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桃桃家发生了许多大事,其中一件,是她被迫辍学了。
桃桃妈,弟弟妹妹都需要一个人专门在家照顾,过完年,家里已经负债累累。爸爸必须外出打工,他对桃桃说:
“你照顾家里,先别去上学了。你要想上,等咱家有钱了,爸再供你。”
一边不需要过多解释,另一边不需要思想上的挣扎,桃桃就这样离开学校,从此成为人们口中的“社会人”。
正月十七,比魏龙走的时间晚了十天,桃桃爸卷上每次出门用的行李卷,装在一个大尼龙袋子里,扛在肩膀,坐了早晨六点的班车,又一次离开家。
桃桃爸打工的地方叫煤矿,离家挺远,先坐班车到县城,再坐一夜火车到煤矿所在的城市。去了煤矿,家里钱方面就不犯愁了。
桃桃不知道煤矿是什么,不知道爸爸都干些什么活。很久以前的一天她在二叔家玩儿,听二叔和二婶说,在煤矿上班很危险,桃桃于是回家问她爸在煤矿都干啥,桃桃爸只简单回答:
“说了你也不懂。”
又回到娘儿四个在家的日子,不同的是,桃桃不再去上学,而是每天在家做着妈妈从前做的活计。整个春天桃桃都在山上刨药,没有忘了去年冬天大雪压枝,小妹没棉鞋穿那个早晨,哭的有多伤心。
那时候桃桃决定刨药卖的钱给她多买一双棉鞋,虽然过年时,小弟小妹都有了新衣服新鞋,但万物复苏之季,要脱掉棉鞋换单鞋了,小孩的个头和脚掌会长大,衣服和鞋子却不会长大。桃桃也长大,她的衣服和鞋子也变小了,但自己将就可以,小弟小妹不能将就。
桃桃妈不停教给她做各类的饭菜:烙油饼、蒸馒头、煮豆粥、炒菜拌菜...教桃桃在菜园子里种菜,种土豆,栽秧棵...
又买了一只小猪、几只小鸡、几只小鸭养着。每家人都要饲养家禽,不养的话,不像会过日子的本分人家了,这是当地人思想里固有的观念,和“人必须要结婚生儿育女”的想法相比,饲养家禽的固有性虽然不如其强烈,却也是判断某户人家家风好坏的标准之一。
桃桃家今年不种地了,地给二叔家种。二叔离桃桃家也不远,一个村的,和三叔一样,是爸爸的亲弟弟,但是二叔家和桃桃家走动稍微多一点,妈妈和二婶妯娌俩,都不喜欢她们婆婆,也不喜欢桃桃三叔三婶,俩人有共同吐槽话题了,关系就近一点了。
在家的生活也很规律,早晨闻鸡鸣而起,刨药,回家做早饭,小弟小妹上学以后,喂猪喂鸡喂鸭,刨药;做午饭,等着小弟小妹回家吃饭,喂猪喂鸡喂鸭;下午洗了衣服,磨蹭会儿,再去菜园子里忙乎,晚饭以后,喂猪喂鸡喂鸭。
每天夜幕降临,一家人或者在家看电视,或者去小姨家待着,或者到门口墙根下一边和邻居们聊天,一边看着一帮小孩儿玩儿游戏,跳皮筋,跳格子,老鹰捉小鸡,心情好的时候桃桃也愿意跑过去和他们玩儿一大阵子。
什么时候心情好?不确定,自从家里出了变故,她心情阴郁得不能再阴郁。心情好的时候多么?当然是不多的,妈妈心情好,她就稍微好一点。
有时候远远的会听见邻居的三奶奶,二婶子,二舅妈们谈论她家,说:
“桃子妈这腿这是可惜了的,你说他爸要是不喝酒,能成这样吗?这不让孩子遭罪么?”
“是呗,桃子今年有17了吧,在家啥活计都能干,顶个大人了!”
“咱17那会儿不也家里活啥都干了么?”
“能跟咱那会儿比吗?你看现在这孩子多享福!还上学呢!西头儿那几个丫头小子,都上县城上学去了!”
“要说沈玉田生这闺女可不白生,成了当家的了!”
“不上学怎么着也白搭呀!将来没文化可怎么闹?不是那个时代啦,没文化不行啦!”
“怨她爹呗,喝酒差点闹出人命!”
“她妈也是气性大,你忍忍不行么,看孩子呢,非得大晚上回娘家,非得喝卤水...没死成吧,还落得一身病,吃药得花不老少钱呢!...”
桃桃太想冲上去呜嗷的喊一通,告诫她们少谈论她家,桃桃想嚷她们:
“我爸妈怎么着,我们家什么样,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管得着不,贱不贱嘴,一帮老娘们儿!...”
但是桃桃不敢,无论面对谁,她都是挺认怂的,她害怕打起来自己打不过对方,骂起来她也骂不过。也不好意思开口,虽然是闲言碎语,大概出发点也是好的,都在一个村里,都是邻居,何必去找麻烦,况且关于她家,桃桃听不到的风言风语,多的去了。
桃桃又一次觉得,如果前世没有好的修行,今生就不会有好的果报。她想,她家人大概前世,或者是前些年,过上好日子以后,就忘记了尊重和善良,所以现在日子过得不好,纯粹是报应不爽。
曾经北山村有个老太太,是个要饭的人,总来他们村要饭,她看着像老婆婆,其实只比桃桃妈大了几岁,总是一身黑衣服,脸也是黑的,牙也是黑的,看到人了就先“嘿嘿”咧嘴一笑,之后吧双手伸出来互相捧着,意思是让人们给东西吃。
胡同里实在碰不到人了,她不得不到别人家去要。有时候会吓到人家孩子,有时候会被人轰出去,但有一些好心人,让她坐到炕上,用火盆给她烤饽饽吃,给她倒热水喝。
桃桃见过老太太在她一个舅母家吃饽饽,听别人说,她的胃已经坏的千疮百孔了,已经总吐黑水了,看到她吃饽饽,桃桃担心,烤饽饽那么硬,不是会把她的胃扎得更厉害吗,她怎么不喊疼呢,她看起来吃得很香呢?
桃桃想她太坚强了,她看到桃桃,还会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她,“嘿嘿”的笑出来。没错,她先天有些痴呆,桃桃更觉得她坚强,也觉得她可怜。
桃桃想,她妈妈那会儿要是多让老太太到家里吃饽饽,给她倒几次水喝,会不会她家的日子就不会这么惨了,或者,最起码,妈妈不会成了残疾了。
现在,妈妈失去一条腿,有可能是因为之前没有给要饭的老婆婆烤饽饽吃,桃桃那个舅母总让老婆婆在家吃东西,所以她身体健康,这算“天道轮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