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骚见这一剑来势汹汹,急忙向左后方跳开。司马崔夭保持着最后的姿势不变,问道:“你看看你现在离我的剑有多远?”
吴骚看了一眼,回道:“两尺左右吧。”[1]
司马崔夭收回木剑,说道:“嗯,你离我剑尖的距离,快赶上剑的长度了。[2]你跳出了我的攻击范围,当然安全了。但是我们的手臂差不多长,我们的剑也差不多长,我攻击不到你,你同样也攻击不到我了。这种防守方式,等于直接放弃了发起有效反击的一切可能。”
这几句话说得吴骚默然无语。
“除了你的距离感太差以外,你进攻的时机感也很差。”司马崔夭见吴骚不说话,又继续说道。
“时机感?”
“我说的是进攻时的时机感,而不是防守。我仔细观察了你的防守,认为你的判断每次都非常准确,如果说你的防守有什么问题,那就是你防守过度了——在空间上退让过多、在时间上提前过多,这对你发起有效的反击造成了牵制。”
“这个人太可怕了。”吴骚心想,“我感觉在他面前我毫无秘密可言。此人若不能做我的朋友,日后一定要重点防范。”
“司马说我进攻时机感很差,愿闻其详!”吴骚作揖道。
“你对进攻时机的把握是被动的,而不是主动的。”司马崔夭见吴骚没太明白,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说,你总是在观察对手、寻找对手的破绽来捕捉进攻时机;而不是主动出击,通过自己脚步的移动和进攻动作来创造时机。”
吴骚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再次作揖恭敬地说道:“司马可否指点一二?”
“看剑!”司马崔夭并不答话,直接一剑刺向了吴骚的左肩。吴骚赶紧向右转身躲避,右手持剑刺往司马崔夭下腹。然而司马崔夭那一剑却像是精确制导的巡航导弹一样,并不按照原先的轨迹运行,而是随着吴骚的动作转向。
吴骚想收回刺向司马崔夭腹部那一剑,转而全力防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前胸已经挨了一剑。
他非常沮丧地说:“这不就是虚晃一剑么?我也会啊,但是怎么没有你这样的效果呢?”
“你说错了。我这并不是虚晃一剑。虚晃一剑的意图性太明显了,对付初级剑客也许还可行,但如果对手是久经沙场的一流剑客,他比你更加清楚这虚晃一剑的真正目的。我这一剑是万分真实的,它的目标就是要刺中你。在它出发之时,它就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防御动作,它会随时调整自身的目标和方向,让你的防御毫无用处。”
这一番话让吴骚震惊不已。他反复体会、理解这几句话的意思,问道:“司马为何说‘它’,不说‘我’?难道剑自己会做决定?”
“呵呵,这只是一把平常的木剑,并不是什么神剑。我说‘它’,不说‘我’,并不是说它自己会思考。而是说这个过程中我自己根本来不及思考,或者说我的思考极其迅速,我自己都意识不到——我所凭借的完全是数十年间无数次战斗中积攒下来的经验,这些经验已经融入了我的血肉,那种感觉就像是我的手臂、我的剑自己会战斗一样。”
“那就是肌肉记忆了。”吴骚心想。
“司马有数十年剑术经验?以司马出神入化的剑术水平,江湖中应难逢对手吧?”吴骚带着崇敬的语气问道。
吴骚的这句话似乎勾起了司马崔夭记忆中尘封的往事。只见他皱眉低头,沉吟半晌,欲言又止。只是问:“我这一身剑术功夫,你愿意学么?”
“愿意!那太愿意了啊!”吴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往前一步就要跪拜下去,却被司马崔夭一把扶住。
“不必行此大礼。你我可不以师徒相称。你日后帮我一事,就算你报我传授剑术之恩。”
吴骚本想问所求何事,但见司马崔夭讳莫如深的样子,知道问也白问。再说自己没准很快就回到现实了。心中还有一个疑问,却忍不住不问:“敢问司马,为何要将一身绝学传授于我?我剑术技巧如此之差,似非最佳人选。为何没选其他人,比如……敏犬?”
“技巧不行可以学,速度、力量的绝对优势却不是通过练习就能得到的。”司马崔夭说,“此外,还有最根本的一点……敏犬心术不正。”
“此话怎讲?”
“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我看他的面相,似乎内心隐藏着巨大的仇恨。这样的人做起事情来不择手段,为了他自己的目标可以背信弃义、毫无原则。如何能信任这样的人?”
吴骚沉默了。他此前只觉得敏犬这个人比较凶狠、阴沉,但在司马崔夭眼中,敏犬居然是一个这么厉害的狠角色。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只凭表面的印象就做出这样的结论。不过,我做事向来谨慎小心,但凡有一点风险,我都会反复斟酌。他既然给我这样的感觉,自然不可能把一身绝学传授于他了。”司马崔夭又补了一句。
“今天就到这儿吧。”司马崔夭抬头看了看天,“从明天开始,你每天天刚亮就来这里找我。”说完转身就走了。
吴骚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他还没有完全适应对司马崔夭看法的巨大转变。在吴骚心中,司马崔夭在训练新兵的过程中展现出来的暴力专制、冷血无情的形象几乎已经定型了。但是现在司马崔夭又以一个睿智宽容的剑术大师形象出现在他面前。
“一个人是一个谜。”[3]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他想到了古希腊神话中斯芬克斯出的那个谜语,谜底就是人。[4]
他又想到,如果司马崔夭是一个谜,那么这个谜的谜面都还没有完全出现呢,着急猜那谜底干嘛?于是也就不再自寻烦恼了。
在之后的若干天,吴骚每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来到这个僻静处跟司马崔夭学习剑术。吴骚进步的速度大大超出了司马崔夭的预期。
有一天,司马崔夭在一场对练中怎么也找不到吴骚的破绽,慨然感叹道:“我原想这些天先教你一些基本功,没想到你已经快把我毕生所学都掌握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学剑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一个月的军事训练快结束了。吴骚又多了一件心事。某一天跟司马崔夭学完剑术,回宿舍的路上,他似乎觉得有人在偷偷跟踪他。在某处拐角,他突然向后转身,看到一个身影闪过,看身形似乎是敏犬。
他一直觉得敏犬把他当成了竞争对手,甚至是敌人。现在敏犬又来跟踪他,也许已经在计划针对他的阴谋了。他对自己身边这样的危险人物一无所知,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决定要调查一下敏犬的底细。
注:
[1]战国时代的一尺约相当于现在的22.12厘米。
[2]战国时代成年男子的配剑长度一般在50厘米左右。
[3]泰戈尔的诗句。
[4]希腊神话中,斯芬克斯是一只狮身人面有翅膀的怪物。赫拉让斯芬克斯坐在忒拜城附近的悬崖上,拦住过往的路人,用缪斯所传授的谜语问他们,猜不中者就会被它吃掉,这个谜语是:“什么动物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腿最多的时候,也正是他走路最慢,体力最弱的时候。”俄狄浦斯猜中了正确答案,谜底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