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北流河的时候,不少渔船已经开动前往浔江水域捕鱼。渔民一天的生活,从起网开始,打到的鱼,拿到集市上去卖,一天的米粮也就有了,但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此时冬未去,春未来,水里鱼群少活动,空着手回来的渔民也不在少数。
天边流云散发出道道荧光金边,北流河面波光闪烁,伴随着渔船滑动而荡漾起来的涟漪,如闪闪发亮的金色龙鳞一般,扑向远方。
北流河岸闾阎扑地,鳞次栉比,王家村是附近的一个普通村子,草木屋,村子里多为王姓宗族,但也有一些外姓人家近几年因为水灾的缘故搬到了这里。
王家村依山傍水,背靠着一座不高不矮的青山,山上草长莺飞,花草满地,大人们平日都在种地,庄稼汉,都是没读过几页书的粗人,自然没有那种兴致和情趣来赏阅,这里便成了孩子们平时嬉笑玩乐的基地,闲来没事,都爱往这边跑。
这天早上,有三个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并排坐在一根大木头做成的简单长凳上悠哉悠哉地嗑着瓜子,摇晃着双腿,消磨着时光。
“叶文哥,河西城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说话的是一位小女孩,大眼眸,水灵清澈,稚嫩小脸冻得龟裂,微微红润,王家村外来逃难人家的女儿,姓陈,名予若,小家伙比叶文小上一岁多,说话还带着一些奶气,可爱乖巧。
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村里的孩子还不太愿意带着他一起玩耍,而叶文却是第一个愿意和她说话的人。自那以后,她便成为了叶文的小小跟屁虫,只有叶文来到了王家村,那么她必然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叶文你快说说,我也好久没有去过那河西城了,也不知道如今是何模样。”
这时候说话的是王梓文,王家村土生土长的大男孩子,他的身子骨比叶文要健硕一些,年岁也稍长叶文一两岁,衣服破旧,面容却很俊朗。
吃着叶文给的冬瓜糖的他此时很兴奋,只不过说到最后声音就弱了下去,他的爹娘整天都得下地干活,有时还要拉上自己帮忙,加之自己身上又没有银子细软,河西城繁华,人人向往,路途虽不遥远,可是自己一个人也不敢去那种地方。
叶文停止摇晃的双腿,手里剩下的一丁点瓜子交到了陈予若的手上,拍了拍双手之后跳下了木头长凳,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微微抬起目光,神色淡然,问道:“你们可知提拿司?”
“当然知道。”坐在长木凳子上的少年少女点点头,提拿司的名头如此大,妇孺皆知。
“提拿司怎么了?”
王梓文洗耳恭听状,他是很少进城的,对于外面的很多新鲜事都是道听途说的比较多。
“前天晚上杉木冲发生了命案,一个面目狰狞的大胡子男人放火烧死了一家五口,提拿司赏银十银抓人。”
叶文温声道来,虽不是亲眼所见,只是幻想起那个火势滔天的烧人场面,浑身也是一个打颤。
听了叶文那话,坐在大木头长凳上的少男少女忽然停止住了晃腿的动作,眼睛和嘴巴张得老大,一副震惊模样。
杀人,是他们从来就没有听过的字眼,从前只见过村头村尾有老人去世的事,这杀人放火还是头一回听说。
两人几乎同时倒吸一口气,我滴个乖乖,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凶残险恶之人。
王家村向来民风淳朴,家门敞开未见鸡鸣狗盗之徒,田地抽水不见面红耳赤之纷争,村里孩童常吃百家之食,邻里乡亲如手足,生活如天下大同,杀人放火的故事实在是相离甚远。
“可知是为了什么事?”
王梓文面色逐渐平静,回过神来问道
叶文摇摇头,这我不知道,提拿司还在彻查此事,真相估计还无人知晓。
“那杀人犯可是抓到了?”
稚气未脱的陈予若,满面惊容,一副担忧害怕的模样。
“没有,提拿司悬赏十银捉拿,想必如今还没有抓到。”
叶文两手放在大木头上,脚上用劲儿一蹬,整个人开始悬空,然后扭过身子重新坐了回去,继续晃悠着双腿。
“叶文哥,你说那个人不会逃到我们这了吧?”
陈予若幻想了下那个大胡子男人,心里一阵害怕,不自觉地往叶文的身边靠了靠。
“额...这我不确定。”
叶文不敢妄自断言,但是他相信杀人犯肯定早已不在河西城中,杉木冲位于河西边缘,附近有山,河西城中有提拿司,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肯定得往山上跑,但也不排除他是个聪明的杀人犯,知道越是危险的地方也就越安全的道理。
所以,那逃犯会不会逃到这里,很难说。
“杉木冲离我们这还是比较远的,我倒是觉得不会往我们这里逃。”
王梓文仔细想想,恐怕那嫌疑犯早已躲进了山林里,若是出现在人流众多的地方,也许早被人发现举报了。
陈予若想了想,点点头,听王梓文这么一说,心里倒是没那么害怕了。
叶文不置与否,要是真的是他杀死了一家人,只要是个亡命之徒,逃到哪里也不觉得奇怪。
“叶文哥,你的瓜子。”
陈予若伸出小手掌,想要把瓜子还给叶文。
“你吃。”叶文冲着她笑了笑。
“谢谢叶文哥。”
陈予若露出两颗小虎牙,因为天寒而有些龟裂的小脸泛起了天真无害的笑容,然后开始嗑瓜子。
“你们说那边是哪里?”
