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深虽然称呼刘安惜一句“太子妃”,但语气神色里并没有一分对她的尊敬。
他如今官列三品,刘安惜虽是准太子妃,毕竟还未册封,对他的无礼也不能做什么反应。
“我与你并没有什么话要谈,我还有事,先走了。”燕仪甩开沈复深的手,蹬蹬蹬就往御花园外走。
沈复深也不理睬刘安惜,撇下她径自追了上来。
燕仪虽然走得飞快,但毕竟沈复深轻功卓绝,没几下就将她追上,堵在了路口。
燕仪躲不过去,只好质问他:“沈将军究竟有何贵干?”
沈复深眸色一沉,说:“我如今住在宫外,难得入一趟宫,也难得见你一回,你就这么想躲着我?”
“我为什么躲着你,你还不清楚吗?”燕仪冷冷地说。
沈复深说:“燕仪,我晓得你怪我怨我,你恨我骂我,我无言以对,亦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既然如此,你何必又来寻我纠缠我?”燕仪颇有些不耐烦,“沈复深,从你开始了你的计划以后,你就该知道,我与你此生始终都是陌路人,注定要站在对立面。”
沈复深哑然。
燕仪转身就走。
他一把将她拉住,说:“你这般厌弃我,好像从前在吴山镇和云间城的那些日子都是场梦一般,可你当它是梦可以随时忘记,我却知道,它真真实实地存在过,那个时候,我和你……我和你……”
燕仪一想到从前的日子,便更生出一种厌恶之心来,从前的那些欢声笑语,难道不都是建立在沈复深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藏起了自己的野心的基础上的吗?
当他来到京城、进入皇宫以后,一切就都已灰飞烟灭了。
“沈复深,即便是从前,那也是你在骗我,不是真的。”燕仪冷淡地告诉他。
“可从前,你确实喜欢过我,不是吗?”沈复深恳切地说道。
燕仪简直就快要被气笑:“我?喜欢你?”
“你若不是喜欢我,怎会救我?怎会为我挡刀?怎会因我如今变了,就对我伤心失望至此?你若从不在意我,怎会恨我怨我?”沈复深连连发问。
从前的事情,好像太多久远,燕仪已记不真切了,她只好告诉他:
“我从前的确把你当做好朋友,对你真心相待,但你若要误会那是一种喜欢,却是大大地错了。沈复深,我在这里将话与你挑明白,那时我才十几岁,于男欢女爱一窍不通,对你更从无那样的念头。”
沈复深听了这话,犹如青天白日里闪过一道雷鸣,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燕仪,你在骗我。”沈复深说,“你不能因为现在对我失望了,就抹杀掉咱们的从前,从前……”
“沈复深,从一开始,咱们就不是一类人,没有从前。”燕仪知道,此刻她将话说得越决绝,才能越快将自己与沈复深的关系断个干净。
沈复深的嘴角有些抽搐,他质问道:“我和你不是一类人,难道你和李容与就是一类人了吗?”
提到李容与,燕仪心中微微抽了一口气,那气儿仿佛是抽岔了,隐隐地钻着心,疼。
她缓缓吐出气来,说:“我与他,自然也不是一类人,所以我痴心错付,马上就要眼睁睁瞧着他去娶旁的女子,我却只能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之内不得自由,这样说,你是不是心里会舒坦一点?”
沈复深抓住了她的胳膊,问她:“你是不是不想待在宫里?那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燕仪将他的手甩开,用比方才更冷冽几分的口吻说:“我虽不喜欢这皇宫,却也绝不会跟你走。”
沈复深在这宫城内还有大事未了,其实也的确不敢真的带走燕仪,他只好退一步,用一种几近祈求的语气说:“我送你回云间城去,你照旧去开你的酒楼,照旧过你逍遥自在的日子,好不好?”
回云间城去固然是好,但若这份自由是由沈复深提出来的,她却不要。
燕仪已经学会了对眼前这个人处处设防,处处谨慎,处处远离,唯恐他在什么时候又做出什么疯狂可怕的举动来,更害怕自己又一次成为了他那些举动的棋子之一。
看到燕仪眼中戒备的神色,沈复深本就沉入谷底的心再度往地底下沉了一沉:“即便李容与马上就要娶旁的女子为太子妃了,你也仍旧不愿离开他吗?难道……难道你当真甘愿做他的妾室?”
