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荣和秀琴的关系进展得很顺利,整个王家饭肆都笼罩着一层浓浓的喜庆意味,那么婚礼也就顺其自然,应时应景地来了,这天,王景娣让锦心带秀琴出去做身红绸缎的嫁衣,“你呀,你说你来了这么久,就没看你正经出过一趟门,做咱们王家媳妇,可不兴这么藏着掖着,怎么就见不得人了?我王家的媳妇,模样俊俏几个能及?将来啊还要给我王家生孙子的,是我王家的福气和造化呢,哈哈哈哈……”王景娣的嗓门一如既往的热情如火。
锦心愉快地答应着,“好叻,姐,应该的应该的,这结婚是头等大事,那么我们这就出门裁量去了,店里的活就拜托您了。”“快去快去,放心走吧,做身好看的,还有一应的用物都去采办回来,钱该花就花别太省着,知道吗?”王景娣交代道。说完递给锦心一个大红纸包,里头杠杠地躺着一摞的钞票。
就像锦心说的,结婚是多么大的事啊,再怎么样那些个糟心的烦人事也得靠边站一站去,管不得那么多了,准备结婚咯!嫁衣买起来!东家有令,银子不用紧着花,该买的东西都到碗里来!还别说,王景娣这句极富煽动性的可心话简直比那嫁衣本身更让人来劲儿,两个大姑娘就这么兴高采烈地就着王景娣的金玉良言出门去了。
两人一路说笑连连,年轻脸庞上飞扬着的不仅是青春,还有着无尽喜庆神采的热闹。就连四周围的空气里,都是久违了的欢乐音符在跳跃和环绕。她们先到了一家布庄,买了做嫁衣用的大块红绸布,那份红艳艳的明媚又平添了几分激动的意趣。接着,两人又买了红鞋红袜,红脸盆,带盖红桶,另外还有喜碗喜杯等,再加上喜娃娃一对,红镜红梳。锦心想把小孩洗澡用的红盆也一并买了,因为秀琴羞红着脸跑开了而没有买成。两人看着伴手的一应红色好彩物什感慨,恍惚中有一种沉甸甸的苦尽甘来的深味在弥漫。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匆匆,两人采购了一上午,也雀跃了一上午,满载而归却丝毫不见疲态,人因精神而更加精神;心情因美丽而更加美丽。就连喜鹊都来到王家饭肆的招牌上喳喳直叫,快乐在每个人的脸上生动着——年轻人无尽的嬉闹,老人明亮的笑……
婚礼定在三天以后,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中进行,这天,是店里对外开张的最后一天,过后小店就准备不营业了,连“东主有喜”这几个字都写好了,这最后一天的生意也是优惠满满,全场的食费一律只收取一半,赚得客人们嘴里的恭喜连连。
“老板,恭喜恭喜啊,讨得美娇娘,真是让人羡慕啊……”一个食客拱着手说道。“同喜同喜,您多吃些,待会的银子您记得给一半就行。”王景荣随声应道。“呦,谢谢谢谢,老板真客气啊。”“诶,新娘是哪一个?”“努,就是那个穿紫色绣花鞋的,脸蛋尖尖的那个。”“呦,挺漂亮的啊。诶,另一个鹅蛋脸的姑娘更漂亮,你看你看。”“哦,是是是。都漂亮都漂亮。哈哈哈哈哈……”
“郑秀琴,郑秀琴出来,郑秀琴是我家媳妇,怎么跑王家来了,快给我出来……”一个女人带着十几个家丁打扮的男子的突然出现,让店里的好气氛瞬间终结,只见那些男子有的手里提着木棒,有的拎着柴刀,个个凶神恶煞,一屋子食客霎时都逃之大吉,王家人一头雾水,秀琴和锦心吓得脸色煞白。
“郑秀琴,好啊,你躲在这儿呢,让咱们好找,怎么着,想换新东家了,这可不成,你是收了咱们家彩礼的,就是咱们家的人了。想跑,没门。”这个打头的女人扯着尖利的嗓门喊道。
“不,礼金不是我收的,是我哥哥嫂子收的,我让他们退还给你们的,是他们不肯,你们家儿子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让我嫁,结什么阴亲,这不合理,这是我的婚姻,事关我的幸福,我,我不同意,我不嫁,不嫁。”秀琴哭着说道。