王梓文目向前方,指着很远很远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问道。
两人顺着王梓文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他们从来就没有去过的地方。
陈予若皱起鼻子摇头,“不知道,太远了,没去过。”
“叶文哥你知道吗?”
在陈予若的世界里,叶文是他们当中最有学识最有文化脑子也是最聪明的人,就连她自己认识的字也都是叶文教的,所以在她的心里,叶文绝对排第一。
“不知道,我也没有去过。”
叶文看着远方,最后也是摇摇头。
“天下那么大,可我哪也没有去过。”
王梓文一声叹息,语气里满是无奈与不甘。
“我也是,我娘天天让我待在家里学习织衣服之类的,说是以后还能嫁个好人家。”
陈予若随声附和,低下头嘟着嘴看着摇晃的双腿。
叶文没有说话,也不再晃悠双腿,坚毅目光再次远眺,总有一天,我会看看外面的世界的。
...
暮色笼罩下,上岸游玩的叶文回到北流河岸边的一艘渔船上。
陆之燕正在拿着扫帚弯腰打扫,听着身后有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叶文回来了,柔声道:“文儿饿不饿,饿了娘这就做饭!”
陆之燕看着叶文,温柔地笑了笑,继续打扫。
“不饿。娘,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叶文摇摇头,心里有个事最近一直想要问清楚,此时看着他爹不在,正好是个机会。
“什么问题?”
见叶文这么认真的神色,陆之燕微微一愣,启唇轻轻问道。
“娘你可是疍家人?”
叶文盯着娘亲陆之燕的剪水双眸,他总有一种感觉,娘亲并不属于这里,不像隔壁张婶那样,一眼便能看出来是个蛋家出身的人,但是娘亲却不是,她有一种独特的知性魅力,正是这种魅力使她不像寻常的女子一般。
她教自己读书,教自己礼仪,教自己为人处世的大道理,试问这些个东西怎么会是寻常渔民子女能够有机会接触的呢?
答案很显然,娘亲的来历很不平凡才对。
“你娘当然是疍家人。”
一道浑厚磁性的中年嗓音在两人的耳畔响起,说着就有人撩开了竹篾帘子弯腰走了进来。
是叶良回来了,他微微弯下高大身躯,来到墙板边上挂好衣服后也坐了下来,看向发妻陆之燕,些许黝黑却满是正气的脸上此刻挂上了一丝责备,淡淡道:“以后就不要再跟文儿讨论这些。”
陆之燕不语,但是看向叶良的眼神有些埋怨,你就知道唬我,我哪里说过什么话语了。
“爹,为什么我不能知道这些?”
叶文看着两人的反应,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什么,去把床头附近的那一壶酒给我拿来。”
叶良看向儿子叶文,话锋一转并未直面他的疑问,使唤道。
见叶良不想多说,叶文也就不多问,只是心里起了猜疑,他起身去拿酒壶,回来的时候顺手拧开了瓶塞子。
叶良随手接过咕噜喝了一口,满足感溢于那浩然的五官。
“爹,我可否喝一口?”
叶文一脸期待,闻着香醇酒香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每次看着爹喝酒,特别是那一脸享受的样子,他都会想,这酒到底是什么味道的,真的有那么好喝吗,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酒?可是每次他爹都不让他喝这玩意儿,只能干瞪眼看着流口水。
“真想喝?”
叶良试探道,满是黄色茧子的手把酒壶递到叶文的面前。
叶文重重点头,我都想了好几年了,顺手就接过来了。
“小孩子家的喝酒作甚,伤身体。”
陆之燕皱起细如柳的淡眉,儿子年纪还小,此时喝酒容易伤了身体。
叶良呵呵笑道:“那就喝一口。文儿也长大了,也该知道酒是什么滋味了。”
“那就抿一口。”
陆之燕叹息,无力反驳,只好妥协道。
“我真喝了?”
叶文仰起头,酒壶嘴子就要对着嘴下去,余光看着叶良和陆之燕。
叶良点头,然后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叶文看着叶良这副模样,心里虚了,但还是想要试一试,于是仰头就灌了一口。
“我...哈..哈..爹,娘,给我水,快,好辣...“
叶文一口入喉,霎时间嗓子眼和胃里一阵炽热滚烫,吐着被米酒辣疼的舌头,含糊不清道。
叶良拍腿大笑,好不好喝?
叶文眼神幽怨地看向拍腿大笑的中年男人,不好喝。
“第一次喝酒,我叫你抿一口,你非不听,还要大口灌下去,这回吃苦头了吧!”陆之燕顿时面容浮现出不悦大的神色,看着受罪的儿子赶紧起身去倒了一碗清水回来,递到他面前柔声道:“来,喝点清水缓一缓。”
叶文放下酒壶,接过陆之燕递过来的一碗清水咕噜咕噜地喝了个精光。
陆之燕无奈摇头,收回那只碗拿到了洗碗盆里随便冲洗了一下放回了碗柜子里。
“爹,还是你喝吧。”
叶文把酒壶推回叶良面前,扁了扁嘴。
叶良看着叶文咧嘴笑了,拿起来随便灌了几口,神情享受,什么事也没有。
叶文看着他爹叶良那享受模样,扯了扯嘴角,这玩意儿,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