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浔没有回答,九里略一猜想,便知道是何缘由。
他犹豫了片刻,膝盖一弯跪在地上。
景南浔敛眉望他:“你做什么?”
九里道:“皇上,奴才想劝您,若是放不下娘娘,就不要做伤人伤己之事。”
他磕了一个头,一脸视死如归:“奴才知道,这话逾越了规矩,可奴才实在不忍心看您如此痛苦。”
他已经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说完就闭上了眼。
出乎意料的,景南浔并未降罪,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疲惫道:“如果可以,朕此生都不想放手。”
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心中所想说出来。
只觉得一阵畅快,随即心中便是一阵阵闷痛,他吁了口气道:“只要她好好的,即便不在朕身边,也足以,你明白吗?”
九里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他不懂这些情爱,只是看不得主子太痛苦罢了。
“暗一。”景南浔唤了一声。
暗一闻声而来,单膝跪地:“属下见过皇上。”
景南浔道:“你去安排一些证据,让皇后知晓,害了云家的人也有朕。”
暗一一惊:“皇上,您……”
“去吧。”景南浔摆了摆手:“莫在多言。”
暗一有些着急道:“皇上,您可知道,一旦事成,您和皇后之间便再无回旋之地。”
景南浔狠狠一皱眉,目光中一抹决绝:“朕意已决。”
暗一张了张唇,终究无言,暗叹一声,飞身离去。
九里在他离开之后才道:“皇上,您这么做,对皇后娘娘也不公平。”
景南浔一愣,却仍然坚持:“朕是为了她好。”
九里暗暗叹息,不在多言,皇上是当局者迷。
桃叶端了膳食回来,云伶用了些许,便叫她撤了下去。
桃叶伺候她梳洗过后,扶着她躺上床榻:“娘娘,歇息吧。”
云伶真的有些累了,盖好了被子微微闭上眼:“你也早些歇息吧。”
“奴婢晓得,您先睡吧。”桃叶柔声说完,在一旁站了一会儿,待云伶熟睡,才轻轻离开。
午夜时,云伶忽然醒了,桃叶听到声音进来:“娘娘可是起夜?”
云伶点点头,待一切完后,坐在床边忽然看到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她一怔问道:“桃叶,窗户没关好。”
桃叶转头去看,纳闷的挠了挠头:“唉?奴婢记得关好了呀。”
她走了过去,手刚搭上,便看到窗棂上有一个东西,拿到手中一看却是一张纸条。
“娘娘,您看。”
云伶闻声抬头,接过来一瞧,上面写着:云家百口,尽数灭亡,除却许家,天子亦同。
其中还清楚的记载着何年何月何日,帝王下令,许营动手。
如此详细,云伶想要怀疑都办不到。
瞳孔陡然收缩,她起身跑到了窗边,却什么都没看到,只有夜风呼啸,仿佛在声声哀泣。
若放在平时,云伶会以为这绝对是挑拨,可如今……
她亲眼所见景南浔处置了云家的人,甚至还道功高盖主,斩草除根。
景南宁的一席话,也言犹在耳。
她隐约有些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这纸条仿佛将最后一层掩盖撕扯下来。
提醒她所想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忽然整个人开始发抖。
桃叶有些害怕,扶住了她的胳膊,这才发觉触手冰冷,忙将窗户关好,又扶着她坐到床上。
“娘娘,莫着凉了,快回床上。”
云伶恍惚着坐下,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显然收到了极大的打击。
桃叶想要说什么,忽而见她捂着肚子痛呼一声,脸色煞白。
“娘娘?”桃叶慌了:“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奴婢去请御医!”
她将云伶扶着靠在软枕上,转身跑了出去。
而云伶捏着手中宣纸,闭着眼紧紧的捂着小腹。
眼角的泪水落下,不知是腹中痛楚难当,还是心中难过。
不过片刻,御医来了,桃叶还唤人去通知皇上。
他比御医来的晚一些,显然刚刚起身,头发也没有束,衣衫略微凌乱。
进殿便一叠声问道:“如何了?皇后可是动了胎气?”
御医把脉过后,小心的看了一眼云伶道:“娘娘这是心神不宁,情绪激动了些,导致动了胎气。”
景南浔微微一顿,道:“可有大碍?”
御医摇摇头:“皇上放心,臣这就开方子,服用过后,休息一晚,明日便无事了,只娘娘需谨记,要宁心静气,万万不可情绪起伏太大。”
云伶已经不疼了,只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微微颔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御医忙下去开方子。
景南浔靠近床边,握住了她的手,试图温暖她:“怎么样?还疼吗?”