“对,没错,哪有什么让活人结阴亲的道理,秀琴说了,彩礼是他哥哥嫂子收的,你们要找找他们去,别来打扰秀琴,秀琴不嫁,坚决不嫁。”锦心也涨红了脸喝道。
王家人也大都听出了几分缘由,王景娣这回可没含糊,因为这帮人并不是她所害怕的武装军,只听她首先发难:“你们难道都聋了吗?没听到小琴说的什么?她说了,不嫁。她要嫁给我们王家了,她要做我王家的媳妇了,你们这是光明正大地来抢亲了是吧?你们这是欺负我王家没人了是吧?你们等着,等我男人回来,咱们再好好理论。”王景娣这音波功,火力全开,感觉快把碗给震碎了,她把自己的丈夫林大海搬了出来,吼得有声有势,一点不带怕的,真是不怂,“哼,逼婚逼到老娘家来了,向天借了胆子了你们,给我等着,有本事你们就等着,等我男人来……”
王景娣的慷慨激昂貌似没吓住来人,毕竟他们有十几个男人,而且还抄着家伙,只听那女人一声令下,“不交人,我们就抢,谁怕谁。”十几个男人呼啦一下一齐冲了上去,秀琴吓得大叫,锦心和王景娣也和他们撕扯着,王景荣挡在秀琴身前大喊:“你们放肆,不许动我老婆,秀琴是我老婆,你们不准动手。”然而,对方人多且蛮横,根本不讲道理,王景荣被打了,一个汉子的拳头重重地落在他的脸颊上,他那书生般的白皙脸蛋立时就肿了起来,“景荣哥。”秀琴不顾一切地冲到前头来,想护着王景荣,却被王景荣推开,“你别管我,快,快进去,你快进去。”王景荣是想让秀琴进后院躲起来,可是哪里还来得及。就在这时,另一个不知从哪里打来的木棍往王景荣头上招呼过去,王景荣没有躲开,就这么“砰”的一声,王景荣只觉得眼前金花直冒,但他还是努力睁开眼睛,他要看清不知从哪里忽来的袭击,他想保护住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不想看到她被伤害,这时,一个汉字举起了柴刀,“不,不要。景荣哥。”就在那个汉字落刀的一瞬,秀琴哭喊着扑向王景荣,在他的身前,为他挡下了这一刀……
血,顺着秀琴的胸口涔涔而下。一众的人看到有人流血了都静了下来,“哎呀,我的妈呀,我叫你拿刀装装样子的,你怎么,你怎么真的砍人啊,你……”那个女人扯着嗓子啸叫了起来,完后头也没回地叫了声,“走,我们走。”
十几个人一下如鸟兽散,店里只剩下王家人和锦心,“秀琴……”王景娣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秀琴……”锦心也叫了起来,王景荣拖着受伤的身体努力把秀琴抱起来后朝后院走去,“快,快去请大夫……”王老爷子大叫了一声后晕了过去……
秀琴的伤势过重,没等大夫到家人就已经不行了,临走前,秀琴颤抖着手摸了摸王景荣的脸,“景荣哥,我是打算永远伺候你,陪伴你的,我要,要照顾你的生活,还要,为,为你生宝宝,我们生两个宝宝,一男一女,男的像你,女的像我。我们要永远快乐幸福……”“别说了,小琴你别说了……”王景荣哭喊着紧紧抓住秀琴的手,把那沾染着鲜血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泣不成声。“快乐幸福……就像这几天一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短暂……呕……”秀琴呕出一口血来。“秀琴……”锦心和王景娣同时大声叫了起来。“我,我快不行了,你们,你们……”秀琴突然艰难地举起另一只手,并伸向锦心,锦心忙一大步跨到近前,拉住了秀琴的那只手,“你们要快乐幸福,一起……”谁也没有想到,秀琴竟然把两只手合在一起,也就是把王景荣和锦心的手合在了一起。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秀琴微微闭上了眼,此后便没有再睁开。
