能就是真躺下了,搞不好再也起不来了。
我运劲将右臂的肌肉猛地崩紧,罗莎莎的嘴被崩得略微张开了一点,此时一阵剧痛才从伤口处袭来,我顺势将右手抽出,一把勒住她的脖子,同时左手拇指用力按在罗莎莎的颈部大动脉上,只过了五秒钟左右,只见罗莎莎双眼朝上一翻,身子一软,便向下软倒了下去,人已是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