云伶正在合眼休息,没有回答。
景南浔也不再问,给她掖了掖被角,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须臾后,云伶睁眼看向他,目光所及到银白的发时,复杂一闪而过。
“皇上怎么来了?”云伶淡淡的问,有几分试探的意思。
景南浔莞尔一笑:“朕听说你出事,当然要来看看,否则朕不放心。”
“是吗……”云伶喃喃出声,抽回了被他握在掌心的柔荑,放进被子里,道:“臣妾以为皇上不会来的。”
景南浔挑眉问道:“皇后为何如此觉得?”
“后宫佳丽三千,皇上可曾有真心对待之人?”云伶终究没有忍住,仿佛诘问般问了一句。
景南浔叹了一声,将自己的发丝挑起,又将她的发丝同放在掌心。
两缕发丝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不分你我。
“你看,莫说后宫,天下人如此之多,可与我一样的,就只有你。”
云伶微怔。
景南浔的俊脸有些微红,却还是坚定道:“只有你,一直都是你。”
前世今生,唯她而已。
云伶心中复杂极了,分明告诉自己别信,却还是有了那么一丝感动。
那宣纸已经被她揉成了一团,紧紧捏在左手掌心,她笑了笑,道:“皇上如此情深,臣妾倒是受之有愧,无以为报了。”
景南浔抬手,动作极轻的拍了拍她的头顶,披散的银发蓬松柔软,触感极好,他面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云伶也勾起嘴角,两人相视而笑,终于缓和了气氛。
可云伶不得不打破这难得美好的气氛:“皇上,臣妾听说,前皇后是母族谋反,才被抄家的,是这样吗?”
她目光之中有一抹好奇,一抹试探。
景南浔垂眸一笑:“爱妃怎么忽然问起此事?”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殿内的桃叶,目光微冷:“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桃叶忙跪下请罪:“皇上明察,奴婢并未在娘娘面前胡言。”
“皇上吓她做什么,臣妾好奇罢了。”云伶摆了摆手,示意桃叶下去,停顿了下道:“此事后宫无人不知,臣妾当然也有所耳闻。”
“皇后好好养身子就是,不用想这些,免得伤了身子。”景南浔避而不答,转头呵斥九里道:“怎么还不端药来?”
“奴才这就出去瞧瞧。”九里急声道,随后躬身退了出去。
心知他在转移话题,云伶抿唇,目光定定的望着他:“皇上不愿说,可是其中有所隐情?”
景南浔沉默了一会儿,道:“非也,云家是罪有应得,朕……也是无可奈何。”
云伶的心瞬间一凉,他这话是承认了吗?
九里小心的端着药碗进来:“皇上,娘娘该喝药了。”
景南浔接了过来,轻轻吹凉。
云伶闭上双眼,面色微凉,不知道再想什么。
待景南浔想要喂她喝药时,才睁开眼,微微偏头,自己接过来道:“臣妾自己喝吧。”
景南浔也没有勉强,只嘱咐了一句:“慢点喝。”
云伶没有理会,低着头喝药,他已经吹过,并不烫,而她心不在焉,就连苦味似乎都尝不出来。
几口便喝了下去,将空碗递给九里,云伶窝进了被子里,声音有些闷闷的:“皇上请回吧,臣妾累了。”
景南浔本想给她掖被子的手微微一顿,收回背在身后,侧过身,面上有几分隐忍道:“皇后好好休息,朕……先走了。”
殿内没了声音,好半晌,云伶才掀开了被子,满脸的泪水,打湿了软枕。
桃叶上前一步,担忧的看着她:“娘娘,您到底怎么了?看了那纸条之后,您就不对劲了,到底写了什么?”
云伶微微摇头,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退下吧,本宫累了。”
桃叶轻轻叹息一声,道:“奴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娘娘莫言为难自己,一切都比不上您和腹中的孩子重要。”
说完便福了福身,脚步轻缓的退出了殿外。
云伶抚摸着小腹,苦涩一笑,终是发觉,这个孩子,来的时机如此不对。
景南浔出了凤安宫,回到宣政殿便将自己关进了御书房,将九里也赶了出去。
九里站在殿外,叹息连连。
翌日清晨,云伶朦胧苏醒时还有些缓不过来神,昨夜想的太多,以至于睡的晚,这会儿头痛欲裂。
她揉了揉额角,唤了桃叶进来,洗漱更衣。
“桃叶,准备宣纸笔墨。”
桃叶应了,取回来放于桌上,云伶执起毛笔,沉吟着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