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桃桃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涂了口红以后的、还算年轻的脸,满意,紧张。三天前,从应邀参加同学聚会之时,她就开始紧张,一直到现在;当然是初中同学聚会,她只上到初中三年级,被迫辍学。
紧张,缘于要见许久未见的老同学,辍学之前,她和班里的人关系都好,突然不上学了,大家都知道她是为什么。十六岁离开学校,到如今二十一岁,分别五年,历经太多,她认为,自己是过得最狼狈的一个。
红玉曾经是桃桃的同桌,俩人住得近,常联系,极力地劝她去参加聚会,说见见老同学,说不定,想换一个活法。
桃桃于是特意买了衣服和鞋,以及口红,她从没画过妆,买口红的时候,说不出的窘迫,怕被售货员嘲笑。她很幸运,遇到了好售货员;售货员像是懂她一样,推荐了适合的色号,又另外推荐了粉和眉笔,桃桃一一买了。
她崇拜那个售货员,能够把顾客留住,花了钱,开了心。做人应当如此,要能懂别人,别人被你的懂所打动,自然愿意为你而付出。
镜子前的她,身高有一米六,腰瘦瘦的,小肚子微胖,难得腿长且直,穿着水蓝色连衣裙,长度刚刚过膝盖。白色平底凉鞋,从不敢高跟鞋,她怕走不好路。头发依旧扎马尾,保持了很多年了,没有发型可变。脸白白润润的,却长有典型北方人特有的红血丝,远看像打了腮红一样,颇有些动人之处。生得鹅蛋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浑然天成,笑的时候再露出一对酒窝,让人总想捏一捏脸,一副美人坯子,谁也阻挡不了。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挎个小包的档口,红玉这时来家里接应她了,桃桃匆忙找了个包,装上“小灵通”电话,俩人一起去了酒店。
桃桃没想到,除了同班同学,还有其他班的,和其他年级的。大概不应叫同学聚会,而是叫校友聚会。
她们到的时候,许多人都已经入座,大伙还算热情,亲切的喊她桃子。猝不及防的,看到坐在包间最里面的那个人,她吓得差一点跑出去,所有的心情,所有准备好的寒暄,都在看到他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人抽着烟,似看她,又似在看他眼前的烟雾缭绕。桃桃显然是想坐在靠门边,和红玉挨着的,但是门边只剩下一个座位,另一个空座,在那个人旁边。
那人算是桃桃的初恋,叫魏龙。
一个男的站起来热情的招呼桃桃:
“呦!可把我们桃子盼来了,快,坐里面去!”桃桃方才认出来,他是高年级的学长,名叫张国强,总在校会上念检查,所以面熟。学长说着就拉桃桃到了魏龙旁边,强迫她坐下,给她倒了酒,宣布开席。
周围人开始坏笑和窃窃私语的时候,她意识到,座位根本是早就安排好的。
魏龙依旧没有正眼瞧桃桃,他面前依旧烟雾缭绕,虚实不定。桃桃坐得要僵硬了,一动不敢动。
张国强很会控场,先是跟大家一番寒暄,三杯酒下肚,气氛如冬日暖阳。桃桃扫了一圈,每个人杯子里装的都是白酒。
马上有人找魏龙和她碰杯喝酒,玻璃酒杯的敲击声,桃桃经常听见,但玻璃酒杯里的白酒,她是第一次喝。
酒从嘴唇辣到嗓子眼儿,流到胃里自行翻滚,热浪一直向上冲击,直到把脸逼得通红才罢休。除了辣,更多的感受是,舒适和从容,喝过酒以后,桃桃的局促不安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惆怅,和与他交谈的冲动。
桃桃得知这些个校友,也都是在她离开学校前后陆续辍学的,只有少数几个在继续上大学,却早已杳无音信。五年未见,所有人的脸上没有了稚气,当然也不沧桑,有步入社会离开校园以后该有的成熟,却缺少历经世事后该有的淡然。见到老同学的兴奋,和奋斗人生的昂扬,都一一写在脸上,毫无隐藏。
所有人二两白酒下肚,桃桃明显感到自己喝醉了。魏龙依旧没有回过头来哪怕看她一眼,为了掩饰尴尬,桃桃只好主动找人回敬,却在她刚举起酒杯的时候被拦了下来,同时,自己盘子里多了一些菜。
她转头,魏龙终于肯看她,却是警告的眼神,他眼神内的熟悉和亲切感,让泪瞬间充斥了她的眼。警告她不要再喝酒,她只好放下酒杯。马上有人给她把酒换成了饮料。
桃桃乖乖吃他给夹到盘子里的菜,她一边吃,他一边添,她转过头,要说声谢谢,却紧张得呛到了自己,一声一声不停咳嗽,脸憋通红,满心颓然,却止不住咳嗽。
她感到所有人都在看她,魏龙适时伸手给她敲背,却让她更加穷迫。在自己喜欢和一直思念的人面前出糗,真是件难为情的事。
对于魏龙,沈桃桃总是喜欢和思念的;分开以来,最初是思念无处遁形,之后是想象能够相遇后的情景,再之后是对情感和生活无限的绝望,不想笑甚至不想活下去。大概,这叫做骨子里的疼痛。今天的重遇,却让她一片空白,梦里一样。
咳嗽过了劲儿,魏龙把他喝过的矿泉水递过来让桃桃喝,桃桃于是喝了。气氛开始活跃,杯酒交错,暖意然然,从寒暄到叙旧,从客套到熟络,从往事到未来,一帮校友相聊甚欢。
得知魏龙去年从深圳回来,创了业,开了公司。却还和上学那会儿一样,豪横混世,双眼朝天,永远需要一群人追随,这也是桃桃爸爸当年拆散他们的原因所在。而他如今更加得意,也更有资本。
酒瓶里的酒都进了人肚子里,喝飘的要吹牛,喝好的要发作。魏龙是喝好的,已经开始把胳膊搭到沈桃桃肩膀上,嫌不过瘾,又攥住了她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就仿佛他找了好久终于找到她,抓住了再也不愿意放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