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四旬五日,对于大多数历史研究和考古领域的人来说,这是2020年最后一个工作日,陆小小也不例外。
不同于参与文物研究的云从心,陆小小的工作有些类似于教材编撰,每到年末任务就会有一堆任务发下来,寄希望于职员们能在放假的十三月完成。
“每次到了这时候,就不提什么‘禁忌’了……真是搞不懂,既然有那么多任务,十三月做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放假。”陆小小起身换了套正装,一点也不见外地从门口置物架的托盘里拿走两枚大铜,带上遮阳帽,对着镜子照了照。
她拽起斜躺在地上的背包,左肩高右肩低地背起来,随手扣上胸前的扣子。
这是她平日里徒步旅行用的背包,今天晚上这里面大概会塞满需要整理和校对的文献原稿。在信息化如此便利的时代,这些文献稿件显得更加笨重,更加让人恼火。
“劳驾把包背好,你这样也不嫌沉。”云从心洗漱完,从盥洗室走出来,一眼就看到歪歪斜斜的空背包挂在小小肩上。
倒也不能说空,只是相比于它最沉的时候,现在的确没什么重量。
于是陆小小翻了个白眼:“沉个屁!轻得跟个面巾纸一样。”
“小孩子不可以说脏话的崽。”
“说的就跟你没说过一样!”
日常跟自家老大哥拌拌嘴,陆小小把背包正过来,刚刚弄乱的领口也整理好,推开大门。
她得早点出发。
从环安公寓乘坐地上公交或地铁到单位至少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运气不好可能还要多耽搁一些。如果是乘坐快速轨道的话,这个时间会减少很多,可惜陆小小的工作单位没有那么大方,快轨的费用没法报销。为了省钱,她不得不提早出门。
……这不能怪她,要是每天都乘快轨上下班的话,她的一半工资得搭进去,根本交不起房租了!
关于这个问题了,云从心吐槽了无数次。她表示无法理解陆小小这种在铜币上大手大脚,在银币上一毛不拔的消费观是怎么来的。
“我赚钱养你去了哦~”
“知道了,早点回来,东西太多就乘快轨吧,别折腾自己了。”
云从心面无表情地敷衍她。
在大门锁死的声音想起之后,云从心半跑半跳地来到二楼,冲进卧房,坐在了自己惯用的梳妆镜前。“阿景?”
“在。”
脑海中若有若无,听不出音色的声音没由来让她感觉出一股虚弱。
云从心担忧地问道:“你昨天没事吧?没被单警司发现吧?”
“……发现?”阿景的回应稍显迟缓,他停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另一个自己可能知道些什么。镜子中隐约的光影摇摇头,说:“不,没有。单警司竟然也能到你的梦里来吗?她能不能操纵你的梦境?”
“不能。但她的确出现了一瞬间……然后我装作看到她之后想去开门,结果走到了二楼打开窗户,利用这个不合逻辑的反应切换了梦境场景……大概是这样,我也是下意识这么做了,然后我就看不到她了。以防万一我让自己进入了深眠……抱歉我顾不上你,所以之后你去哪了?你真的去小小梦里了吗?”
“不。”
不?云从心微微一怔,想到他比昨日更加缓慢的语速,更加担忧地问道:“那你遇到什么了?现在怎么样?……需要我,我能做什么吗?”
“……我去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这一次,阿景沉默了更久。
他用带着怀疑的语气来描述自己的经历:“我去了一个……能感受到很多人的梦境的地方。就像人不能闭上耳朵一样,我没法不去感受那些梦境,那些东西就像噪音,很多很多出现又消失。”
“可是我当时明明没有觉得有危险。”
“……你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云从心眉头轻轻皱起来,右手拇指和中指搓在一起,陷入思考。
“嗯,我在想。我当时的情况很难描述。”阿景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或者你可以自己感受一下。我能够回忆起当时的状况,我们应该可以共感。”
“好。”
云从心没想太多,左右手相交放在膝上,闭上眼。
她沉静于黑暗中,因为是白天,不算刺眼的阳光透过眼帘染上一点恼人的金红。云从心觉得有些不能静心,但很快,她开始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包裹了自己,那种感觉就像伸出窗外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的手被温暖掌心包裹一样。
云从心没有犹豫,顺着这种熟悉亲切的感觉加强感知。
很快,她感到一阵轻松,然后感觉自己一下子“虚化”了,甚至飘了起来。
云从心若有所悟:这大概是阿景打算前往小小梦境中的回忆。
很快,这种虚无和轻快的感觉终止了,她感到自己撞在了一个“膜”上面,仅仅是一个念头的功夫,四周突然开始变得粘稠迟滞起来,仿佛空间中的一切都停止了流动一般。
紧接着,她耳畔响起了低语、歌声,眼前闪过了各种各样的画面。她想闭上眼睛,却发现那画面不断地涌入,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不去听,不去看,甚至她渐渐能够嗅到宵夜的味道,垃圾的味道,血的味道……她觉得这些声音和画面如此熟悉,她却又听不懂,看不懂,她下意识想要分辨,却觉得头痛欲裂!
