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天子刘彻病体加重,每日头晕目眩,一睁眼,恍恍惚惚,总感觉有人影在眼前晃动,仔细看却什么也没有。
皇帝在建章宫养病。有一天站在建章宫城楼上,建章宫本来就依西山而建,又站在城楼。整个长安尽收眼底。未央宫、长乐宫巍峨恢宏,三街九市,民屋鳞次栉比。渭水、泾水、灞河像飘带一般,缠绕着神都,河上樯橹相属,云帆蔽日。这都是漕运均输进贡之船,还有水师巡儌军船。
看到繁华长安,刘彻心情大好。正看着,忽然看见一人带着刀从龙华门中门走进来,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有刺客!”刘彻大喝一声,“快拿刺客!”
手下登时乱成一团。扈卫哪敢怠慢,急忙四处仔细搜查。可是搜了半天,哪里有刺客半点影子。
郎中令只好复命,刘彻勃然大怒,下令封锁城门,全城搜捕。一连搜索了十日,还是一无所获。倒是在宫内搜出不少木偶桐人,本来是宫嫔寺人之间免灾除病的巫蛊魇镇之物。也有少数人因有仇怨,彼此魇胜诅咒出气。
刘彻失望之余,一怒之下把扈卫的郎中令、守门的门侯以下下狱处死。又把参与巫蛊魇胜之人治罪。
因为受了惊吓,加上恼怒,六十六岁的刘彻病情加重,经常做噩梦。梦到有千百个小黄人拿着木棍朝他打去。
又有一日,夜阑人静,月华来侵,正在胡床上假寐,忽然听到有人唱歌。
“可怜桃花面,日日见消瘦;
玉肤不禁衣,冰肌寒风透;
粉腮贴黄旧,蛾眉苦常皱;
芳心哭欲碎,肝肠断如朽;
犹记月下盟,不见红舞袖;
未闻楚歌声,何忍长泪流……”。
声音幽怨,清透云阙。刘彻猛然惊醒,听那歌声似断似续,如丝如缕,一声一声的传过来,那声音像极了当年的阿娇。
刘彻叫道:“阿娇,阿娇……,是你吗?”当年自己要金屋藏娇的皇后阿娇,因为自己移爱生了皇子的卫子夫,心生嫉恨,暗中让人行巫蛊诅咒卫子夫。又让女巫施行妖媚之术,希望天子对自己宠爱如初。事后被发觉,被自己一怒之下打入冷宫。
冷宫长夜漫漫,不胜凄凉。阿娇每日懒对菱花,无心花黄。希冀皇帝对自己回心转意。听说西蜀司马相如,文赋冠绝当世,深得天子欣赏。便派人送上黄金百斤,为司马相如、卓文君上寿。
司马相如为阿娇作《长门赋》,词赋作的实在是文采斐然,但终究没有挽回帝王眷顾之心。阿娇也就终老长门宫,郁郁而终。
歌中之意,与长门赋一般无二,幽怨难言。只是故人已死多年,哪里还会唱歌?刘彻醒悟过来,急唤人搜查,哪里还有半点影子。
接连出现异事,刘彻病体转重。
诏檀何师徒觐见视疾。檀何道:“陛下天授之君,福德齐天,又有仙缘,自会有炎黄之体,彭祖之寿。臣观宫内蛊气大盛,陛下龙体久不痊愈,恐怕有小人作祟,行巫蛊魇镇所致。臣乞请陛下降诏,搜查巫蛊,以绝妖祟!”
刘彻猛然想起,阳陵大盗曾在狱中上书,举报丞相公孙贺父子三罪:罪一,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奸乱不法;罪二,公孙父子在御道驰道上埋藏巫蛊桐人,魇镇圣上;罪三,利用神巫方士诅祠天子。看来此事或有根迹。
于是诏直指绣衣使者江充、天道将军檀何等人,全城搜查巫蛊不法之事。
一场大雨洗劫了长安。随着大雨来临,人间一场浩劫也拉开了序幕。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长安城里的神巫、方士,接到江充、檀何的命令,难免狐假虎威,兴风作浪。
一时之间,长安城里一片大乱。长安城成了有些人的天堂,也成了某些人的地狱。
在江充、檀何的带领下,方士、神巫从后台走向前台。查办巫蛊成了这些人发财的机会。查到一起巫蛊案件,就穷纠不舍,不惜动用大刑刑讯逼供,重刑之下,有些人熬刑不过,为了脱罪,只好攀诬别人。互相攀扯之下,往往一家荡尽家财才罢。
丞相公孙贺因巫蛊被下狱。在廷尉的审理下,朱世安所举报丞相父子之罪,证据确凿,父子弃市,夫人卫君孺赐死。阳石公主、诸邑公主一同被杀。卫青之子长平侯卫伉也因为被卷入公孙父子巫蛊之事,被夺去侯爵,全家被杀。
直指绣衣使者江充以一人之力坐成巫蛊之案。杀一君侯,一长平侯,一太仆、两公主,自是声名显赫,势焰熏天。朝中大臣见了他,如芒在背,战战兢兢,见者无不侧目而视。
有道是穷在闹市无人问,贵在深山有远客。一时之间,江府门前,白天夜间车马声喧,浑如闹市。门前柳尽拴附炎之马,闾里巷多停趋势之车。江充每日迎来送往,十分热闹。
一日,江充在府内正和檀何等人议事。忽报有人来拜。让进府内,江充见是客人陌生,亦无礼物人情。不觉罕异。
来人施礼,口称有密事相告,要与大人单独面谈。江充领到密室,奉茶落座,便问道:“足下何人?来鄙处有何见教?”
