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拦不住的。
景南浔想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
诺大的凤安宫,下人尽数被摒退在外。
九里站在门口一脸惨白,桃叶见他如此也心有不安,却不敢进去。
殿内,景南浔和云伶坐在桌旁,两相对视,纷纷沉默。
景南浔浅笑着率先开口:“用膳吧。”
“好。”云伶执起筷子为他布菜,却不知有意无意,略过了最中间的补汤。
景南浔默默望着她,来者不拒,只要是她夹过来的尽数吃下。
云伶自己倒是吃的很少,面上一片麻木,放下筷子,看着他吃。
景南浔饮了杯酒,道:“盛碗汤吧。”
云伶一僵,须臾的沉默后,抬起双手去舀汤。
她的动作僵硬而迟缓,景南浔只是笑着望她,不催促也不询问。
“这汤很补,我知道你身子不是很好,特意让膳房熬的。”她絮絮叨叨的说,舀完了汤却迟迟没有递给他。
景南浔偏过头无声叹息,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容,她并非毫不犹豫,这便足够了。
“给我吧。”
他伸出了手。
云伶捧着汤碗的手有些颤抖,更多的是茫然,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让他喝了汤,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为什么……双手不听使唤,忽然就有些不舍。
景南浔伸手接了过去,闻了一下,露出满足的笑容,道:“很香,想必一定很好喝。”
他吹了吹,送到了嘴边。
云伶的手藏在了桌下,抑制不住的颤抖让她心慌意乱。
眼看着他就要喝下去时,耳边仿佛响起轰的一声,她骤然闭了闭眼。
抬手就将汤碗挥在了地上,发出一声破碎的声响。
景南浔一愣,看向她道:“你……”
随即涌上来的就是复杂,更多的是欢喜,原以为今日结局已定。
云伶看着自己的双手怔愣住,颤抖停止了。
不可否认,她无比的后悔自己方才冲动的行为。
可也不能忽视……心底忽然涌上来的庆幸。
她苦笑了一声:“汤凉了,不要喝了。”
景南浔默然的望着她,眼底深处是无人察觉的深情,轻声道:“好,不喝了。”
九里听到声音,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听到殿内的声音,他恍惚着进去,想着自己也随了主子去吧。
一抬眼却愣住了。
景南浔道:“九里,发什么傻?收拾一下,皇后累了,要休息下,叫桃叶进来伺候。”
九里愣愣点头:“是。”
九里唤人收拾了内殿,将饭菜撤下去,桃叶进来伺候云伶漱口,进内殿休息。
景南浔则一直坐在那一动未动,面上带着似欣慰似难过的笑容。
搞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呼,干起活来也是蹑手蹑脚。
待一切处理完,景南浔才缓步进了内殿,彼时云伶正坐在窗边软榻上,似乎在出神。
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
景南浔没有出声打扰,坐在她旁边,默默陪着。
云伶也没有起身行礼,神情恹恹的,似乎没什么精神。
门口的桃叶稀里糊涂的,却莫名觉得好像逃过了一劫似的,九里更是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祈祷以后都能平安顺遂。
她们在想什么,云伶丝毫不知道,景南浔陪了她一会儿,便离开了。
晚上她躺在床上时,依旧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忽然反悔了?
也许答案她是知道的,显而易见她根本对他无法痛下杀手。
就算……就算知道了,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为复仇而来,若根本不忍心下手,那她的存在还有何意义呢?
云伶忽然就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她茫然了。
翌日早朝过后,景南浔回了御书房,九里带着人抬着箱子进来。
“皇上,这是燕来国送来的珍宝,说是天下奇珍。”
景南浔微微颔首,九里便命人打开。
那是满满一箱的夜明珠,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是在白日,也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九里惊艳了满眼:“皇上,这都可以代替蜡烛了吧。”
景南浔也惊讶了一下,走进了拿起一颗在手中把玩,从指缝还能露出一丝光亮。
他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燕来国倒是挺富有,送到皇后那里吧。”
九里惊讶:“全部?”
