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穿戴齐整,双手半伸着置于胸前,缓步走入整体漆成白色的屋内。当目光触及室内的刹那,那双迈着稳健步伐的双脚,却是不由地狠狠跺了起来,胸口更是气闷,心疼地直道:败家子……
原来,晌午十分的此时,眼前这不大的斗室内,却已通室燃起了烛火。儿臂粗的牛油烛,像似不要钱般燃得热烈,将四周本已莹白的墙面,映衬地亦发惨白。且,就那烛台上积起的烛泪,便不难得知:这烛火已燃了些时候。
一个脱得赤条条的中年男子,被缚着四肢,四仰八叉地躺在室中的一张平板床|上。原本还昏沉着,似是被方才那一声门扉的开合声给惊醒,勉力地睁了睁疲乏的双眼。下一瞬,却又被一旁的烛火,刺得即刻又闭了闭……
床榻的几步开外处,摆着一张长条状的木制几案。案面上,清一色的摆放着,数只覆着白色细麻布的托盘。
陈琳眼见此,半是好奇又半是疑惑。走上前,扯起其中一块麻布的一角,手指轻轻一挑,便已将覆于其上的整片细布掀去,露出下方托盘。盘内,是一溜儿整齐排列,却又模样古怪的几样崭新器物。对此,陈琳不仅又皱眉,盯着这些器物看了半晌。末了,终是抵不住诱|惑,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捏起其中的一柄小刀。
只见,小刀手柄直而细长,刀刃部分状似柳叶薄而小巧,相比之细长的刀柄,要短上不少。
说实话,这刀虽与他平日里惯用的那柄小刃不同,可不知为何,这小刀方入手,便有了种爱不释手的感觉,就不知其锋利程度如何?
既然眼下有那现成的,不试上一试岂不可惜了去?!
陈琳越想心下亦发难耐,手中拿捏着这刀,一个转身,便往着数步开外的那床榻行去……
见着榻上的男子此刻已然转醒,不由又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往日里惯常的笑来。
只是,他全然忘了,此时的自己是手戴肠衣手套,手中刀刃紧握。倒穿蓝色大褂,白布遮面,头上又戴着无檐小帽遮了头发。这模样,若不是去作奸犯科,拦路勒索都可惜了这行头装扮。
于是乎,陈琳这步步紧逼的“绝非善类”样,直将榻上男子吓得倒抽冷气,拼命挣扎,只差没能当场背过气去。
陈琳原本不善的脸,虽这被遮了大半,但只单单露出的,那双因笑而微眯起的阴鸷双眼,比之平日里似更要凶煞上数分。
再配上,他出于惯性使然,不怀好意往男子胯下瞄去的一瞥,生生将那男子吓得呜呜直叫,疯狂扭动着,恨不能当场惊跳出去。当然,前提是,他若没被捆得如同猪仔似的缚住四肢,又被塞了口的话。
男子的这四肢,自然是先前就给捆上的。至于这口么,则是他顺手塞上的。陈琳向来怕吵闹,而这看似随意地顺手一塞,也是在宫|内蚕室替人净身时,养成的习惯。
光眼前这浑身打颤涕泪横流的模样,若不是正巧被塞了口,怕是那求饶声,都会让陈琳听得心烦。
尤其见着榻上男子,又因自己手中拿捏的小刀,在其身前胯下无意地几下比划,惊恐地双眼一翻,差点没昏死过去的模样,让陈琳原本阴鸷的眼中,又无端生出了一份鄙薄来——
说起来,陈琳与眼前这男子也算是旧识。对方,对自己熟悉几何他尚是不知。但,反过来,自己对眼前之人的熟识度,只怕比之此人对他自己,还更要细上几分。
这人啊,没遇着事儿,人模狗样儿,似天王老子都要被看低了般。可,再瞧瞧今儿,啧啧啧,哪儿还有昔日里那副鼻孔朝天,天子见了也犯愁的清贵样儿?!
向禹之:是兴国曹州冤句人士,家中有一妻一妾,得二子一女。其中,长子、幺女皆为妻出。天祥五年进士及第,历任工部郎中、给事中、谏议大夫翰林学士,朝中响当当的三品大员,且官声还不错。
家中和睦,官运亨通,本事人间美事。这人却偏喜仿效名臣,天天顶着个进言纳谏的名头,谏言纳策。
如人一日需食三餐,他则每日必对陛下三谏:大事谏、小事谏,有事谏、无事也谏。仿佛只有这般,他这心里头才见着舒坦。有时,朝堂上辩至激烈处,那唾沫星子恨不得能直接喷到圣颜之上。
兴国的言官之所以敢如此的胆大妄为,全因着当初太祖皇帝坐定天下后,颁布的“祖宗家法”。一句“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犹如给了这些士族文士吃了定心丸。上书言事、批评时政,尽管有时言论过激,也不必担心因言获罪。
也因此,这兴国的朝堂之上,似向禹之此类言官谏臣绝不少见。只是,这向禹之尤为胆大了些。
本朝陛下仁厚,却奈何子嗣单薄,宫中唯一的皇子,年八岁乃皇后所出。却,患有先天的心疾之症,终日缠|绵病榻,与药石为伍。一旦病发,便是凶险万分,为人为鬼常在一线之间。
于是乎,这东宫立储之事,不仅让春秋日高的陛下头疼,也让这朝堂上的忠臣心悬不已。
这不,随着前些日里皇子的再次病发,陛下心中的这一隐痛,再一次被翻到了台面上来。
纷繁上表的奏折之内,提得最多的便是:为兴国江山永固,都是劝解挑选宗室子弟,送入宫中抚养以备,尤为上佳。
而,此类谏言中,尤为出挑的,依然还是眼前这位——向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