头好疼……画面扭曲成怪乱的光影,声音重叠处疯癫的低语,云从心只觉得自己脑袋像是要炸了一样,充斥着越来越高亢尖锐的噪音和鲜明差异的色彩。
不对,这不对……离开,要离开这种状态!
她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用尽全力都做不到这个动作。
鬼压床?阿景是怎么挣脱开的……不能再去理解那些东西了,不能再去思考了!
云从心仿佛能看到脑海中名为思维的弦一根一根被海量信息崩断。她努力克制着自我,但在这种极端痛苦的情况下,时间的概念被无限拉长了,她只觉得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自己越来越逼近忍耐极限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
倏忽间消失了。
风声悄悄占据了听觉,云从心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坐在镜子前,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嘴唇更是看不到一点红!
“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你回答我一下!云从心!”
渐渐能听到一声声疾呼,云从心眨了一下眼睛,恍然发觉自己一直憋着气,现在已经有些气短发闷。她赶快把胸中浊气吐出来,然后深深吸入新鲜空气。
几个呼吸之后,她才开口:“我没事了……抱歉,居然让你遇到这种事情。”
“你没事就好……”阿景松了口气,转而一愣,“等等,什么叫遇到这种事?我遇到什么事了?你刚刚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此话一出,云从心也愣住了。
“你……就,你说的,那种感觉,你不觉得痛苦吗?我觉得我的头都要炸掉了,恨不得原地自杀!”云从心注视着梳妆镜,眼睛渐渐睁大,“……你不会真的没有感觉吧?我可是快疯掉了然挣脱出来。”
阿景顿了顿,颇有些尴尬地回应道:“……可能我没有真正的脑子,所以不会觉得脑子要炸了吧……我只是觉得信息太繁杂,所以一时反应不过来,我倒没觉得难受。早知道不让你感受这个了,你……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有点头疼,而且很累。”云从心仔细感受了一下,看了眼梳妆镜里的自己,面色依然苍白,但唇色渐渐恢复了红润。她抿抿嘴唇,语气确定道,“我马上就能恢复过来,不是什么大事,放心吧。”
阿景沉默,也只能说一声无意义的“抱歉”。
毕竟谁也没想到会这样。
难道那个世界是活着的人,或者有实体的人不能进入的吗?
两人怀着各自的思绪,一时双双陷入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云从心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单警司会知道这种情况的原因吗?”
她没等阿景回答,就自顾自说下去:“单警司应该有心灵方面的超能力……这个说法好二,超凡能力,她可以进我的梦里,说不定也可以到你说的那个世界去。但她也是人类,她也许会想我一样遭受痛苦,也许因为她的超凡能力不会……我可以旁敲侧击地问问,假如我有合适的理由和她建立联系的话。”
“比如说,我可能涉及到超凡事件,事实上我确实涉及到了。”
云从心想了想,没能下定决心。
这种直属于盟约的超凡暴力机关怎么可能是普通公民随意进入的,哪怕她信用够高。
而且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不应该要不满心恐惧,要不不肯相信吗?自己主动找上去怎么说都太奇怪了点,云从心有些犹豫。
阿景等待了两三秒,给出了他的建议:“这件事情可以再放段时间。我可以帮你多看看,到时候我再随便制造点什么事情跟你关联起来,你可以再和单警司接触。”
“也好。”
云从心本来就不愿冒险,阿景这么一说,立马就同意了这个方案。
“不想那么多了……唉,我再睡会儿,头疼。”
说罢,她重新刷了个呀,拉上窗帘,倒头就睡。