“嗯。”景南浔没什么兴趣的将夜明珠扔了回去,摆了摆手道:“告诉皇后,烛火便不用点了,她怀有身孕,用夜明珠对她也好。”
九里嘴角直抽搐,这是价值倾城的夜明珠,不是一颗,是一箱,也就只有皇上如此不在乎,说送就送。
“奴才明白了,这就去办。”
九里亲自带着人将夜明珠抬到了凤安宫:“娘娘,皇上说了,用来给您照明用。”
云伶仅仅望了一眼,便敷衍的点头。
九里再度感到无奈,多说了一句:“娘娘,这可以代替蜡烛。”
“嗯。”云伶轻轻应了一声,这一次头都没回,一个眼神也没给。
仿佛那不是价值倾城的夜明珠,而是可有可无的破烂东西。
九里默然无语,行礼后离开了凤安宫,回到宣政殿复命。
景南浔将他打发出去,唤了暗一出来,敲了敲桌面,道:“你错了,暗一。”
暗一沉默,他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为皇后临时收手而得意,摇了摇头:“皇上,即便这次皇后心软了,难保下次……”
如果主子在继续如此做法,恐怕下次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虽然他没有说出口,可景南浔却明白了,脸色深沉道:“退下。”
暗一知道这是恼羞成怒了,二话不说默默消失。
景南浔垂眸一笑,他不知道吗?
不,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清楚,就算只有一次,她肯对他心软,这已经让他满足。
继夜明珠之后,各种赏赐如流水般送进凤安宫。
景南浔更是夜夜留宿,皇后有孕,还能将皇上把握的如此牢固,这也是后宫娘娘们嫉妒所在。
只可惜云伶一直是一个态度,他来便来,不来也无妨。
她不问去处,也不赶人,叫景南浔既生气又无奈。
这日云伶收到了一封信,是景南宁送来的。
里面说了关于景南音的事,云伶微微蹙眉,倒是没想到,景南音还试图造反,甚至想要拉拢景南宁。
不过还好景南宁没有答应,这也让她松了口气。
随即又觉得不对,她为何要为景南浔担心?
气恼之下,她拿信纸泄愤,撕成了碎片又烧掉,才觉得心里的郁闷散了些许。
晚上景南浔来时,依旧是自顾自的给她讲话本,这是这几日他养成的习惯。
他当时道:“朕怕你无聊,也免得你自己看累眼睛。”
云伶懒得管他,便随他去了。
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的,一直在想,要不要提醒景南浔。
最终她用景南浔是腹中孩子的爹说服了自己。
于是讲到一半时,她破天荒的开口道:“景王最近好像很安静。”
景南浔还没从话本中抽身,便下意识的点头。
云伶见他没往心里去,便蹙着眉,说的直白了些:“皇上要注意他,景王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
景南浔抬头望她:“怎么忽然提起他了?”
云伶撇过头,声音有些闷闷的:“随口一说,景王是什么样的人,皇上应该比臣妾清楚。”
景南浔不得不怀疑,她得到了什么消息。
至于从谁那里得到的,无非就那么两个人。
高兴她能够得到这么机密的消息的同时,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又占据了他的心神。
“皇后听谁说的?”
下意识的问完了,他就后悔了。
果然,云伶一僵,回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臣妾只是心中猜想,没有听谁说。”
景南浔将话本合上,规整的放在案桌上,抿了抿唇道:“后宫不得干政,想必皇后清楚。”
云伶骤然回头,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皇上是说臣妾干政?”
景南浔垂眸,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云伶带着嘲讽的轻笑一声:“臣妾知错,不该多嘴。”
景南浔几个头要伸出手去抓住她的肩膀,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可最终只是手指颤了颤,这样不行。
他不能再理所当然的接受她的好,她的心软背后是无尽的痛苦。
强迫自己背过身,负手而立道:“皇后知道就好,日后莫要如此。”
天知道,他对于说出这些话的自己,有多么憎恨。
云伶深呼吸了许久,才平静下来翻涌的情绪。
他这样的斥责,将她的善意提醒全部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不该如此的,这个人怎么值得呢。
她捂着胸口,自虐般的感受胸腔中的闷痛,声音却平静至极:“臣妾再也不会了,皇上无须担心。”
再也不会了。
景南浔多想回过头将她抱入怀里,告诉她并非如此,那些话都是假的。
什么后宫不得干政,只要是她,江山给她也无妨。
可是想起自己的身子,他就没有权利去爱她了。
他绝不想束缚她,他希望的是她能够幸福,仅此而已。
“你知道就好,朕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大步离开,步伐有些急切。
云伶只当他是心存愤怒,轻笑一声,不知是在嘲讽小题大做的景南浔,还是愚不可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