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开始!
我叫关渝。
3、2、1,停!
我最讨厌计时运动。
为什么要做限制?万物都发挥极致不好吗?
我们从一出生就被规定好了时间,让你来实现自己的价值,看看这个纷繁的世界。然而开始就是结束,我们获得生命的那一刻,死亡倒计时也就随之开始。这场计时运动并不能带来什么,在计时停止的那一刻,这一生的富贵荣光或者憋屈耻辱,一样也带不走。
听上去很无聊,但我们都是从种倒计时这开始的……
我每天都在各种计时。上课倒计时,下课倒计时。月考倒计时,寒暑假倒计时,开学倒计时。无穷无尽,无止无休,乐不此彼。
计时运动在物理课上会显得特别有意思。
我们的物理老师是个中年大叔,我们私下里叫他“帅爷”,其实那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美名,被我们从其他科任老师那里听来,这个名字从此就是他在铭易一中响当当的一个代称。
据说,他是个神童,在80年代,他是唯一一个18岁就上了正经大学,回来教书的人。而这么一个人,他的课却有两种极端。一种是脑子转的快,而且特别有耐心学习,能忍受住他几波突如其来的吹牛聊天攻击并且重新回归到题目中去的人,一种是很想学,却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并且容易被他吹牛聊天带走思路再也回不来的人。我是后一类,全班能听进去他三分之二吹牛,三分之一讲课的不超过五个人。
今天好好讲着牛顿的三大定律,他先是把课本上的大段话念了一遍,然后在黑板上写了“Newton.”
“阿~”他说话前会短促地感叹一下,然后露出平淡的表情开始他的论述。
他问我们知不知道怎么读这个名字。
“我英语很厉害。”他说着,“我小孩英语也很厉害。”
同桌原本还在打瞌睡,听到这里突然兴奋了起来,同时不忘在下面骚里骚气地回答他。
“我小孩上英国的大学。”他说着自己的事,成功把睡眠边缘的同学拉了回来。
“牛顿三大定律,你要好好学的。”他拿起粉笔,写下第一个公式,“这个是第一定律,就叫大姑娘!”
此言一出,全班小声偷笑。
“F=ma这个是二姑娘。”
“F=F'这个是三姑娘。”
全班一度惊讶于他平淡说出的话中,然而更惊为天人的,还在后面。
只见他微微一笑,说:“牛顿三大定律就是三姑娘定律!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如果你学不会……”
我们都看见他眼里透露着狡黠:“我就叫你憨姑娘!”
这老头是真的典型重男轻女!
全班都笑成一团,场面一度混乱,然而他从不收场,直接进入力的分解。可大部分人还沉醉在他刚才的言论里面。
我们装模做样地拿出草稿本,在白页上跟着他画力的分解图。
听课的人从原来的七七八八变成三三两两,后者算我跟我同桌两份。
陈漾打了个哈欠,偷偷瞟我道:“还有几分钟?”
签字笔在我手中转的飞快。
“才上课十分钟呢。”
我和同桌最合得来的地方就是,志趣相投。同样听不懂物理课的我们,已经学会了避人耳目的情况下,在小楷本上下五子棋。
陈漾画的圆圈已经把我三角形的路堵了,他基本没输过,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对这种“消遣”的方式产生了厌倦。于是他一边下五子棋,一边跟我聊起来。
“你以后学文还是学理啊?”
“学文啊。”我毫不迟疑地回答他。
陈漾突然用看仇人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他又戏精上线了。
果不其然,他说道:“你竟然背叛我们的大革命?”
“行了吧,光是一个力的分解我就学成这个样子。”我把掩护五子棋的演算本翻了一个面,“除了重力,牵引力还能画出什么来?”
“这么一点小困难你就受不了了?我跟你说,我们现在的老师大部分是高龄快退休的,因为高三代课累只教高一,等我们分科换了专业的物理老师……”
我止住陈漾:“到时候还是这样,我对物理真的是通了九窍。”
陈漾侧目而视:“什么意思?”
“一窍不通呗。”
陈漾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可他突然劈里啪啦,几乎是一瞬间就收了本子,发出的动静还不小。
“老朱老朱老朱,在后门观察窗那里!”他又小声语速又快,是危及时刻特有的语气。
我也很乖觉,拿着笔听物理老师说什么就重复着他的话,一面做出点头听懂的标准动作来。
班主任没在观察窗那里停留,而是径直往教室来的。
他礼貌性地敲敲门,朝物理老师微笑道:“陈老师打扰一下,轮到我们班体检了。”
突然学例行体检,冲破我们最痛苦的物理课。大家其实在内心狂呼,但是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的样子,就感觉只是下去走一走。可陈漾就是不走寻常路,他走出教室那一刻,特地在物理老师面前小声嘀咕:
“哎呀,刚才那题我差点听懂了,好可惜啊。”
阿宇在后面轻轻补刀:“我差点就信了。呸!”
