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从没来过这个世界。”
从我知事开始,这样的想法就从没间断过。
相信跟我一样有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少,但是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撑着我们活到现在?一言以蔽之:来都来了。
每个人的降生,都是父母帮我们做的决定。而我们父母的降生,则是他们的父母帮做的决定。显而易见,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人人生而平等”,我从小就不认可这句话。现在的我已经二十八岁了,但这句话我依然无法认可。也许直到死亡,我都不会改变对它的看法。
我叫林修,这是我不久前给自己改的新名字,连姓都一起改了。陈鑫是我从前的名字,三金为鑫,取这个名字,或许是我的父亲希望我能够有很多钱吧。然而,事与愿违。我人生的前二十六年,一直贫困交加。直至遇到苏辰,我的生活才开始有了起色。虽然物质依旧贫乏,但心却不再那么空洞了。说出来不怕人笑话,二十六岁了,我才第一次真正的谈恋爱。这之前,也有过喜欢的人。但很多时候,爱情的花蕾还未开放就已经凋谢了。我一直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拥有爱情。所以从青春期开始直到遇到苏辰,我都没向喜欢过的任何女孩表露过任何心迹。所以读书的时候,常常被同学们叫做呆子,也常常被问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子。更有甚者,觉得我是不是身体有问题。然而我的身体,还真的有点问题。不过,更多的问题是精神上的。因为原生家庭的缘故,小小的我敏感而又自卑。而这种自卑,延续到了我的十八岁,甚至之后更长的时间。
一九九一年的春夏更迭之际,我出生在云南的一个小山村里。我是父母的第二个孩子,上面有个残疾的哥哥。他是肢体、言语、智力上的多重残疾,不会走、不会说、甚至不会思考。他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我想,家里的所有人都是满怀欣喜的期待他的到来。谁也没有想到,哥哥的出生却给了这个原本就不够富裕的家庭沉重的一击。当然,最可怜的还是我哥。直至他快十八岁那年去世,都没有机会好好体会一下这个世界的草长莺飞。我和小伙伴在田间地头捉迷藏的时候,他在家里;我背上书包去上学的时候,他也在家里;我考上高中离开家到县城去读书的时候,他还在家里。等我知道他出事了急匆匆赶回到家的时候,他却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哥哥的人生,永远定格在了他将满未满的十八岁。
一开始,父亲跟我说哥哥是病逝的。后来我才从亲戚口中知道,哥哥是被一只流浪的大狼狗活生生咬死的。母亲下地干活了,把哥哥留在了家里。以前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他们能够帮着照看哥哥。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当母亲出去劳作时,就变成了哥哥一个人在家里。至于我的父亲,大概是我认知范围内最不称职父的亲了。他抽烟、酗酒、赌博、不务正业,也经常不归家。只有母亲,努力地想要护这个家周全。所以,她不得不不顾白天黑夜的下地劳作。于是,我哥才没人看护,才发生了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所以从那以后,我对狗这种动物是深恶痛绝的。但是在十年后的某一天,我却爱上了一个视狗如命的女孩。个中的是非曲直,那都是后话了。
哥哥惨死,母亲也因此而突发脑梗,从此卧床不起。我才走了半年不到,就已经物是人非了。料理完哥哥的后事,父亲让我别再上学了。他说他浪荡惯了,运水泥钢筋和搬砖这种活他是不会去做的。至于技术含量更高的,他更是做不了。说现在家里就我一个劳动力了,我得养家糊口。他心里想的都是他自己,全然没有病倒在床的母亲。父亲是六五年生人,我哥去世是二零零八年,那时他不过四十三岁。零八年是每个中国人都记忆犹深的一年,因为我国成功举办了奥林匹克运动会。但二零零八年也是我站在分叉路口的一年,我一个大好青年,就要失学了。
在这之前,我挺讨厌我哥的。因为他,我的童年始终蒙着一层阴影。“听说他的哥哥是个笨蛋,嘻嘻!”、“他哥就是我们村的,不只是个笨蛋还是个哑巴呢,他说话咿哩哇啦的,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哈哈哈!”十几年来,这样的话我已经听到耳朵都起茧子了。慢慢的,也就不在乎了。但第一次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是真的很愤怒,冲上去就给那嘴贱的一拳。虽然我从小就营养不良,不够强壮,但身高尚可。在满腔的怒火的加持下,那人被我揍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那时候的我,不过一年级。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满嘴喷粪的那个人叫朱灿。他是那个时候的孩子王,家里有两个臭钱,同学们都喜欢跟他玩。
九十年代,村里是没有学前班的,乡上也没有幼儿园。我们这一代人,读书是直接从一年级开始读的。跟朱灿打架的时候,我才七岁。或许每个有自尊心的人,即使力量再小,也会拼了命去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然而,父亲并不这么觉得。
那天放学以后,朱灿带着他爹妈去到了我家,说是要我跟他赔礼道歉。父亲软弱,不顾我的解释,非让我说出那句对不起。我不说,他就用竹棍子抽我。我心里满是委屈,眼泪夺眶而出,流在我皲裂的小脸上,有点疼。但是,我的心比脸更疼。我拼尽了气力才给自己挽回的那一点点尊严,转眼就被最亲的人践踏在了脚下。“老朱哥啊,你看,我教训他了,也算帮你们出了气。如果他以后再敢对朱灿动手,我一定打断他的腿。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他这一回吧。回头,我再好好教训他。”看着点头哈腰的父亲,满是失望。
我回到房间,根本没心情写作业,我趴在床上哭到天昏地暗。天黑后妈妈劳作归来,抱起我问我怎么了。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她没有指责我。其实我也知道打人不对,但那时那地,我需要的只是一份理解,而不是一直跟我强调打人是错的。父亲做不到的事,母亲却做到了。我哭累了,靠在母亲怀里睡着了,醒来发现已是深夜。妈妈让我洗把脸把作业写了,然后去厨房生火。吃完那碗并没有肉也没有蛋甚至油水还很少但热气腾腾的素面后,我忽然学会了容忍。后来,我没有再打过人,尽管他们说的话依旧那么难听。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把生气的时间用来学习,从此名列前茅。
我虽然不喜欢我的哥哥,但我并不恨他。我也不喜欢我的父亲,但曾经的我也并不恨他。直到我哥哥离世,我才发觉这个一直坐在我父亲位置上的人是如此的可恨。他就是间接杀害我哥的凶手,是我成长路上的绊脚石。正应了那句话: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而我的父亲,竟是这世上众多魔鬼中的一员。这让我感到沮丧,但更令人沮丧的是,即使他有一天离开了这个人世,只要我还活着,我的身上就永远流淌着他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