那人拱手施礼道:“闻大人圣眷日隆,门下贵客盈门。小人特来吊唁!”
江充勃然变色,不怒反笑:“好一个狂妄之徒。你上门耻笑本官,倒也胆大!来人,给我拿下!”
家奴闻声而至,架起来者。“把他送入郡邸狱内,好好审问!”众家奴答应一声,拖着来者就走。
来人哈哈大笑。江充急忙拦住,道:“慢着!”对来者道:“你死到临头,所笑为何?”
来人笑道:“我笑大人死在当前,尚不自知。我好意来给大人报信,想不到大人却如此接待客人!自古忠言逆耳,能听进去的又有几个!罢了!罢了!怪我有眼无珠,错看了人。也是我命该如此!”
江充见他浑然不惧,说话诧异,不觉心里一动。对众家奴一摆手:“退下!”
重新对来人深施一礼,道:“先生勿怪,方才只是和先生开个玩笑!但不知先生到在下蓬门荜户,有何见教?小人愿洗耳恭听!”
来人缓缓坐下,坐不移时,说出几句话,让江充大惊失色,汗流浃背。
来人道:“敢问大人,当今天下,天子以外谁人最贵?”
江充道:“当然是皇后、太子!”
来人抚掌道:“着啊!又请问大人,阳石、诸邑公主是何人?丞相公孙贺父子与皇后太子是何关系?长平侯卫伉又是皇后太子何人?”
“阳石、诸邑两公主是皇后亲女,公孙丞相夫人乃皇后之姐,皇后乃长平侯之姑母,此事天下尽知,又当如何?”
“此事正是小人要说的!大人奉天子之命,以巫蛊之事逼死丞相父子、长平侯,杀死皇后亲女,可曾虑及后事?当今天子春秋已高,一旦山陵崩,太子继位,大人何以自托于汉?”
江充闻言,面容失色,沉思良久,突然大喝一声:“你到底是谁?受谁人指使来这里?”
那人不慌不忙,只是看着江充,“大人别急,小人非奉他人之命而来,只是见大人身处深渊,有累卵之危尚不自知。今见满堂皆是贺客,无一个忠谏之人,特来做个吊客!”
江充离坐躬身再拜,道:“先生所言,正是某日夜忧心之事。只是身受皇命,不得不为。事已至此,就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了!先生此来,必有见教,还望先生不弃,赐教一二。”
来人见他说出来,料是心底之言。呷了一口茶,缓缓的道:“大人太谦啦!赐教不敢当。只是有一人,愿意与大人交个朋友,缓急之时,彼此之间可以做个援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不知那人说出一番什么话来,使得长安风云再起,江山飘摇?
却说来人对江充说出一个人来,愿意与江充联手。江充忙问:“是谁?”
“燕王派小人问候大人。燕王知道大人与钩弋夫人是桑梓故人。故请为夫人上寿。燕王托小人告诉大人,钩弋宫有尧母门,母为尧母,则子为何人?如今公孙贺父子、长平侯已亡,东宫羽翼已折,大王愿为鞍马,为夫人驱使。助夫人登上尧母之位!”
江充道:“天子尚在,燕王君臣如何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这话如果传了出去,我恐怕燕王有灭国之忧。”
“我王也是为夫人及大人着想。你我是友非敌,本应同仇敌忾,一致对付东宫,料定大人断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
江充哈哈大笑:“哈哈哈……,你我果然是朋友。只是我听说屈身于人,必有所求!只不知道燕王所求为何?”
“实不瞒大人,那阳陵大侠朱世安原本是燕王手下门客,燕王甚是倚重。那公孙贺四处追捕朱世安,拿他下狱,又搜罗我王细事,无中生有,要首告我王。听说大人拿宫中之物送入,也被他们打听得清清楚楚。搜到的材料都在太子那儿。燕王一则恨太子无礼。二则倾慕大人为人。因此要与大人为盟。他日扳倒太子,夫人母仪天下,燕王愿分一杯羹,别无所求!”
江充听了,沉思良久,道:“难为燕王想着夫人,在下一定在夫人面前美言,请夫人示下!一旦如你所言,我想夫人定不会忘记燕王!以后咱们还要多多亲近!”
二人在密室暗中计议,良久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