王老爷子在事发后的第三天,终因新悲入旧疾而撒手人寰,王家人一下子遭遇了两名亲人的离去,这正是“一派新象犹未尽,哀情生生入梦来。朱帘未启衰绖缚,红白易色终成殇。”人世间最大的“瘗”之伤痛莫过于此。
“哎,我那天要是早点回店里就好了,都怪我,都怪我。”林大海往自己脸上狠狠地抽了两下,王景娣忙扑到他身上,拉住他的手,道:“大海,快住手,这怎么能怪你呢,是那帮恶人太坏……”“要不要去报官?”林大海问道。“报官?这年头兵荒马乱,报的什么官?有什么官会来管这等事儿?再说那家人看起来家大业大,我们怎么斗得过,更何况小琴究竟有没有解那个婚约都不好说,这个官要怎么报?……”王景娣一口气不带停地说完了,也道出了眼前形势的真谛。“哎,谁说不是呢?”林大海叹道。两人此时正依偎在床上准备休息,正要睡下的时候,林大海突又开口道;“对了,爹那里还没完事儿,循例应该会在今晚,我先知会你一声。”“嗯,今晚是小弟守孝,明晚轮到咱俩,这也不妨碍。你赶紧抓紧时间休息,这种事很累的。”“好。”林大海转身躺下,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儿,王景娣轻轻推了推他的背,问道:“怎么了?今晚要带爹走太紧张了吗?”“嗯,是有一点吧。”林大海答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可疑。”“什么事?”王景娣听得这话,一下子坐了起来。
“就是,就是……”林大海支支吾吾地,“哎呀,你倒是快说啊。”王景娣催促着。“嗯,就是做秀琴那趟的时候,当时锦心妹子也在场,那两个鬼差看到她好像吓了一跳,或者说是……”林大海皱着眉头,貌似在挖空心思搜素词汇来描述鬼差的样子,“哎呀,反正就好像他们认识她一样。”“什么?”王景娣失声叫道,“他们,那两只东西在阳间也会有,有熟人?”“哎呀,你小点声,小心点说话,什么那两只东西,是黑白无常大人。”“哦,对对,就是他们嘛,我说的就是他们。”王景娣压低了声线,诺诺地道,“可是,他们怎么可能认识锦心呢?这话听着就别扭,简直天方夜谭。一定是你搞错了。”王景娣说完打了个哈欠就睡下了,她有个习惯,只要一打哈欠就能立马倒头睡着,而且睡得雷打不动,瞬间进入深度睡眠。今天也不例外。只是林大海还在纠结着,他反复回忆着两个鬼差当时的神色,“一定有问题,肯定不对劲儿。”林大海心想。
没错,林大海就是那个接替张成忠的两界“中人”,而且王景娣也知道这事儿,所以说王景娣这人,在关键事情上是不会掉链子的,这般离经叛道的奇异之事,她楞是闭紧了嘴,一个字没透露给任何一个哪怕是家里人,就这么安心地守着自己的老公,和他的这份独特的越界事业。
正如林大海所料,中夜时分,黑白无常二鬼便来到林大海家门口的大槐树下,等着人员的取齐。不一会儿,林大海出来了,他知道此行的押解对象是自己的岳父大人,所以预先跟二鬼报备,“差大哥,今晚还是上次的那个地址,那家饭肆,逝者是我岳丈大人。”“哦?是你岳丈?”黑无常貌似很诧异地问道。“要说你家近来真是多事之秋,这种事,一已为甚岂可再乎?”白无常淡定地说道。“对哦,还是那家,还是那个女子家?”黑无常这会儿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语调里的错愕感加重,还急急地看向白无常,老白把脸撇了过去没有看他。哪知黑无常不依不饶,“我说老白,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故意不理我,我是说今晚又要见到那个女孩了,那个叫锦什么心的女孩……”黑无常嚷嚷着道。
林大海一听这话已着陆,忙接过话头说道:“对对对,是锦心,就是锦心,我想问问,锦心,有什么不一样吗?为什么二位好像认识她一样?”