班主任老朱,奉行标准、整齐划一原则。他从头到尾都透露着直男癌晚期的味道,通常便服都是一身黑到底,纵使在夏天也穿着吸热一级的黑色T恤衫,黑色五分裤,而且从来不夹杂一点白色。陈漾说他是小心眼,他在班上定制了古雅典民主政治中的轮流做庄规则,将班级分为各个小组,每个小组六个人,就到做庄的小组,每个人轮流做班级督察员。督察的内容大到作弊,小到上课讲话,只要是被记到名字的,一概不许解释,全部受罚。
阿宇说的好,我们班就是多数人的暴政。他曾经因为跟同桌借文具被认为是上课讲话而罚站了一个周,他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程度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但凡有人有了跟他同样的遭遇,他就会发动对方一起对老朱的制度进行抵触和私下声讨。
而这种制度在集体活动的时候被发挥到极致。老朱让我们以宿舍为单位,由宿舍长统一发体检单带着我们进入流程。并且为了防止有同学率先体检完在外面浑水摸鱼,他又让每个宿舍的“会计”负责监督点名。如此细腻的分工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可乘之机,况且大家都是刚认识的同学,也不太熟络,打小报告也是会有的。
我们在综合楼等着测身高体重的时候,杨姌看到阿宇带着宿舍里的男生进了多媒体教室,然后便神神秘秘地把窗帘全部拉上,顺便还整出几声阿宇的招牌魔鬼笑。
“我们看哪里项目测的人少我们就去哪里,争取用最少的时间完成任务!”宿舍长发号施令道。
“罗舍,你看阿宇他们那边是测什么的?”杨姌指着那间多媒体教室问。
罗歆是我们的宿舍长,她在开学那会儿就给我们透露了要当警察的梦想,我调侃她以后就是“罗队”了,于是杨姌便自作主张的在她名字后加上官职喊她罗舍。
罗歆随意看了一眼,也不明白所以然,便上去敲了敲门。
我们都很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在罗歆敲响门板的那一刻,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
阿宇把门打开,捂着嘴努力憋笑道:“罗歆啊?你快去把咱们班同学喊过来……噗哈哈……”
“要做什么?”
阿宇往里面瞟了一眼,终于克制住:“现场拍照,老朱说学校统一帮咱们把学业水平考试的照片拍了,直接录进学籍卡。”
阿宇还没说完我也就笑开了,因为我已经看见了里面发生的事情。罗歆白了我一眼,我顾不得她的反应直接趴在杨姌身上笑起来。
我几乎是一边笑一遍糊里糊涂地把我看到的名场面转述给她们。多媒体教室里,拉上了一边的窗帘,另一边需要采光,讲台两侧各摆着一盏打光灯,而陈漾就坐在讲台上,戴着一顶暴躁的假发,风姿妖娆,媚态百生。
我说完大家都去敲门,谁都想一睹陈漾的美貌。
还是阿宇来开门,在杨姌的暴力威胁下,他同意让我们几个先进去拍照。
大家一进去,陈漾就慌张地摘掉了假发,“我靠,阿宇你怎么让她们进来!”
可是已经晚了,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陈漾非一般的风姿,她们嘲笑的声音足以引来更多人张望。阿宇急忙关了门,朝背对着我们的一个同学喊到“高炀,你帮她们照吧!”
讲台前坐了三个男生,我们都不认识。其中一个男生听了阿宇的话,做出一个ok的手势。
摄影师准备就绪,可舍友们一见陈漾都笑得直不起腰,杨姌坐在相机前,对面陈漾气嘟嘟双手抱胸的样子又把她成功逗笑。于是站在后面的所有人,都看到高炀为杨姌拍下的一系列五官乱成一团,模糊不清的照片。每次她都再三强调:“这次我一定不笑了。”每次都完美破功。我们在后面笑,负责操作的三人却静若处子。难不成他们就这样默默看着?
“同学,要不换其他人吧?”坐在最右边的男生说,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
“看下一张学籍卡是谁的?”
高炀的电脑页面转到下一张,我一瞬间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中二的照片。
剪着妹妹头,留着很厚很厚刘海的小女孩,那不就是我初一的照片!
高炀没回头看我们:“关渝。”
“诶诶诶,在这儿。”
我赶紧走上讲台去,当我坐下来的一刻,阳光洒在教室里,我才真正看清楚这三个人。
他们真的是默默看着。
一眼入帘的是高炀。他梳着三七分刘海,蓬松清爽;皮肤是偏黄的象牙色,他的五官整体都柔和端庄,鼻头圆润,青眉长跃。他坐在电脑前,懒洋洋的,淡淡的。
“同学,抬头。”
我慢慢抬头,眼前立马出现陈漾的人头,我下意识地想到他刚才戴着假发风姿绰约的样子,好想笑。
事实证明我真的笑出来了,而且面对三个非本班同学一脸无奈又有点生气的表情,更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