燕仪冷哼道:“我如今在慈安殿,照样也过得很好。沈复深,难道你觉得我非得依附旁人而活吗?”
沈复深轻笑:“是啊,你那般心高气傲,即便他是储君,你也定不会甘愿做他的妾室,那你还留在宫中做什么?”
这句话,正好问在了燕仪的心上。
她还留在这宫中做什么?要眼睁睁去看着太子同别的女人结婚、生子、举案齐眉吗?还是真的要等东宫来收她做了妾室?
可若当真出宫去,从此离开,此生再也不见李容与,她却无法狠下心。
她知道他有许多无奈,知道他一定已经用尽全力,所以,一点也无法去怪罪他。怪来怪去,只好怪自己与他没有缘分。
“燕仪,你如此深恨我,却一点儿也不恨他,是不是?”沈复深问道。
“他既然要娶别人,我将来也会嫁旁人,我们总归是两不相欠的。”燕仪回答他,“你与他如何能比?”
“我与他如何能比?”沈复深突然发笑。
“是啊,我与他如何能比?在你眼中,即便他负了你,他仍旧是哪个聪明、善良、光明磊落的太子,而我,就算用尽全身力气来挽回你,你也不会回头看我一眼,也不过换你一句我与他如何能比!”
燕仪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很过分,但却是方才情绪激动之下的真心话。
“沈复深,你说你在挽回我?笑话!你为了我做过什么事情?你凭什么站在这里同我说这些话?”燕仪十分气恼。
“你说我什么都没做?我……”沈复深一时气滞,“好,明日,我就去向皇上呈请,让他将你赐婚于我。”
沈复深放下这句话后,扭头就走。
燕仪骇了一大跳,她知道,沈复深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何况,眼下他正受盛宠,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青州县主,皇帝赐婚,不还是随口一句话的事情?
她连忙往前奔了几步,拦住了他,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说道:“你若是敢如此,我立刻就一头撞死在宫墙之上,你若要娶,便将我的死尸娶去。”
她怕是用上了这辈子最咬牙切齿的神情,让沈复深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不嫁给他,要嫁给我,你就宁愿去死吗?”沈复深问道,“李容与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他只想着他的太子之位,他根本没有能力……”
“你就有了吗?”燕仪截口道,“鼓动皇子谋朝篡位、公然勾结逆党、与别国私相授受,沈复深,我竟不知你是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你心里若是当真有我,就绝对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
“我也是被逼无奈,我……”谋朝篡位、策划谋反,的确是他做出来的事情,即便皇帝一时被他蒙骗,燕仪却将一切事情都看在了眼里,令他半句话也分辨不得。
“你说你被逼无奈,但你有没有见到过那时虞都城外满地的鲜血?有没有见到过那些被无辜牵连到战祸里来、流离失所的民众?你心中就只有复仇,可你的复仇,又给多少人平添了多少新仇?”
燕仪说,“沈复深,你太自私了。”
“那是他们逼我的!”沈复深低吼了一句。
“逼?谁在逼你?分明是你在坑害别人!”燕仪说。
“沈复深,你不要总是把你自己的不幸归罪于旁人,纵然你当真不幸,但活成什么样子,是你自己选择的。而我不管活成什么样子,都绝不会选择你。”
燕仪今日对沈复深说了许多决绝的话,耐心早已到了极限,而沈复深今日听了这么多的话,周身都已寒凉到了谷底。
然而,他依旧不肯放过,问她:“若是没有李容与,若是……若是咱们还像在云间城时那样,你会不会选择我?”
燕仪斩钉截铁地摇头,说:“没有如果。”
沈复深轻笑了笑,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李容与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为何你义无反顾地会选择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燕仪告诉他:“因为他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将仇恨发泄到旁人身上;因为他无论要达成什么目的,都不会用无辜之人的鲜血铺就自己的阶梯;因为他光明磊落,绝不会做你做过的那些小人行为。”
沈复深冷笑道:“是啊,他是当朝太子,嫡出的皇子!自然活得光明磊落,而我呢?我只是一个阴沟里的蛀虫,只配在这黑夜里待着,是不是?”
对于沈复深的身份,燕仪虽从未向他打听过,但这两年来他的所作所为,足以让她看清很多事实。
只是那真相亦是模糊不清的,恐怕就算是李容与,对于这沈复深的身份来历,也存了无法查明的许多疑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