“她当然认识,她不是死过一次嘛。”黑无常随口说道。“什么?她死过一次?你是说她,锦心她死过一次?”林大海被惊得龇牙咧嘴,黑无常见他这等反应,貌似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他看看白无常后,不说话了。这下轮到林大海不依不饶,他围绕在二鬼差身边
,矢志不渝地反复问着问题,“为什么说锦心死过一次呢?她是怎么死的呢?她为什么没死成呢?她是怎么又活了呢?她是死了多久又活了呢?她是怎么做到的呢?她还能死多少次呢?她到底是不是正常人呢?她是不是从此便长生不老了呢?她……”也许是觉得他有点扯远了,也许是被问烦了,总之,这下是白无常开的口,“好啦好啦,你也会玩阴魂不散了呢!你是怎么学会的呢?”白无常学起了林大海的句式,“……算了算了,都告诉你吧,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林大海知道了那个在地狱受着苦难的张成忠。要说白无常还真是只实在鬼,他把关于张成忠那个约定的所有细节都一概吐露,这个信息量如此巨大,内容如此离奇的大料,差点把林大海对岳父的依恋之情敉平殆尽,他感觉自己的脑回路不够用了,前额叶也反应不过来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世上?不不,应该是这个跨越了两界的区域范围内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实在令人费解乃至于不解了。不过,不管它什么解不解的,当看到王老爷子的一瞬,其他任何的心理活动都立时被肃清,逝者为大,悲伤抢滩。
第二天一早,林大海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刚挖到的猛料一口气不带歇地告诉给老婆王景娣,直把王景娣听得倒吸了N口凉气,全身上下的意识都停摆了,只剩鸡皮疙瘩在前仆后继,过了好久好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这世上还真是无奇不有,这……”王景娣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这世界太奇妙了,大海,如果不是你告诉我的,我是怎么都不敢相信的……这么说,那个张成忠还在地狱里遭罪,看来他对锦心真是一往情深,锦心的心上人怕就是他了……怪不得锦心不肯接受小弟……诶,大海……”王景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觉不觉得小弟,小弟他,他还是爱着锦心的……”“哦?是吗?……”林大海是个粗人,知慕少艾这等事情对他是绝缘的,“可是我看景荣也挺喜欢小琴的吧,他们都要结婚了。”林大海偏过脑袋,认真地说道。“喜欢是一回事,爱是另一回事,我看,小弟就是爱锦心更多一点,而且……”王景娣蹙着眉头道,“而且,我觉得小琴也看出来了,你看她临死前把他们两个的手放在一起……”“唔,这个我有看到,我当时刚赶回来……”林大海道。“对吧,是不是,你也看出来了吧,小琴一定是也感觉到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王景娣一字一顿地说道,话头难得地严肃。“嗯,你这样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林大海边说边点头。“一定是的……”王景娣加重了语气和语意。
挂钟上的摆针在一分一秒地走动,策应着人心,半晌,王景娣的眼里突然跃起一道光来,“大海,你是说那个张成忠在等着锦心和他团聚?锦心要活到他的那个寿数为止?……这样?……”王景娣煞有介事地喊了一声林大海,自己却依旧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斗地,王景娣抬起头来,眼里的光凝成了一片,有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在暗涌,“大海,你看能不能这样,我们让锦心提前去和张成忠团聚,然后借尸还魂,让小琴的魂到锦心的肉身上来……”“什么什么?……老婆……老婆你慢点说,我反应不过来了,怎么还有‘借尸还魂’?……”林大海被扎扎实实地吓了一个大跳。“哎呀,瞧你这点出息,我的意思是说,想办法让锦心去下面和张成忠团聚,他们两个不是都私定终身了么,只不过一个在人世一个在地府,搞得阴阳相隔的,这不是折磨人嘛,我们让这件事情紧凑一点,有点提前量精神,不要等到什么张成忠的阳寿尽为止了,就现在,就这个当下,你不是说小琴的魂魄还没有投胎转世么,但是她人已经入土,肉身已经毁了,那么就让她的魂魄回到锦心的肉身上来,这就叫‘借尸还魂’,也不是没有过的事,只不过这回被我们亲证了,这样不是成全了两对大好姻缘了吗?”王景娣噼里啪啦地说了一气,林大海脸上似乎来了点拨云见日的感觉,“哦,我明白了……你是说景荣和小琴,哦不对,是小琴的魂魄,锦心的肉身,他们成一对,然后,锦心和张成忠他们俩又成一对……如此……”林大海突然眉头大展,“如此甚好……哎呀,老婆,你怎么这么聪明呢,连这样的事都想得出来,你太会筹划了,在古代你肯定能当个军师。哈哈哈……”林大海放声大笑。“快打住,什么军师,我不过是顺着你说的藤摸瓜,是那个什么张成忠和锦心妹子的事太离奇,我也就接着这调性玄乎一把,反正我连你做‘中人’的事都接受了,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哼,全都不在话下。”王景娣说出了兴味,嗓门立时又要飚,转瞬又被自己给打压了,她嘛,还是有谱的人。“我跟你说,你就这样……”王景娣趴在林大海耳边,小心地交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