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仅仅是因为量子力学具有非理性的特征，而宗教也是非理性的，所以可以利用量子力学来促进佛学修行？”司空有为问道。
“是这样，但也不完全是这样。”
“还有什么原因？”
“量子力学与佛学还在另一个方面非常相似，那就是破执。”
“破执，就是破除执着的意思吧？我听说过的，佛学似乎经常讲这个。”司空有为说道。
“没错。其实佛家修行的根本目的就是破执。所谓执着，就是我们错把这娑婆世界中各种虚妄的现象当成确切的实存了。比如说，我有一次绿灯时骑自行车走斑马线过马路，被一个右转的小汽车撞倒了，我非常愤怒，因为我觉得我的身体和尊严都被冒犯了。我把我的身体和尊严都当成了真实存在，这就是我执。破除了我执，认识到我的身体和尊严其实都是虚幻的，‘如梦幻泡影’，我就不会再生气了。”
“啥？你说尊严是虚幻的，我也许还能理解——思想境界高的人不会跟普通人一般见识。可你说身体都是虚幻的，我实在难以接受。没有身体了，我还存在么？我都没有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司空有为表示不解。
“佛学是一门高深玄奥的学问，哪能用世俗的方式理解呢？确实，用通常的眼光来看，这就是一种悖谬。但佛就是这么讲的。《金刚经》里还讲了这么一个故事：佛在往世作忍辱仙人时，有一天在树下说法，歌利王带着一众妃子路过。结果，由于佛说法精彩，妃子们都跑去听他讲佛法。歌利王很生气，叫人把佛抓起来，凌迟处死。当时，佛不但没有反抗、没有痛苦，甚至心中根本不恨歌利王。[1]”
“好吧，我只能说这超出我的理解能力太多了。”司空有为叹道。
“当然，不然如何说佛学是非理性的呢？我想说的重点是，佛家认为破除执着之后，就能体验世界大同。”
“你说的‘世界大同’，不是现在通常所理解的世界和平吧？”
“当然不是了。我说的世界大同，是说一切存在者都没有分别，全都属于一个整体。佛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歌利王虐杀他，他心中不但根本不怨恨，可能还生出无限怜悯——不是怜悯自己，而是怜悯歌利王。”
“也就是说，比如，你和我之间没有分别？我和拿破仑之间也没有分别？”司空有为问。
“不但如此，不但作为不同个体的人之间没有分别，甚至自我与没有生命的存在物之间也没有分别。例如，我跟脚下这块石头也同属一体。”朱伏心踩着脚下一块灰不溜秋的石头说道。
司空有为低头看看那块石头，又抬头看看朱伏心，说道：“你继续吧。反正我早已经无法理解了。”
“破除执着、体验世界大同，达到这一境界后，就全知全能了。”
“怎么讲？”
“我和你之间没有区别，我和你同属一体，那么，对于你的手下一步要做什么动作，不就如同知道我自己的手接下来的动作一样容易么？我和我脚底下这块石头同属一体，那么，我要使唤这块石头，不就如同使唤我自己的脚趾头一样容易么？”
“也就是说，佛知道三千大千世界一切众生的心，维摩诘居士将几万座比木星还大的椅子搬到自己的小房间里面，都是基于这种破除执着、体验世界大同的状态？”司空有为似乎有所领悟了。
“非常正确。”
“那量子力学怎么破执呢？”
“之前咱们讨论过，爱因斯坦说‘上帝不掷骰子’。爱因斯坦之所以这么说，并且不接受量子力学的解释，就是因为爱因斯坦无法破除执着——他无法破除对于笛卡尔体系的‘理性主义’的执着：依照我们的理性思维，怎么也无法设想一个有静止质量的电子，在某一个确定的时刻，既存在于这个位置，又存在于那个位置。”
“量子力学可以接受非理性的解释？”司空有为问。
“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本质上不就是非理性的么？哥本哈根诠释中的‘概率波’和‘波函数坍缩’解释，还不够非理性么？”
司空有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的理由足够充分了。可以再具体说说你是怎么通过量子力学来促进佛学修行的么？比如，在我去摘那棵松果的时候，你在院子里用量子力学公式来计算松果里面有多少颗松子么？”
“呵呵呵，当然不是了。我是说用量子力学来促进佛学修行，量子力学是在修行过程中起作用的。通过修行获得一定的超能力后，就是通过超能力来知觉这个世界，这时候并没有没量子力学的直接介入。”
“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松子的数目的呢？那种超感官的知觉过程，能具体描绘一下么？”司空有为追根问底。
“这个过程很难描绘，因为我根本感觉不到任何过程，我就是简单地想知道，然后就知道了。比如有一个蚊子在你的背上叮了一口，你通过痛感就知道了。而我知道松子的个数更加直接，中间没有任何视觉、听觉、味觉、触觉的媒介，直接就知道了——就像我知道自己有十个手指头、十个脚趾头一样，似乎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所以你问我怎么知道的、通过什么过程知道的，我只能回答说我就是知道。”
“天哪，我感觉就像在读一本玄幻小说。”司空有为说道，“可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学到任何有用的神通秘笈呢。能教教我么？怎么用量子力学来修行的？回头我也练练！”
“你学过量子力学么？”
“大一那会儿去物理系旁听过几节课，觉得太难了，就放弃了。大概知道一些基本概念吧，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那就很难了。”朱伏心面露难色，“不过我倒是可以先举几个可能不太恰当的例子类比一下，至于教你修行，可能要等以后了。”
司空有为略有点失望。不过他示意朱伏心继续讲。
“你看过电影《黑客帝国》[2]吧？”
“看过很多遍。这是我认为最好的科幻电影之一。”
“那好。所谓的现实世界其实是矩阵（Matrix）模拟出来的，包括自我、天空、大海、我正在吃的煎牛排，其实质都是一段一段的程序。你用被矩阵设定好的观点看待世界，比如你认为天空很蓝很美，你觉得牛排煎得外焦里嫩，那么你就是一个庸人；可是，如果你摆脱这种设定，看到天空、牛排的程序代码的实质，那么你就可以飞天遁地、躲避飞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你想说用量子力学的观点理解世界，就像《黑客帝国》里面用程序代码来理解世界？”司空有为问。
“我说过这个比喻可能不太恰当。但是确实有一定的相似性。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已经证明了，人改变世界的能力受到人的知识的限制。古人相信大地是平坦的，世界尽头是无底的深渊，所以都不敢远行，各大文明之间几乎没有交流，科技发展停滞；麦哲伦相信地球是圆的，所以他成了第一个完成环球航行的人，开启了人类的大航海时代，人类的科技球开始引爆；工业革命后，科技突飞猛进，牛顿力学让宇宙飞船上了天，相对论让我们做出了原子弹和核电站。而量子力学是迄今为止人类认识这个物质世界的最深刻的知识。”说到这里，朱伏心停了下来，抬眼望着远方出神。
司空有为急于想知道答案，问道：“也就是说，用量子力学的观点理解世界，就等于明白了一切？而明白了一切，就能够主宰一切？”
注：
[1]见《金刚经》第十四品离相寂灭分：“何以故？须菩提！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须菩提！又念过去于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2]《黑客帝国》是由华纳兄弟公司发行的系列动作片，该片由沃卓斯基兄弟（后变性为沃卓斯基姐妹）执导，基努·里维斯、凯莉·安妮·莫斯、劳伦斯·菲什伯恩等主演。影片共三部，为《黑客帝国》、《黑客帝国2：重装上阵》、《黑客帝国3：矩阵革命》，分别于1999年3月31日、2003年5月15日、2003年11月5日在美国上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