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安地舔舐自己的牙齿,双唇相碰又分离。
脚下的花海在我的视线中迷幻而模糊,无尽的颜色扭曲攀爬,跳跃旋转。
我在虚幻中听到了阿尔萨斯低笑中补充的话语:“或许是这个世界在玩弄我们吧。是偶然还是必然呢?被死灵法师转化的尸体不会再出现在我们身旁。”
纵然不知为何不厌恶寞夜,我仍质问自己,将刀抵在自己的胸膛:
这可以作为屠杀的理由吗?如果一个人是预言中的混乱之源,应该在他没有为非作歹的一丝丝行为时将他扼杀吗?
我紧紧地用上齿咬住了下唇。
这类问题,爸……爸……似乎与我有过探讨……
…………
我躲藏在粗大的龙血树背后悄悄探头,发觉爸爸在和他的副官争执什么。
距离有些远,爸爸的嗓音大小也没有到整个灵海城都能听见的程度。我努力辨识,大致听清了几个字:
“能……”“不能……”“他不会……”“不要……”
在说什么呐?年少无知的我还没有机密之类的概念,手脚并用向声音的方向移动,不小心被龙血树虬结的地上根系绊住了腿脚。我本能地用手捂住了脸,身体还是撞击出了一声闷响。
爸爸略微一怔,向我偏来半个脸庞,左手下压,示意我稍安勿躁。
副官行礼离开,爸爸声音中的温和被刚才的争执吞剥几分:
“利娅,你可能听不太懂吧。你觉得犯过大错的人会改正吗?”
唔?我拍拍身上的尘土,舔了舔手指。“应该会的吧?”
爸爸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倾诉:
“你犯错,没有造成大的损失,我知道你会改正,肯定会原谅你。对其他人造成不可逆伤害的那些人呢?”
“这好像是你玩过的翻杯找糖游戏。但游戏与现实生活是有本质区别的。你翻开杯子的结果,无非只有得到糖果与没有得到两种。得到糖果的你固然高兴,看着空空如也杯底的你也没有任何损失。”
“爸爸面临的翻杯找糖游戏,是两种情况都可能造成损失的。手下留情,可能会有更多人被伤害;果决却是无情剥夺了改正的机会。你觉得爸爸应该怎么办呢?”
…………
我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
“阿尔萨斯……除了屠杀之外,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吗?”
“你觉得死灵法师是兀鹫吗?整天无所事事地在空中盘旋,见到新鲜的尸体便俯冲而下?”
祂的回复一针见血,却无法让我心中的悬刃向上抬起。
人死后灵魂会在较短的时间内消散,指望死灵法师面面俱到地“收尸”显然不现实。
“我们并不是神,无法掌控全局。人的本能是自私的,我们所做的无非是在这个混沌的世界挣扎着生存下去。”
自己的设想确实无法实现……或许在这里还能有些希望,但在有其他统治者或各自为营的各国,家中死人后上报给死灵法师迅速处理的情况荒诞又可笑。
洛林浅显的几句话语让我得知,天灵帝国中的召唤流派死灵法师倘若想要进阶,就需寻找大批尸骨未寒的刚死之人转化练习。不主动结队屠戮,弱小的灵术无法攻破坚硬的城墙,自己的身躯反而会被火球吞噬,被冰锥穿凿,被藤蔓缠绕。“死灵法师”,是邪恶的代名词。从用灵术复燃灵魂之火,重塑全身骨骼那一刻起,你只能有两种选择,隐匿于黑暗中,或行于血海上。没有人会管你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被打上了“死灵法师”的烙印,哪怕只是普普通通地进城吃些美食都不被允许。这样的环境下,死灵法师又如何“善意地”替失去呼吸的人们收尸?
无法打破的恶性循环。
“……在这里,死灵法师还需要无尽地杀戮吗?”
“在这里,血液是人与人之间的维系,无需亲缘与信任。”
“那位存在赐予我掌控血液,运用血液,解析血液的能力,阿尔萨斯,是我一人以血为引繁衍的种族。”
“呵,这里的模式或许是你心目中的理想乡?”
我安静听着祂讲述。
整片国度被分为若干区域,每个区域由多位死灵法师管辖。区域再分为细小的区块,确保每个区块配备至少一名阿尔萨斯与一位召唤流派死灵法师。阿尔萨斯负责通过血液感应区块内每人的生存情况,死灵法师及时赶到,转化新鲜尸体为自己的骷髅兵。阿尔萨斯最低中阶,死灵法师最低高阶的实力需求,也只有这里能做到。
但严密的布置中仍有疏漏,或是地广人稀,灵魂散去的速度飞行术无法匹敌,或是不被允许的激烈争斗,赶到时一方或双方已残肢碎骨散落无踪,纵有恢复流派的配合也无法将其修补完整。
——有一方生存的恶意争斗结局往往是生人当场成为血肉无存的傀儡。
“这特殊的由那位存在给予的能力是优待更是责任吧。”祂最后总结道。
仔细想想,寞夜错了吗?与带有恶意的世界用自己的方式对抗错了吗?天灵又错了吗?拯救命运未定,只是可能会走偏的人错了吗?一枚钱币在空中顺向旋转,顺时针与之共舞的人笃定自己与钱币同向,逆时针旋转的人认同自己与之忤逆,谁有资格判定这两人孰正孰误?
“……我不能评判寞夜做的对不对……或许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什么都是与世界的博弈,对错本就不存在吧。但我目前还不想完全按寞夜的理念去做。”我脑海中的选择分叉成无数条路口,在无尽的远方又隐隐有聚拢的趋势。
“你无处可去,可以加入寞夜,成为目前知晓最多的编外人员。但你的不死之身算什么呢?算是那位存在对你的独宠吗?”祂自嘲地笑笑。
这似乎是我目前唯一的选择了……我低头抿动嘴角。“我觉得我接收这份礼物,也该承担一些责任,但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么。”
“或许是我忽略了一点?你有从那位存在处获得特殊的灵力运转方式吗?我相信应该没有。”阿尔萨斯煽动翅膀,让我与祂直视。
“你目前是怎样运转灵力的?”
我提起精神,在阿尔萨斯的感应中操控灵力,从头部运至左手,沿着身体运转而下,左腿,右腿,流过右手又回到头部。
“果然。你试着将灵力均分为五份,由头部、左手、右手、左脚、右脚处分别发出,在心脏处交汇连结,再冲向五个源头。”
祂在空中为我示范了灵力的搭接方法。
“注意控制各部分的流速,同时到达心脏,同时到达身体末端。”
我努力控制着原本流速一致的灵力,细细分流,准备开始第一轮崭新的循环:
“阿尔萨斯,这种方法好像有点困难,我第一次听说可以冲击,可以控速……”
“是啊。”我听见祂的笑声:
“一般人用这种方法是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